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唇角一歪:“要说最重要的一条,莫过于——那是个天阉的,心里好色得厉害,却是有劲无处使。”
“天阉的”专指男人天生人道不能,邵良宸十分诧异:“安化王大女儿招的仪宾会是个天阉的?”
“谁知是先天后天?总之,此事为真,你不必怀疑。”钱宁剑眉微蹙,似有些隐情不愿启齿。
邵良宸便没多问,因知道钱宁是个靠谱的,他心里也并不怀疑,想了想道:“是了,我那里正有一瓶豹房胡太医送的补药,听说专治此症效力不凡,回头拿给你,你去送给他,若他吃着有效,必定对你大为感激,说不定将来会对你透露些什么。”
纵然孙景文对钱宁的来历有所怀疑,也不会觉得钱宁有心给他下毒,钱宁若去献药,只会被他视为向他讨好以博取信任。
男人对这种事都极为重视,尤其如果孙景文真是个骨子里好色却又无能的男人,更是不知有多渴盼恢复能力。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下头等大事,所以那药他应该还是会吃的。邵良宸不确定那瓶药会见效,但只需叫孙景文感觉出一丁点的效力,也必会对争取到他信任大有帮助。
“哦……”钱宁并不掩饰眼神中的一丝怪异。
邵良宸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那是胡太医见我新婚,便送与我的,说是有病的可以治病,无病的可以添趣儿。我虽收了,并未用过。随身带着也是为了见机行事有备无患……那个,这不就正好用上了么?”
钱宁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看你,亏你还是成了亲的,俩大男人说起这种事,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京里那些大人们有几个不吃那种药的?你真吃也不丢人,等你给了我,我还想尝一丸试试呢!哎这安化城不大,像样的青楼妓馆总也该有一家吧?”
邵良宸啼笑皆非,不得不说,像钱宁这样百无禁忌的性子,反倒比他这种洁身自好的更不容易引人生疑。像他们做探子的,还是尽量和光同尘最好。
“还有件事,朱台涟问了我一句知不知道你,看那样儿对你也不是十足信任,你要留神提防。”钱宁说完拱了拱手,就此走开。
朱台涟……邵良宸又向朱台涟望了望,这个二哥,实在是令人很难看得透。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此时二哥已经体察到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是个厂卫坐探。这是种无根据的直觉,邵良宸并不能说得出理由。
如果真是那样,二哥想造反,还知道了他是个探子,难道还真能看在他是妹夫的份上,就对他不予追究、放任自流?
那可是谋反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怎么可能留个探子在跟前蹦q还不理睬?别说他只是个妹夫,就是亲妹子,亲爹,亲儿子,但有威胁,都理当尽快除掉才对。
邵良宸完全想不通。
女宾那边除了个别年岁大的夫人因乏累没来之外,人员相较中午没什么变动,朱奕岚见了何菁,面上如常招呼闲聊,眼中却掩饰不住看笑话的神色,何菁对这个又傻又不自知的妹子实在很无语。
“竟有这事?”荣熙郡主听了何菁私下里告知的下午那变故,很是吃了一惊。相比前些日跑去桃园骚扰,这回设局可就严重得多了,倘若那个仇钺喝多了酒心生歹意,谁知会出什么大乱子?再说私自引了个男客闯到女宾区域,万一被外人撞见也极为不成体统。
荣熙郡主面上愠色隐隐,握了握何菁的手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此事姑母知道了,今日客人多咱们先不张扬,明日必会为你讨还公道!”
何菁隐然不安:“姑母,您看这一家人本来平平静静的,我们两口一来,就搅得这样儿……”
荣熙郡主打断她道:“哪里是你们搅得?你当你们来前怪事就少了去?总之你安心便是,一切有姑母替你做主呢。现今,哼,安化王府可不是她们母女二人的天下了。”
何菁便没再多言,没过多会儿饮宴开席,女宾们人数少,又更好热闹,索性就围坐了两大圆桌,没有分座。
巡抚安惟学的夫人午宴时便曾与何菁攀谈,这一回更是将她硬拉来自己身边落座,待她十分热络。巡抚官职虽不甚高,却是本地实权最大的人物,安夫人在这些女眷当中的身份也便仅次于王府皇族的几个人,其余女客纵使对安惟学的人品有所鄙夷,面上也都对安夫人十分恭敬。她想拉何菁同坐,荣熙郡主与秋氏也都乐得给面子。
席间安夫人悄然询问:“早听闻那位小县主极为嚣张跋扈,她这些日子没有欺负过你?”
何菁笑道:“还好了,毕竟有姑母在。”
早在中午时她便觉得这位安夫人和气可亲,露出的关切也不显得虚伪客套,心里对其已有几分好感。午后那会儿邵良宸已将从朱台涟那里听来的巡抚安惟学仗责羞辱将士妻子致人死命的恶行对她说过了,但看着安夫人,何菁还是觉得,不管丈夫有何恶行,至少人家这位夫人像个好人。
安夫人微露冷笑:“是啊,还好有郡主在,不然任由郑娘娘那母女俩兴风作浪,你的日子怕不好过呢。这些日小县主的一些作为可是传遍了安化,连我们都听见了。”
妹妹追姐夫追得肆无忌惮都已路人皆知了。何菁亦是无语,好在她心里根本没拿朱奕岚当自家人看,不会替她觉得丢人。
此时人们都入睡得早,众人闲话之间吃罢了晚宴,宾客们便开始纷纷告辞了。
何菁随着荣熙郡主与秋氏将众位女客送至后宅的门首,安夫人拉着她的手问:“我看你脸色,似是有些寒凉之症,你是不是早年受过寒?”
何菁有些意外,微笑道:“确实是呢,怎么,您还懂医术?”
“我家里可有长辈做着御医呢,”安夫人笑得有些自豪,语气仍然煞有介事,“女人家这种寒症不可小视,尤其你还未曾生育,更要及早调理。回头我为你抄个我家的祖传方子来,你依着服药,定能及早痊愈,将来生上一窝孩儿。”
“那可多谢您了。”何菁真心感激。虽听说安惟学的劣行,也亲眼见到本地官员的夫人们大多对安夫人冷淡敷衍,何菁却是真心挺喜欢这位夫人。
巡抚是朝廷特派,不是本地父母官,按道理说安惟学夫妇都没必要讨好他们安化王府,安夫人对她的关切也就应该是真的。
安夫人见她一个年轻媳妇听见“生上一窝孩儿”这种话竟没一点羞涩之意,心里亦感好笑,倒是对何菁更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各家的马车停在院中,女客们一个个地上车告辞离去,尚有些站在院里说着话,忽听院门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喧哗,其间似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荣熙郡主过去两步问道:“吵嚷什么呢?”
一名在后门门房当值的宦官小跑过来报道:“郡主娘娘恕罪,是几个小叫花子,想是看见咱家这块儿今日热闹,就凑趣儿过来讨饭,奴婢这便撵走他们。”
何菁正站在不远处,闻听忙道:“等等,大冬天的,人家不过是为讨口饭吃,何必如此刻薄?”说话间已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自己分文未带,有心摘点簪环首饰代替,又疑心那种东西给了小乞丐,人家拿去典当怕是也要被当做偷来的赃物扣下,帮不上忙。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托着一小捧碎银,何菁转头见到安夫人正盈盈微笑,不禁赧然道:“叫您见笑了,这点事儿竟还需您帮忙。”
安夫人叹道:“往日我看见那些流民,还不是常布施些的?这回的善事算你做的,记得以后得还我。”说着还朝她狡狯地眨眨眼。
何菁连连感激,接了银子,怕下人们呵斥吓着孩子,就亲自走去了门首。
门口的宦官听见二小姐喝止,都停了手没再驱赶,一共四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凑在门洞前,灯笼之下但见一个个小脸都黑漆漆的,长相都看不出,年纪最大的一个,也超不过何云去。
何菁看得叹了口气,将碎银草草分做四份,给他们每人捧的破碗里都放了一些,四个少年见了都惊喜万状,跪到地上连连磕头道谢,何菁忙叫他们起来,只遗憾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不然就干脆将他们收留下来了。
“如今天这么冷,你们晚上住哪里?”何菁招呼他们闪开门口供人通行,朝他们问道。
最大的那少年答道:“回夫人的话,我们这几天住在城东草料场,那里有间破屋子,点上堆火,倒也不至于冻着。”
何菁听他说话如此讲规矩,心里有些意外:“你在谁家做过下人么?”
没等少年回答,一辆马车来到旁边,安夫人在其中撩开窗帘道:“妹子,姐姐先走了,咱们来日再见。”
何菁忙施了一礼笑道:“好,夫人您走好。”
待马车出去,那少年望着那边道:“听我兄弟说,上回有位巡抚夫人施舍过他吃食,可是这位?”
“正是啊……”何菁答完了,才觉察到奇怪,她方才明明没提安夫人夫家姓氏,这少年若是只听说过“巡抚夫人”,为何见了安夫人会认得出?
她刚想询问,那少年忽然朝三个同伴招呼了一声,四人一同扭头跑了,很快消失于夜色之间。
何菁觉察到事情有异,不由心慌起来,回身转入门里,朝一个守门宦官吩咐:“你去前院替我传话给二仪宾,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叫他去二道门那里找我。”
宦官应了离去,秋氏见状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何菁摇摇头:“没有出事,不过我觉得不大对劲,说不定……是要出事。”
第54章 一箭封喉
邵良宸那边宴席也散了, 正陪着朱台涟在前院送别客人, 宦官一路小跑过去传话,邵良宸听说何菁有事急招,当即向朱台涟告了辞赶过来, 朱台涟也在一旁听见,心里同有挂碍, 奈何面前还有许多客人,不好脱身。
很快何菁在二道院的穿堂下与邵良宸碰了头。
“出了何事?”
“是这样, ”何菁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叙说了一遍, “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我总觉得不对劲,那些孩子, 分明就是来确认安夫人身份的啊。”
邵良宸凝眉思索片刻, 道:“你先别担心,我这便过去前面传话给安大人与二哥, 看他们作何反应。”
话正说着, 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两个宦官带着一个侍女从后宅方向快步过来,他们刚一来到穿堂前的灯笼光芒之下,何菁便认出,那侍女正是安夫人所带的贴身丫鬟。
她忙迎上前问:“是不是安夫人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满面惶急, 淌了一脸的眼泪:“是……是,方才我随夫人乘车绕过府邸去与大人碰头,结果刚到侧墙之外, 忽然跳出一伙贼人,将夫人连人带车,劫了去了,叫我回来找我家大人送信。”说着还颤巍巍地递上一张纸来。
邵良宸先何菁一步接过,于灯下一看,上面简单写着几行字:“安贼欲留婆娘性命,是夜亥时,携银千两,亲来城东草料场赎人。”
何菁也在一旁跟着看了,惊惶道:“果然,那四个孩子就是为贼人趟路认人的,我竟然……竟然帮了他们!”
邵良宸抚了抚她肩头:“你回桃园去安心等着,万事有我!”说完朝那宦官与丫鬟吩咐:“随我来。”
三人匆匆朝前院赶去,何菁追上两步,很想嘱咐一声安夫人是好人,希望他能尽力救其回来,可又担心会为他惹上风险,最终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出声。
那可是面对劫匪,对她而言,谁的安危值得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
路上那宦官问:“二仪宾,咱们过去这事是不是应该先私下告诉王世子,不叫外人知道为好?”
邵良宸稍作权衡,道:“不必,如今陕西一省高官齐聚于此,贼人尚敢在王府之外行凶劫人,咱们还何须要避人耳目?便叫所有大人都知道了才是最好。”
巡抚夫人被劫,这消息嚷嚷出去,那些官员不论心里对安惟学是何态度,面上都必定摆出一副义愤填膺、责无旁贷出手相帮的姿态。
安惟学在本地官场、民间外加军队都是树敌无数,很难说今日劫持安夫人的贼人是何来头,说不定还就是某个本地官员主使的手笔,目的恐怕根本不在银子。
寻常求财的山大王们,怎可能有这胆子跑来王府墙头外劫人?再说现下天黑城门锁闭,他们得了赎金又如何脱身?足见对方是些有来头的人物。
不过邵良宸并不怀疑这会是朱台涟所为,虽然朱台涟也很厌恶安惟学,但,且不说二哥为人应当不至于如此下作,会对个妇道人家下手,光是动机上就说不通,他若有意整安惟学,办法应该还有很多,没必要如此偷偷摸摸。
邵良宸认为最可能的,就是那些憎恨安惟学的军官当中有人要对他实施报复。
如果他们真是普通求财的匪徒,参与解救的官员多了便可对其构成更多震慑——再凶悍的匪徒也是有老窝的,没有全不怕官的匪,寻常毛贼见到本地父母官齐聚,还负隅顽抗、胆敢下手撕票,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他们是某个官员所指使,那就更好办了,把主子硬拖到当场去,跟着大伙一同叫嚣喊打,更容易让手下人无所适从。
总之,散布消息让本地官员都参与进来,决计是个更容易救出安夫人的主意。邵良宸也正好借机多观察一下这些官员的言行做派。
安夫人那丫鬟本还怵怵忐忐,担忧自家的事没人真心愿管,听了邵良宸这话胆子霎时壮了许多,一去到前院就奔到尚未蹬车的安惟学跟前,大哭大喊着说了夫人被劫之事,引得院中众人都看了过来。
朱台涟与其余官员闻声都聚了过来,丫鬟哭着又将经过说了一遍,邵良宸将那封留言递与安惟学,说道:“安大人莫急,贼人如此猖狂,竟敢在王府跟前行凶,我安化王府责无旁贷,必会全力帮您营救夫人回来。”说话间朝人群中的姜炜望了一眼。
姜炜立刻愤然接道:“不光如此,眼下我们陕西一省文武官员齐聚于此,贼人竟敢在我等眼皮底下犯此大案,倘若不能救得安夫人回来,咱们陕西一省都要成为全大明朝的笑柄,以后还有何颜面混迹官场?”
一言既出,周遭众人纷纷附和:“不错,正是如此!”“必要救得安夫人回来,将贼人绳之以法,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