晓得周中手中宽裕,刘鹏也不推辞,知道周中赶着去黔州府,立时赶了回去把妻子接过来,再和周中聚了一聚。次日,周中就带着邵氏,老二一家,老大家的一双儿女往黔州去。怕周秀和他媳妇惦记,许了他俩一年后换周举一家。
有银子在手,周中自是舍不得一家子吃苦,租了两辆马车跟着商队一起出发。三个小的连着邵氏和小邵氏连县城都没去,一路上惊奇连连,看着啥都觉得稀奇,一路上热热闹闹,连周中也不觉得疲惫。一路上周中又故意历练周举,让他操持一路吃食住宿,虽说是跟着商队行走,其实也是搭个伴省了请镖师的钱,其它的皆是各顾各的。这一路下来,周举倒有些恢复了原来的活泛劲儿,只是之前那份小机灵俱没了影子,周中越看越满意。
等周中领着一家老小提着大包小包爬到南明书院门口,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噩耗——南明书院不收他。
第三十五章
飞檐斗角, 白墙青瓦,南明书院四个溜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南明书院有一规矩, 凡是秀才皆不用考试即可入学,非秀才者则需考试通过后才能入学。且每年有岁考,分甲乙丙丁, 岁考跌入丁等皆要被退学。
今日正是入学考试之日,凡是通过考试的学子方可留下。
故此周中一行到的时候,油桐大门紧闭, 寂寞无声。
周中手抬凉棚望着南明书院凝神片刻, 方整整衣裳, 上前敲门, 不过须臾,有斋夫开门。看着眼前的老老小小和大大小小的包袱,尤其还有一条凶神恶煞又肥壮的大狗, 他呆怔了好半晌扭头望了望大门上方的匾额,南明书院四个大字清晰在目。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朝着周中道:“你们走错了地了, 此地是书院。”
周中皱眉道:“此处是南明书院, 我等来求学, 有何错之?”
斋夫眼睛大睁,指着周家几人, 结结巴巴地道:“你们是来书院求学的?”
“正是。“
听了这干脆的回答, 斋夫愣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把周家几人打量了一番。周中虽着生员衫但年老体衰,应当不是来求学。邵氏小邵氏和敏姐儿三人是女子略过自是不提。礼哥儿和信哥儿两人太小,且信哥儿还搂着一条狗,怎么看两人也不像是惊艳绝才的神童,而南明书院又不是蒙学,自是排除两人。剩下就只有周举一人,看着三十未到,尚算年轻,只是身上丝毫不见读书人的气质。斋夫面上颇是犹豫,来来回回打量好几回,仍未看出是谁来求学,遂笑嘻嘻道:“秀才公哄我,你们老的老小的小,那能上我们书院读书,那个正当壮年的,一看就是没有读过书的。”
语气中隐隐的不屑让周中大怒,可不待他发作。
那斋夫又摇头道:“我们书院皆是年轻学子,连不惑都少,更何况你知天命。”
周中怒道:“带我去见你们山长,我倒要问问南明书院是不是不招年老之人?”
斋夫见周中发怒,自以为好心没有得到好报,也恼道:“你忒不识好心人,书院里那有你这般老的学子。”边说边敞开门让周中一行进来,只是当旺旺要入内时,给拦住了,“狗可不能进来。”
旺旺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似乎在想从那里下口,这一模样唬得他急急后退。
周中道:“旺旺,听说南明山风景秀丽,你去瞧瞧。”
旺旺鼻子皱了皱,才迈着四肢出了书院。
斋夫让一条狗给吓住,丢了颜面,顿时恼羞成怒,原本往西的脚尖转了一下,沿着东边的路径一直向前。又走了一刻钟,到一处院落。周中被引入一处房舍,邵氏等人在外面等候。
片刻,周中一脸怒气出来,领着周家人往外走去。那斋夫匆匆赶来,“秀才公别急着走啊,走错了可出不了书院。”
周中脚一顿,待那斋走到前面方抬腿跟上。斋夫一路走一路道:“瞧瞧,我早说过了吧,不信我?这会还不是照样要回去,白费功夫……”斋夫满脸的兴灾乐祸。
周中却是不言不语,一路急走。礼哥儿和信哥儿两人对视一眼,信哥儿大声嚷嚷:“哥,你听到嗡嗡的声音没有?像有只大苍蝇在那里嗡嗡地叫个不停。”
“奇怪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苍蝇呢?”礼哥儿愁着脸不解地道,挠了挠脸,忽地道:“难道这里是茅坑,要不那里来的苍蝇。”
“嘻嘻,原来这里是茅坑。”信哥儿蹬蹬地跑到前面,对着斋夫道:“你们这里是茅坑吗?”
前面领路的斋夫嘴上说的正高兴,忽地让信哥儿打断话,正不高兴,未曾听清他的话,就哼道:“忒无礼。”
信哥儿在鼻尖挥了挥小手,小眉头皱着:“你放屁了,好臭!”
斋夫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正待要找话岔开,忽地想起他没有放屁,立时明白过来,大怒道:“老子没放屁,你个臭小子放的屁栽赃我。”
“我小孩子放屁向来不臭,不是你是谁?”信哥儿一本正经胡说,
“你……”
周中岔开话道:“我刚才也见着一只苍蝇,你们这些杂役需得勤快些,多打扫打扫,别引得苍蝇乱飞。”
说完,已到了书院门口,周中领着一大家子扬长而去。
斋夫莫名受了一番指责,楞了半晌仔细回想一会,刚才隐约有听到两个臭小子在后面说苍蝇和茅坑,再结合周中的话。他那里还不明白,气得跳脚大骂,那想旺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冲他呲牙。他忽地一声跑进去,呯地一声关上门。
“汪汪汪。”胆小鬼!
旺旺冲门口叫了几声,调头四肢飞似的朝周中他们追去。
损了斋夫一顿,周中心中顿是痛快许多,不过仍是板着脸教训两个孙子,“以后不许说那些无礼的话。”
明明爷爷听了那些话也是高兴的,却还训他俩,礼哥儿和信哥儿心里不服,面上只做了个垂头恭听的模样。
周中那里不知两人心中不服,在乡下地界倒不妨,但在州府,他要去的是官学,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好。又想着要多给两个孙子教教礼仪,最好骂人不带脏字。
一路行到山脚,早过了午时,大家又累又饿。遂找了附近的农家歇息一晚,要过热水擦洗一遍,换上干爽的衣服,周中长长地出了口气,又让大家一一地擦洗一遍换上干爽的衣服,以免得了风寒。再请农家烧了饭菜,一家子填饱肚子略做休息就上床歇息了。
邵氏见周中脸上没了怒气,方道:“他爹,俗话说的好人离乡贱,要不我们家去吧?”
周中摇头,“此次出来,不仅是为了读书考功名,我也想借此改改老二的性子,也让几个小的长长见识,见见人情世故。”
邵氏道:“老二给上次的事吓破了胆,如今胆儿也就比老鼠大那么一点,那里还敢生事。”
周中长叹一声,这些日子,老二虽恢复了以往的灵活,可还是胆太小,有点风吹草动,立马缩了脖子。之前老二胆儿又太大,如今又太小了。
“过犹不及。”周中摇头道。
至于去处,自然是黔州府的官学,既在城中,又不要束脩,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地方。
周中在农家歇了一晚,次日又领着一大家子去了州府官学。州府官学设在城东,门面阔大又气派,不是南明书院可比。周中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有斋夫领了周中一家子进了官学,绕过影壁,白墙青瓦,周中满意地点点头。可越往里走,白墙不再,青瓦成了片瓦,残垣断壁比比皆是,周中的脸越来越黑,这那有丁点官学的样子。
周中运气再运气,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州府官学吗?怎么会这样?”
斋夫叹道:“秀才公,你也知道我们黔州不富裕,文风又不盛,三年出不了一个进士,上面每年给的银子堪堪维持日常生活,那有余钱修葺,这官学就一年年地破败下去。每年也只是修修外面,不至于丢了脸面。”
周中讶意,“我记得近十来年我们黔州府都有人考中进士。”
斋夫目露羡艳,道:“那是南明书院的学子。”
接着他又叹道:“官学的学子几十年没有出个进士了。要不是秋闱还能中一二个举人,这官学早开不下去了。”
“那学政大人也不管管?”周中道。
可见又是一个读书读呆了的人,斋夫道:“凡是到我们这个地界的官那个不是一心想着离开此地,那有心管理下面。学政大人为了出政绩,也多是往南明书院跑,官学一年也来不了一回。”
听了斋夫的解释,周中顿时心生不妙之感,急忙问道:“可有教授,训导授课?”
“教授,训导倒有,一教授,三训导。不过如今官学里才三十个学子,那用得上这么多的教授和训导。今儿你来,明儿他来,大家轮流转。”斋夫再叹道。
周中连连道:“有人上课就好,就好。”周中心中松了口气,就怕没有人教导那他就白来了。
官学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斋夫瞧周中一大家子人,直接把他们带到一个大院子里让他们住下。这院子原是十来个学子住的,如今让周家一家子得了。
周中带着周举一起把院子检查了一遍,墙上白灰斑落,露出东一块西一块的本来面目。十间房舍只有两间好的,其余的顶上的瓦皆有破碎。屋内家具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连张完整的床都拼不起来。
周中胸中憋闷,盘算着明日请人来翻瓦刷墙做家具。
这院子,周中嫌弃的不得了,家中的三个小的却看着大大的院子欢喜不已。连邵氏也道不错,“比我们自己家还强些。”边说边道这里该如何收拾,那里该如何打整。连周举也收拾出做木工的工具,修理起屋内的家具。三个小的也乖乖地加入其中,帮着邵氏收整屋子。
看着满院子的热闹忙碌,周中脸上也浮上笑容,撸袖加入他们。
“爷爷,这里,这里。”信哥儿娇娇的声音。
“爷爷,你歇着。”敏姐儿温柔的声音。
“爷爷,快来,快来看,这样放行不。”礼哥儿焦急的声音。
“娘,爹总算笑了。”小邵氏道。
邵氏道:“哎,没想到读个书这么难。你们以后要多孝顺你们爹。”
“诶。”
第三十六章
官学有好些年没有来新的学子了, 忽地来了一个老秀才,不仅年纪若大且拖家带口的。官学的学子们甚觉得稀奇, 再听说周中一家子给分到一个大院子,里面足有十间房舍,俱是变了脸色。皆因官学的一间房舍一年要三两银子, 十间就是三十两银子。
官学的束脩是免费的,可吃住却是要银钱的。因着来官学读书的学子越来越少,房舍吃食年年见风似的涨, 今儿要修葺房屋, 明儿要翻瓦, 好在有个大褶子没离了谱去, 比起外面的吃住还算便宜,尚在学子们的忍受范围也没得为这点小事闹上学政衙门。
凡是在官学读书的学子,那个不是贫寒人家出身。倘家境稍有点富裕, 家里也会拼了命攒些银子供其上南明书院,也不会为了省几个束脩银子待在官学不上不下。有些学子连一年三两银子的房舍也住不起,睡大通铺, 跟四五个人合住一间屋子, 舍得住单间房舍的人不多。即便房舍费年年涨, 可因着人少,官学每年在这上头的收的银子并不多, 且这些银子不至几个斋夫分了, 还需分一些给教授和助教。故此当看到周中带着一大家子人,斋夫心里就乐开了花, 准备好好地收一笔银子。特意带周中去了最大的一处院子,可那处院子早已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其它几处院子略整齐些但院子不大房舍不多,收不了几个银子。斋夫心中思量一番,仍带了周中一家子去那处大院子,大不了让周中先掏银子修葺房舍,抵一些银钱,最多头年少收些银钱。可修好的房舍却能管个好几年,除了头一年银子会少些,后面几年他只要张着手收银子就是,分文不花房舍又焕然一新,以后年年还有进项。
斋夫心里算盘打的哗啦啦,官学的学子们听了此事,个个骂他心黑,欺负新来的学子。骂归骂,可却没人见真章。谁会为一个面都味见过之人出头。偏其中有一人姓齐名顺,性子急且好侠义,听说此事,怒道:“可恶!眼珠子里只看得见铜板。走,我们去告诉新来的同窗,不让他白白吃了亏。”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余者皆面面相覤,俱把骂声收了起来,各自拿了本书出来认真读书写字。
白三望伸了伸懒腰,手中的折扇舞的呼呼作响,“贼老天,都秋天了,还这般热。”他边猛摇着折扇边起身往外走去。
等看不到屋内的人,他长腿急奔,不过几息,就赶上了齐顺。
齐顺回头道:“你来干什么?我一个人就行了。”
白三望微抬下巴,“听说那个周秀才把一家老小都带了来,可见是要自己做饭的。自个儿做的饭怎么也比饭堂的饭好吃,我得先去套套交情,以后去混饭吃也方便,免得那天我肚馋没地儿去。”
“好你个家伙,这么早就打上了人家的主意,惦记人家桌上的饭菜。”齐顺笑着捶了他一拳。
两人说笑着往那处大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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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只有两间屋子可以住人,周家人又多,一会功夫就把两件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周举也修理出两张床来,一间屋子放一张。
等收拾好这一切,邵氏才发现院子里没有灶房。
周中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犯糊涂了。这里是官学,那里能像家那样,样样齐备,色色齐全。学子在官学里就是读书,自有统一的地方吃饭和烧水。
如此一来,周家一家子人住在此处就不大方便,且敏姐儿渐长,那能住在官学里,出个院门就碰着男子,看来得另找房子赶紧搬出去。周中嘱咐邵氏等人在院子里待着别出去,他和周举出去找房子,若能找到合适的就立即搬了出去。
眼看天色不早,周中带着周举急匆匆地
出了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齐顺和白三望就进了院子,两下刚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