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自然也没在甘露寺,我同那儿的方丈很熟,消息收得早了些。不过周夫人这时候约令夫人,确是十分古怪,令夫人若不知情,可谓是被牵连得颇是冤枉了。”
闵儿——苏回猛地变幻神情,这兵荒马乱竟是把这茬忘了,当即想也没想站起要去牵马。沈崇当然知晓她心急什么,这才慢悠悠地抛出了后半句,“我来时看到的是你四哥和六哥带着人马出城,同我是一个方向。”
苏回闻言一颗心回落,如果是四哥和六哥一道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她这表情太明显,也是对沈崇没有防备压根没察觉称呼上的问题。
然沈崇那双眸子里已牢牢锁住她,翻着汹涌暗潮,那强烈的情绪波动连在几步外的苏回都能感觉到,像只机警的兔子又退了两步。
“你别怕。”我。沈崇那么说时嗓音出奇的沙哑,黑眸中蕴了一丝小心翼翼,往前了半步却是停下,“我、没有恶意,你不用这么防着我不管有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苏回这回更是警惕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沈大人客气,我这也没什么要帮的。今个的恩先记下了,改日再携内人登门拜谢。”言下之意,便仅仅是承了此恩惠,旁的都受不起了。
那急于瞥清楚干系的态度令沈崇胸口一阵闷堵,被紧紧揪着,喘息不得。两人之间没有一个好的开头,连如今这开端也不甚美妙
平阳王府与苏府相隔一条暗窄小巷,苏回夫妇二人两日未归府那原本要看病的人堵了门口,消息不胫而走,都在打听神医夫妇去哪儿了,连着平阳王府门前的小厮都被问及了几次。
然里头的,则更焦心了。
苏妈妈端了宁神汤宽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的人,“毕竟还是在天子脚下,那些人不定敢那么猖狂,四郎和六郎都去了,一定能把人平安带回来的,你别这么走,走得我眼都花了。”
“你不知道,这丫头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放不下心。”平阳王忍了忍,好歹忍住没再踱步来去,叹息了一声,“这好端端的怎么又牵扯到那纷争里去!”
“也非她自愿的,当时若不是鬼医保了她一命,她罢了,不提这个,她是为了七郎,谁料被圣上派去的人寻回,这么阴差阳错的许是命数了,但五娘是命里有福,有什么一定都能化险为夷的!”
“是就好了。”平阳王眉头仍是紧皱,平添几条皱纹。
“王爷,王爷,宫、宫里头那位来了,在花厅呢!”仆从忽然来报,打断了二人对话。
苏妈妈错愕,看向平阳王,只见后者敛了稍许神情快步往花厅去,果见一身便服的景和帝正撇着茶盖子品茶。
“臣参见皇上。”
“免礼。”景和帝让人去扶起他,“朕这赏赐的茶你这个粗老汉喝不惯,招呼客人倒是不错。”
“臣惶恐。”
景和帝看着他两鬓丛生的白发久久,摆了摆手示意随行来的退下,平阳王自然也让自个的人也退下了,花厅就着一旁潺潺流水,一时就剩了君臣二人。
“朕是在宫里待着闷了,出来找老朋友聊聊天,不用拘束。”景和帝眺看着外头的风景,“这儿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跟以前一样。”
“风景都有四季变化,只是尽可能的保留苏娘在时候的模样罢了。”
景和帝闻言瞥了他一样,幽幽道:“卿家长情,她确没挑错人。”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既是君臣,也曾是情敌,而今坐着一块喝茶,百味陈杂。
“朕也曾有一个想要长情厮守的,可惜事与愿违”景和帝眉眼落了深思,仿佛陷入回忆中。
平阳王识趣的没说话,见他郁郁,良久才宽慰了一句,“那事已经过去很二十年了,就过去罢。”
“朕也以为结束过去了,可直到眼下才知并未。”景和帝说着忽然冷下了神情。“卿家随了朕半生戎马,是朕的大功臣,也最清楚呼和与南召,不,还有个人,便是周安。”
已故周国公周安,出身四夷馆,精通六种语言,受景和帝器重,就好比如今的沈崇,足智多谋,满腔忠君之心。
“皇上指的是他遗孀之死”
景和帝未答,良久才语气不明道,“收在珍宝楼的异闻录被盗了。”
这下连平阳王都坐不住了。“皇宫内院,怎会有人能轻易盗取——”那东西一直都
“是啊。”景和帝却只是淡淡应和,仿佛丢失的是件并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朕病得是不是有些久了,久的那些人当真以为朕要不行了。”
“皇上天命所归,乃真龙天子福佑大梁,万寿无疆。”
“卿家,你不善这种说辞还是不要说了。”景和帝笑了笑,只笑意未达眼底,他的几个儿子啊
“”
“行了,朕不想看你这张垮了的老脸,阿妧呢,可好些了?听说神医有来过,给朕瞧瞧。”
“皇上——”
第62章
姜少羡这几年发病次数多了, 常常将自己当作姐姐长乐郡主, 一人分饰两角, 只声音都是他自己的, 叫人觉得可悲又可怜。可搁到眼下这情形,就非常急人了, 然从屋外头传来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我的爷, 您怎么挑这个时候发病!”玉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本是想敲昏了事可偏偏被他察觉了, 闹得一个逃几人追,屋子里乒乒乓乓动静越来越大。
“皇上, 实不相瞒,阿妧如今还未痊愈, 时常把自个当她那弟弟,发作起来谁也不认还容易作出伤人行径,是拦也拦不住, 臣怕冲撞了”
“不管阿妧什么样子, 朕都不会计较的。”景和帝也是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神情上涌的心疼不似作假, 阿妧那孩子长得精致乖巧,脾气却大得很,不像平阳王妃倒是像他暗下了眸子,示意平阳王道, “卿家无需多虑。”
平阳王心中苦笑, 还怎多虑, 一发现就是欺君的罪责恐是连累满门,可若是不打开电光一闪间门却从里面开了。
来开门的是玉竹,脸上还有被指甲刮擦过的血痕,“王爷,五娘刚发病当奴婢们是要阻她去救七郎,一通打砸的,这会儿好不容易安歇下。”她那把两人调换说辞竟挑不出错。
景和帝是随着平阳王一道进门的,一进去就看到了满地狼藉,以及其他几个婢女身上可见伤痕,倒真应了平阳王同那婢女的说法,阿妧她
平阳王同样也看到地上的,险些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皇上”
“阿妧怕是要怨上朕了。”景和帝幽幽叹息了一声,说这话的同时看向平阳王,何尝不是也有怨呢。
“皇上言重。”平阳王见提及这话题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余下惯是侍候的玉竹打发去了里头照看,一面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及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七郎,是他自己的意愿保家护国,臣为此感到骄傲,臣这一双儿女,都是臣的骄傲。”
“是啊。”景和帝也忍不住感慨,“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当初你家七郎站出来,不看好的人居多,甚至还有居心叵测之人暗中攒说闹得人心惶惶,却叫一次次的捷报功勋打回了脸,是个好样的,好样的。”
平阳王脸上也不掩骄傲,可也在想到的同时又心中发胀发疼,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恨不得好生呵护着,怎料到会有这样坎坷经历。
直到良久,他才哑着声道,“都过去了。”除了这句,旁的也没什么可说了,君臣二人相对无言。
然从里屋却传出细弱呜咽。
“阿妧?”这一声是景和帝唤的,并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前进了一步。
平阳王听着那声音不对劲,亦是追了一步,就看到从珠帘后走出一人来,一袭水红色月华裙,及腰乌发垂落散下,若柔软云缎,纯粹相撞的颜色衬得那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透亮,一双杏眸澄澈,正直直望着来人。
“臣女参见皇上。”她盈盈福身,轻薄白纱覆在面颊之上掩去了大半面容,只余了眼睛露在外头,又冲着平阳王唤了一声“父亲”。
“阿妧你——”平阳王是当真意外,没想到自个担心的人就这么出现眼前,简直就是个偌大惊喜,险些难以自持。
“父亲,我没事。”苏回是同平阳王报平安,看到父亲眼底的激动,知道是自己身上这身惹得缘故。“我又让您操心了。”
“阿妧可好些了?”景和帝有些狐疑看着她蒙着脸,“你的脸”
“回皇上,臣女发病会控制不住抓伤了脸,怕惊扰圣驾。”苏回恭敬答道。
景和帝想着女儿家好面,看着那一双杏眸不改,未再作他想,“伤在脸上非同小事,得好生看着,莫留下疤痕,太医院那整这个有一套,回头朕让人送些膏药过来。”
“谢皇上。”
苏回回完,就见景和帝定定凝视自己,心兀的一慌,然面上却仍是镇定超脱。随即就听到景和帝落了幽幽一声叹道,“阿妧长大了,也同朕生疏了。”
“”苏回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场面落了尴尬宁静。
“罢了罢了,你同你父亲一样都是个不会说话的,不用勉强,就这样挺好的。”他说着停了停又道,“有时候在你身边说假话的人多了,有个说真话的难得了。”
“皇上”
苏回掩了掩目光,弯身跪下,“臣女斗胆,想问皇上两个问题。”
“阿妧”平阳王稍是意外,不过仍是选择站在女儿身旁,应对上景和帝投来的目光。
“有什么想问的,你且说。”景和帝隔空虚扶了一把道。
“元葑皇后当真是病故?”
苏回这问题可谓是非常大胆了,这一问惹得景和帝眉眼深沉,未有言语。她稍是一顿,“皇上若是不想答亦可,臣女更关心的是第二个,当初南召派来使臣议和,来者何人?”
其实这两个问题能归到一处去,恰是元葑皇后的死令呼和族耿耿于怀,结下深仇。南召与大梁屡屡发生冲突,到最后以这种惨烈方式结束战争,都与那息息相关。
景和帝注视着那一双澄澈透底的眼,不带任何色彩,竟有些像当年追随自己时的她,只是多了信任崇仰,他一晃神,那一丝光亮又倏地沉暗下,敛尽了情绪浮动,“朕知道你的意思。”
“外界传言甚多,但无一是真的,朕没做对不起呼和的事,但,朕亏欠了元葑。”他顿了顿,“故当时南召派来的是呼和将领来议和休战,朕便同意了。”
那一瞬,苏回很想说些什么,不过被平阳王悄悄拽住了,“皇上,臣女莽撞,望皇上恕罪。”
景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瞥过苏回时沉吟片刻,方启口道,“世事难料,且难强求。阿妧,沈崇曾拒过一次出任议和使臣,拒绝的原因是为你,说不想将来连见你一面都难却
“”
景和帝最终摆了摆手,示意平阳王勿用相送带着人离开。
在华丽马车驶离平阳王府后,一抹颀长身影出现在对面巷子的暗影中,长身玉立,蒙了阴翳。
不费一刻,从平阳王府飞快跑出一抹纤瘦身影,衣裙翩飞,若明艳蝴蝶展翅匆匆奔向隔壁苏府。
“大人,小的刚刚照您的吩咐去传达了话,可跟平阳王说苏夫人受了重伤快不行了不大合适罢”沈牧摸不着头脑跟在沈崇身边,只觉得主子似乎对于平阳王府和苏府都关注异常,眼下更是奇怪了。
沈崇一眼不错的凝着苏府闭着的大门,眼前似乎还是那道身影,连崴脚的地方都一致,试探一击即得,苏回,苏回,平阳王妃便是姓苏,苏回的意思是,她回来了——
意会的刹那,眼底的炙热几乎难以压制,心头一片滚热,那连梦中都是奢望的人竟还好生活着一贯没有情绪起伏的人,此刻历经狂喜眷恋伤怀,大起大落之下竟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阿妧回来了。
可、她并不认自己。究其原因沈崇陷入沉默。心头千百种情绪滚压,最后仅仅汇成一句压抑至极又晦涩至极的喃喃自语。
“回来就好”
正是此时,却忽而响起一道熟悉声音,颇是意外,“子阆?你怎会在这?”
第63章
“殿下。”沈崇面向来人, 拱手作揖的一刹已经将所有情绪收敛尽, “苏神医未在府上, 看来殿下同臣一样都白跑了一趟。”
跟在他后面的沈牧在心底暗暗诧异, 心说主子压根都没叩门问过怎就知人不在府里,然却一点没敢表现在外, 对上六皇子扫过来的目光心头莫名跳了跳, 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这位殿下方才那一眼颇具威慑。
“看来是我运气不好, 昨个来也是没人。”司马琰笑笑,“不过今个多了你, 是真巧了,可是身体又”
“臣身体无碍, 不过家里的不放心,特意叮嘱过来瞧瞧。”
司马琰颔首,晓得那位姑姑的脾气, “也应当的。”
“臣还未谢殿下前些时候照拂, 臣能恢复那么快也是多亏了殿下的药。”沈崇又道。
“你我交情又何须这般客气,这些年在外我也挂心父皇身体, 总下意识寻一些难得药草,因此结识不少药商,这次兹阳疫情突发能得以抑制这般迅速便是多亏了他们。”
“殿下仁心,亲赴救济, 仁心仁德乃大梁之福。”
司马琰笑睨着他, 像是看破什么又不说破, 最后索性拉了人去茶楼喝茶畅聊。沈崇跟随,只在离开之前慢了一步余光里扫过那扇紧闭的大门,唇角微抿起,弯起一个弧度很快泯然。
天边不知何时飘聚了乌云,不多时即下起雨来,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浸润万物。时间久了,雨滴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垂落成了细密雨帘,将站在美人靠前的两道颀长身影衬得模糊。
“近来母妃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又要瞒着父皇没惊动太医院的,我才想着跟苏神医说一说谁料这般不凑巧。”
“苏神医每隔几日就要入宫为皇上复诊,殿下也不用急在一时,自是能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