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密探夫妻档——翦花菱
时间:2018-06-14 01:55:52

  何菁揉了揉鼻子,诡谲地眨着眼:“依我看,姑母对我好,都是冲着你的面子。”
  邵良宸唇角一抽:“幸好你没说,二哥待你好,也是冲着我的面子。”
  他竟然敢自己将话题往这方面引,何菁大感新奇,一边掩口笑着一边忽闪着两只大眼盯他。她知道今日他会寻机与二哥说话以缓和关系,看起来……似乎缓和得不错。
  每一回看见他与朱台涟同框,她都会有种莫名喜感,觉得这两人的相貌着实般配,堪称一对**文里的完美攻受。相信他与皇帝站在一处之时,一定没有这么般配。
  邵良宸因此生投胎了这样一副相貌,对“男风”、“兔子”之类的话题以及他人的此类反应都甚为敏感,昨日便已看出她这心思,这时也发觉自己失言,继唇角之后,额角也跟着抽了抽。
  ——这小妮子,都跟我成了夫妻,还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闲话都说完了,你还不打算说你那边的进展么?”何菁歪头看他,耳畔的红石榴玛瑙坠子摇摇荡荡,“可别想搪塞我,饭前一见你现身,我便看出你心绪不佳,怎么,没找到接头人?”
  他这么高明的演技,竟然也被她看出来了,“唉,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邵良宸真心感慨着,伸臂去揽她的腰。
  何菁忙推拒:“动口就行了,别来动手,外人听不见咱们说话,可是能看见咱们的。”
  船身仅有一丈余宽,但凡有人走上侧面的走廊稍稍靠近些,便可远远看见他们,只不过不会听见他们说话而已。也正因如此敞亮,才更显安全。
  “那好,咱就只动口。”邵良宸伸头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放开她,长长叹了口气,“接头人已经没了,他叛变投敌,被我杀了。”
  何菁脸色一变:“那,现在该怎么办?”接头人没了,他们就没办法与京师互通消息,况且他们才刚到两天就出了人命,这也是个大.麻烦。
  邵良宸摇摇头:“你不必担忧,我已有计较,可以不叫外人疑心到我,没了接头人,也不是多大的麻烦。反倒是,他说的一些话,令我有些心乱。”
  凉风习习,邵良宸为何菁紧了紧身上的锦缎斗篷,将与袁掌柜的谈话捡重要的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原本听皇上那意思,还当是有人单纯为了对付刘瑾散播安化王要造反的谣言,如今才知,不止是散播谣言,竟还要鼓动利用。只可惜没能逼问出细节。”
  “刘瑾……”何菁听完思忖片刻,“你一定听见我们吃饭时说的话了,半路上看见那群流民,几位嫂夫人都说,就是因为刘瑾的新政致使大量平民流离失所,才叫那些人沦落至此。事实……不是这样的吧?”
  她对刘瑾新政没什么了解,但至少知道土地兼并貌似不是刘瑾的错。
  “自然不是。”邵良宸摇头,“是权贵侵吞田地导致农户沦为流民,刘瑾的新政反而是反对吞田,力主打击权贵、还田于民的。几位嫂嫂不过是人云亦云,那些都是权贵们诋毁刘瑾、颠倒黑白的言辞罢了。”
  “听你这么说,刘瑾其实是好人呐?”何菁十分讶异,上辈子她也听过一些说法,似乎明朝历史上有着许多冤假错案,很多大奸大恶其实都没有传说得那么坏,一些受歌颂的人物也没那么好,但细节如何,她因为不感兴趣,都没留意过。
  邵良宸背靠船舷,缓缓道来:“细论起来,其实刘瑾这几年来施行的新政几乎条条都是好的。比如增加中西各省举子会试的录取名额以求公平,禁止官员回自己原籍做官以杜绝徇私,另外打击贪腐,让寡妇再嫁等等。可惜,点子都是好点子,只是实施得太急,太过。人家几代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各方利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习惯成自然,他一下便斩断了全大明朝一多半文武官员的财路,人家怎可能接受得来?当然要联起手来对付他了。”
  他越说神情就越忧虑,连连摇头叹息,“你不晓得,民田倒还罢了,更黑暗的是军队,军官们都作假账目,将大量军屯田地据为己有,让手下兵士沦为他们的佃户,还要将军饷克扣得极其微薄以中饱私囊。刘瑾新政当中极重要的一条,便是派人到各地丈量军屯田地,让那些军官将吞掉的土地吐出来,还要依照实际数目上交赋税,结果那些地方军官下有对策,为了应付赋税就变本加厉地欺压兵士,克扣军饷,逼得军队哗变之后,又反咬一口说,是刘瑾派出的钦差对兵士肆意欺压掠夺,才招致的哗变。”
  何菁听得既目瞪口呆又义愤填膺:“就是那群坏蛋恶棍臭不要脸的贪官污吏,这一回又想鼓动我父亲造反,好叫安化王府替他们出头挡枪,去逼皇上铲除刘瑾?”
  居然连“挡枪”这种话都冒出来了,邵良宸失笑:“你先别急着义愤,其实刘瑾自己也算不得好人,外人传说刘瑾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并不全是空穴来风,他自己确实算不得干净。”
  “可是可是,”何菁义愤依旧,“你说句公允的话,如果让刘瑾的新政实施下去,于国于民,难道不是利大于弊?”
  “那确实是。”邵良宸也不得不点头,“刘瑾错就错在,自身私德不修,推行新政的方式又太过大刀阔斧不肯循序渐进,才落得如今这群起而攻的局面。”
  论起来其实刘瑾变法与六十多年之后的张居正变法的主旨大体一致,重点都在于整顿吏治与打击土地兼并之上,针对的都是大明朝最严重的的弊政,只是因为刘瑾的身份是宦官,站在了文官的对立面上,而且推行变法的方式又有所不当,才树敌过多,草草几年就无疾而终,几乎不为后人所知。
  想一想邵良宸真有些怅惘,前世关注明史不少,却大多精力都放在了这些宏观大事上,若能多记住点细节,比如说安化王叛乱之中各方势力的参与者名字,现在办事不就简单了吗?可惜啊,他连安化王造反与刘瑾的关系都没印象。
  何菁一对清眸闪闪亮亮,望着他很有些崇拜之色:“你懂的好多呢,我原先可想不到,一个锦衣卫的探子还能懂这些。”
  “呃……”邵良宸惊觉,自己这些言论在现代来看没什么稀奇,但放在当代就有点超前了,恐怕朝廷里的一品大员也未必能有如此高瞻远瞩,他忙补救道:“我当然懂不来这么多,都是从前听皇上说的。你可别听信外间对皇上的传言,其实人家睿智着呢。”
  何菁恍然点头:“那你还没说清,你到底为什么烦心呢?”
  邵良宸眼望远方,眉心轻锁:“我只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正在做的事没有用处。我一直都在明哲保身,不参与派系之争,因为我心里清楚,哪一派都不是长青大树,跟了他们一时风光,将来也必会随着他们一齐倒台。如今……其实我觉得袁雄说得有理,以眼下这局势已可看出,刘瑾势必是要倒的,算计他的那些人势必要占上风。我虽然算不得刘瑾的人,现在正在办的差事,却是与刘瑾立场相一致,与那些反他的人对敌,也便是说,我带你同来冒这么大的险,其实是在做一桩注定要输的事儿!唉……”
  他边说边顺着船舷蹲了下去,细细琢磨着,自己这番话好像没有再暴露什么时代特征。从眼下形势预测到刘瑾必倒,应该也说得通。他真打探清了这边的消息送回京师报知皇帝,也不见得能左右历史走向。
  何菁也随着他并肩蹲下来,就像两个凑在一处说悄悄话的小孩。她想了想,微笑道:“我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他们阴谋算计我父亲一家,你其实也很义愤,甚至很有心挫败他们,救下这一家人?”
  “为何这么问?”邵良宸有些奇怪,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打算。明知未来走向,还去做那种打算,不是逆天而行么?
  “皇上交与你的差事,只是打探清楚这边的形势,报给他知道,又不是叫你平定叛乱,更没叫你一旦探听明白,就去设法粉碎对方的阴谋诡计。你只需做好打探消息的本职就是了,为何还要介意将来这些消息派不派的上用场?”
  何菁将两手一拍,“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希望它能派的上用场!你看不过去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觉得他们颠倒黑白就已经很过分,竟还要拉安化王府陪葬,简直令人发指!你很想对付他们,很想救下无辜的人,只是担忧自己力量微薄,尤其是,担忧会害我身陷险境,不是么?”
  邵良宸怔怔地听着,心里像是拨云见日——好像是这么回事啊!自己纠结的根源,其实不是觉得差事无用,而是盼着它有用,却又疑心自己力量微薄,无力回天。尤其害怕的是,连累她担上风险。
  安化王府里就算有人真心谋反,可至少王爷是无辜的,嫂子们和孩子们都是无辜的,说不定二哥也是无辜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都被谋害致死、还要背上反贼的名声,自己却一点也帮不上忙呢?
  这些事他没遇见也就罢了,如今遇见了,就难免纠结于心,无法视而不见。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你看透了我这心思,便想叫我……去试一试?”她也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她能有信心觉得他们可以改变历史?
  何菁转过脸来望着他,很认真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第45章 共同进退
  邵良宸仿若听着激情振奋的进行曲突然被人拔了插头, 愕然反问:“不想?”
  何菁显得很没所谓:“与性命相比, 良心什么的都是次要。”
  邵良宸眨着眼,还是不太明白她的转折:“那你不在乎这些亲人么?如果确信他们都是无辜的,眼看着他们被人算计, 最终不但丢了命,还要背上反贼的骂名, 你不会留有遗恨?”
  何菁干笑了一声:“与性命相比,遗恨算个什么!”
  “你……真是见事明白!”邵良宸由衷赞叹。
  “我说的性命是指你的, 不是我的。”何菁简简单单一句话, 就令邵良宸心头巨震。
  何菁此时的心情,远比看上去的复杂。
  安化王府的这一家人,父亲在忙着请托姑母帮着理家, 大嫂成日操心自家孩儿顽劣难管, 二嫂因生了女儿之后身体不好,总惦记着为二哥物色妾室好传宗接代, 三嫂四嫂则都在费心如何多笼络一点夫君的心, 就连郑侧妃与奕岚,打算得也只是将来如何过上更舒心的好日子。
  这些人或许说不上有多善良,可又有哪个该死呢?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不论王府中究竟是谁挑头谋反,他们这些人个个都会下场惨淡。
  更不必说, 还有二哥。
  虽只短短几天相处,她对这些亲人的亲情还很有限,但即使是毫无亲缘, 眼看着一家人无辜受害,常人也难以无动于衷吧?
  她是真心想救这一家人,这份心意比邵良宸还要强烈许多,可是,逆天而行的事有几个人敢去尝试?她自己力量微薄,很多事根本没机会自己出面,要试也只能靠他去试,明知风险奇大,她怎能鼓动他去做?
  邵良宸也体会到她这心思,一时间陪着她沉默了下来。她对他的看重,都已经到了与他差不多的地步了么?还是说,她这只是单纯与他客套?
  良久之后,何菁轻轻道:“你说,安化王府里究竟是谁真有反心呢?会是二哥么,还是三哥四哥?”
  “这点还无法确定,”邵良宸喟然道,“其实我来时路上还在想,那些人之所以选定安化郡王府,而非哪个亲王,就是因为郡王的势力相对小些,更便于他们操纵。亲王,尤其越是与皇上亲缘近的亲王,就越会与朝廷联络紧密,那样的人传出造反的消息,皇上能不着人彻查么?
  就不像安化王府,连安化王结交边将有谋反之意的消息都传到京师了,皇上仍在怀疑造反是假、有人搬弄是非是真。到时安化王真的造反被草草剿灭,也只会是一笔糊涂账。连安化王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被谁算计,审问都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他再辩解自己本无反心,谁还会信?”
  何菁略略正色,直视着他问:“我问你,倘若这趟差是你独自来的,没带着我,你会如何选择?”
  “我……会想试一试。”邵良宸实话实说。重遇她之前,他过惯了拿生死不当回事的洒脱日子,现在仍有点改不回这种本心。他其实早就有心试一试,看自己有没有改变历史的本事,眼前就是个大好机会,哪怕将来发现做不成再跑呢?也总比现在就来放弃,能少留一点遗憾。
  何菁料着也是如此,不禁欣慰一笑:“我随你来,可不是来拖累你的。”
  邵良宸蹙眉摇头:“说什么拖累?人有了家室,做事本就该为家室多一份考虑,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随心所欲。纵使没带你来,我也要考虑你,这都是应当应分的。”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全明了了,他们都看不过眼前这些乌糟事儿,但同样也都只豁的出去自己,豁不出去对方,有心努力一把,又都怕自己的决定拖累了对方。毕竟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自己的命反而都有些看淡了。
  邵良宸更情愿相信,她这就是出于对他的真心关切,舍不得他去冒险,就像他对她一样,而非疏远的客套。他现出一脸慵懒的笑意:“那依夫人之见,咱们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何菁扯了扯嘴角:“你要打探的消息才刚开了个头,具体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咱们总也得继续打探下去,不可能现在就起身回京。你也说了,王府之中有人真心谋反,说不定我父亲与三个哥哥都参与了,都不无辜呢。那样的话,咱们走也能走得心安些。真要细论,袁雄那句话也不见得就能撇清我父亲的嫌疑。谁能确信表面看到的就都是真的?那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大人们还不是表面一副道貌岸然?说不定这一家子人都正打算着搬进皇宫里去住呢,现在就下定论说他们都是无辜的可怜人,还为时过早。”
  邵良宸点了头,却又道:“就怕弄得越清楚,咱们就陷得越深,到时真发觉,好人比我们想的还好,坏人比我们想得还坏,咱们就更不情愿走了。最终,说不定就要为安化王府陪葬。”
  显见还是这种可能性更高。什么“为时过早”,更可能是她的盲目乐观与自我安慰。
  何菁摆出一副恭顺笑脸,拉起他的手来:“这个主意我不替你拿,还是听你做主。你若决定尽快抽身,我回去就收拾包袱;你若决定跟他们斗,就算对手是皇上,我也随着你与他拼命!”
  邵良宸不禁失笑,这死丫头明明什么都想明白了,却还要装出夫唱妇随的乖顺样儿,把球踢回给他,好逃避责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