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里眼下不都是你说了算,这事儿就莫要承让了。”
“贫,接着贫,我不帮你找了。”
“别呀”
正是说话的功夫,突然外面有人来通报求见。
“既不是看诊的日子,谁那么不守规矩?”苏霓先发了声问道。
“小的也是这么说的,来的是位官儿,随行的道是左都御史沈沈大人来的,那人还亲自在门口等着呢。”
“”
“”
第58章
“这是追上门了?”苏霓的话落就挨了苏回嗔怪了一眼, 她眉眼生得细致秀气, 可脸上的表情却不尽然, 继续对苏回道, “可要我带上兮兮来叫他知难而退?”
“兮兮这会该午睡了。”苏回嗓音带着一丝些微的沙哑,仿佛是长久以来习惯的一桩事, “别闹了, 我会处理好的。”
苏霓原本就是说笑,听见她说完这句又让人去请了沈崇, 便领着丫鬟退出去了。
房里一下没了人,陷入出奇寂静。苏回揉了揉眉心, 像有些不习惯地坐拧了下身子,随即阖上那些卷宗, 用医书掩住。
“沈大人这边请。”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苏回无端有些紧张,随即又很快按压下, 手上就着找了本书壮势。
“苏兄。”
沈崇进门看到苏回直挺挺坐着, 目光不自主就落在了她拿着的那本书上。
苏回跟着下移目光,就看到一片倒过来的字, “”只沉默了一瞬,就把书搁回了桌上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沈大人今日造访,稀客,看茶。”苏回维系着那不冷不淡的态度, 吩咐仆人, 一边请了坐。
“苏兄妙手仁心, 一番劝诫之语更感人之至,故今日沐休前来打扰了。”沈崇作揖,一派谦和有礼的态度还带着三分笑意,教人无从拒绝。
苏回也是想起自己那天最后的那番话来,原本没什么,偏叫他一说就觉出点堵心来,“沈大人客气了,请罢。”
望闻问切,即便是在沈崇专注盯人的情况下,她也能面不改色稳稳当当地把着他的脉搏问他身子近来状况,就像对待寻常病患一般。
沈崇话也少,基本是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有时还会时不时走神,使得这过程变长。待到后头,连书房里头侍候的那个都觉得古怪忍不住悄摸退了出去。
房里不自觉就剩了两个,书房的门大敞着,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苏回压着嗓子,“沈大人是湿邪入体,加之平日里不注重,不忌口戒酒,使得小毛病拖成了现下这般,我这能开两副方子,一是祛湿邪,二固本培元调理身子的”
她这头说了半天,一直发现沈崇没反应,抬头看,就对上一双幽沉深邃的眼眸卡住了话。
这感觉实在太怪异
沈崇看着她,目光幽深,恍若深潭。眼前的却是方才那一幕,引得心思愈深。
“郡主。”
“书拿到了。”
一阵哄笑间传出少女娇横呵斥‘笑什么笑,学堂肃静’,却根本阻不了那些调笑起哄声。
“沈大人?”
苏回的这一声唤,倒是把沈崇从过往回忆中拉拽了出来,那目光依然是直勾勾的,落在 ‘他’身上之际,又蕴了最深沉复杂的情绪。
忽而,他抬起手,苏回下意识往后一退,可沈崇未有逾矩动作,只是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遮去她半面脸颊,乌眸澄澈交叠,倏尔化作少女的模样正惊诧凝视着他,禁不住心头颤动,“阿”
“沈大人,又犯癔症了?”苏回径自打断,眉宇间隐现不快,连声音都冷淡几分。
沈崇退了退身子,仿佛是抑着那些震颤,“苏兄得罪,只是一时情难自己。”
苏回却不作声,于纸上奋笔疾书。
沈崇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眸中掩不住精光,“不知苏兄还记得否,我曾提过你的眼睛,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哦,是么,那可真是太巧了。”
沈崇暗自压制着,不敢再惹恼眼前人,良久落了幽幽一声,“那人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可我却永远失去她了。”
那一声叹悠悠荡荡,却是砸在了苏回心上,重重碾过,几经辗转,连呼吸都能牵动苦痛,她阖眼,再睁眼,里头已是一派清明。
“沈大人的事迹京城里多有传闻,想不知道都难,那位郡主许是命数呢。”
命数这东西,她曾信过,后来却发现,信什么都不如自己来得可靠,当失去所有的倚仗还能顽强活下去。可却要用这说辞同沈崇说,倒显得有些滑稽。
沈崇只是定定看着‘他’眼,他有很久,很久,连梦都不曾梦到过,而方才遮了半脸,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初顽皮女扮男装的阿妧。
“不,你不知道的”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他正要开口之际,眸光却瞥见苏回原本写字的帖子上,陡的停滞。
那上头方是写了几个药名起头,字甚是歪扭,恰是出自苏回的。沈崇眼里划过不置信的,怀疑的最终化为一抹绚烂炽烈,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炙热火光。
那字,自己曾看过多少次,甚至好几次抓握着手把手的教她改回写法,可偏偏那人怎么都教不会,反而缠着自个学练字,只是从未练好过。
“阿妩!”这两字从他胸臆间呼啸而出,带着澎湃怒意,末了声音却倏然弱了下去,掩着些许颤意。沈崇双目圆瞪,眼角有些微红,紧紧抓握住她的手逼近,居高临下,竟是生了迫人气势,“回来,为何作不认得我?”
“你、放肆!”苏回当即挣扎,心中犹是暗恼自己疏忽,换回了右手写字一时忘形,只犟着一脸羞愤质问,“我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长乐郡主就在隔壁,你、你找错人了!松开!”
沈崇却是置若罔闻,眼中浮沉,竟是隐杂一丝癫狂。
苏回是从南召回。
他在南召徒手扒遍了那些废墟都未找到阿妧的尸骨。
整个脑海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就是阿妧,人也好,魂也好,世间再难寻出第二个,自己怎么会错认!
“你是疯了么?!”苏回未料会有这变故,看着沈崇这般难得维持不住面上平静,几次挣扎,反而被他那手劲压制,陷入困局。“你给我松开。”
“阿妧,阿妧”
沈崇那一声叠一声,尾音发颤,刚恢复几许清明小心翼翼像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因为苏回的挣动又频临溃散。他紧紧抓着她,愈是挣扎抓得愈紧,纠缠一起连身子都紧紧贴合在一起,碰到了一件不曾预料到的物件。
“”
“”
两人同时突兀停住了动作。
沈崇猛地退了一步远,那脸上的神情,别提有多震惊古怪。
而始作俑者苏回亦是满面绯红,连耳根子都蔓延开去,大半是恼的,“你疯够了没有,这下可认清了!”
“你、你怎么会”
苏回窘羞之下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会不会,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意外的!”她顿了顿,嘴角牵起讥讽笑意,“我倒漏了说,京城盛传你好男风,我原是不信的,今个倒是令我大开眼界,用这手段迫人就范?”
她忽而莞尔,这时挺直了背走向沈崇,笑问:“你装得这般深情,那位郡主知道么?”
沈崇猛地一颤,仿佛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抽掉,险些站不稳,一双浓如黑墨的眼眸定定看着,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那眼眸的伤痛一览无余。
苏回看了一眼,忽然就泄了劲,“来人,送客!”
就在仆从进门要将人请出去时,一直垂首神情不明的沈崇抬眸与她相对,哑着嗓子道,“你怎知我没努力过。”怪只怪当初他并没有那个能力能保她在京城周全,也料不及日后这发展
苏回被噎回,仆从顺着就把人请了出去,望着那道瘦削身影时间长了竟有稍许模糊。
待回过神,苏回怔怔坐回了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却发现桌上少了东西。
“”
府门外,沈崇匆匆吩咐一句速回府就上了马车,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药贴,垂眸凝神细看,渐转深沉暗色
他的直觉未曾有出过错的时候,也最不缺耐心。
马车晃晃悠悠慢行,沈崇阖眸凝神,外头的嘈杂人声渐渐传入,汇聚成尖锐喊叫,“死、死人了!出人命了!!”
沈崇撩起帘子,一眼就看到茶楼外倒在血泊里的妇人一身命妇衣裳,眼大睁着,正好望着他的方向。
第59章
死的人是周国公夫人周夫人, 因在闹市影响颇大, 沈崇的马车被堵了一会儿道就看到大理寺的人赶来, 避让到了一旁。
“听那掌柜的说原先三楼那就该修补修补, 工匠都找好了,就这阵儿生意好缓了几日结果就出事了。”
“哎哟, 就这么砰一下吓也吓煞了, 作孽啊,难怪那小伙计吓得尿裤子了。”
“”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把事情说道完了, 而清和茶楼那掌柜打扮的正战战兢兢同官差说话,一脸得懊悔, 可已经是于事无补,很快茶楼就被贴了封条, 那些人证物证一并被带走。
“大人,怎会这般巧合的”沈牧瞪着那处,已经随着主子往后又再退了退, 仍是一脸震惊, 就在前儿个主子才吩咐多增派些人手探查周国公的事,怎么今个周夫人就死了?
沈崇未作声, 眉眼深沉地睨着左巷旁,那儿正有一人斗篷兜头蒙罩,匆匆疾行离开。
沈牧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登时皱眉道, “大人, 那人刚在人堆里就鬼鬼祟祟的, 要不要小的让人去跟着?”
“去两个,莫打草惊蛇。”
“小的明白。”
沈牧让去的当然不是寻常家仆,而是沈崇自南召回来就着手招募身边的,各有本事。他隐约觉得主子要做的事非同寻常,往深的就不敢胡乱揣测,他一小卒只管听主子的即是。
马车疾行回府,沈崇径自去了书房,还吩咐人不准打扰,就连沈牧都搁外头候着,还没片刻,就见府里最不好惹的那位施施然而来。
“三、三娘,大人在里头办公,忙、忙呢。”沈牧没出息的怂了。
沈三娘瞥了他一眼,在门上轻轻叩了叩,“子阆,是我。”说完便领着丫鬟直接推门进去了。
“”沈牧赔着笑恭送,一面机灵地去沏茶。
沈三娘也不是无事叨扰,给了随行的婢女一个眼神示意,那婢女就把捧着的画轴搁到了桌上,正正是沈崇面前。
“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都出去罢。”沈三娘发话,原先在书房里侍候的都走了干净,只余下她同沈崇对了眼。
“姑姑有何指教?”沈崇扫过桌上的东西一眼,端得是气定神闲,淡淡问道。
“这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京城里适婚女子,晓得你挑剔,专程先讨要了画像让你掌掌眼,有些虽是小门小户,但重在品德好,温柔贤良,与你才是般配。”
“姑姑”沈崇有些无奈唤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娶妻。”
“你拿那套说辞糊弄别人还成,糊弄我可过不去。我晓得的,你情路波折,淼淼与你青梅竹马最后落得那下场,长乐郡主为你又可你也不能就这么赔上下半辈子,这后半生没个知冷热的陪着,更何况,你当老夫人泉下有知能安宁否?”
沈崇因她的话陷入沉默,神情微微触动。正当沈三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之际,却听他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娶妻,若是娶,也只当娶一人。”
那人即是长乐郡主。
沈三娘瞪着他,心头堵得厉害,那长乐郡主都疯了,莫说没疯,就平阳王府那态度,就根本成不了事。“你何必在这事上犯倔,谁怜你苦处了,这几年你暗中为平阳王所做的,也够还的,不然就依他们那般处事还能安然无虞,可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姑姑好意,子阆心领,但这事就这样罢。”沈崇打断,显然是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
沈三娘被堪堪气着,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我选这么些个就费了半月功夫,就想着给你寻个合适中意的,又不作假的,这会儿可同早先不一样了,这一个个的画过的同没画过妆容的,简直就是两个人,为此,我去了琼山苑不下十趟,一泡了温泉什么都显出形了。”
沈崇眉宇紧紧皱起,又随着她的话兀的展开,仿佛是得了一线灵光,“我怎么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
“姑姑,我今个还有事忙,有什么咱们改明儿说。”沈崇面露一丝振奋欣喜,一面与沈三娘说着,一面请了她出门。
“不是,你莫不是拿这话搪塞我——”
“岂敢岂敢,改日一定好好探讨。”沈崇话落,态度极是恭敬地‘请’了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三娘即便觉得他更像是在应付自己,可到底拗不过,“先看画像,万一、万一看中意了呢。”
沈崇虚应,恭送人离开后快步折回了书桌前,铺开一幅空白画纸。挥毫泼墨,不多时便有一抹身影跃然于纸上,那般鲜活,竟是令作画的都愣了神。
他怔了会儿神,又从一侧取了另一幅,画上的少女乌发像男儿那般高高束起,红衣玉带,蹴鞠场上的意气奋发,却独独少画了眼睛。沈崇阖上眼就能想到当时的画面,那眨眼的瞬间,大抵这辈子都忘不掉,可愈是如此,他就是始终不敢添上去。
而今对着那幅新作的,沈崇犹豫片刻,便又重新提起了笔画上,添完的一瞬,他的手竟禁不住微微颤抖。随后便是在两幅画之间,笔墨游走,渐渐,像是还原出一个真相
周夫人的死在京城里造成的轰动不小,概因其生性爽朗,人缘极好,出殡当日苏回夫妇也前去吊唁,看到灵堂前跪着的小女孩儿披麻戴孝哭着发出啊、啊的声音,却是个哑巴,瞧着都怪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