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头,走过去问:“孟荣呢?晕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去叫我们?”孟荣是孟陬的书僮,他的行李虽然少,但一个人抗还是很吃力,少不了身边带个仆从。
孟陬此时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听到方长庚的话张了张口,胃里就是一阵翻滚,瞬间面露菜色,跟变脸似的。于是立即闭上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好了好了,你还是别说话了,知道你什么意思。”方长庚连忙道,真怕他就这么吐毯子上了,到时候可没有多余能换的。
“少爷,药来了!”孟荣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方长庚喊了一声,然后把药放到桌上,“药还烫着呢,少爷你过会儿再喝。”
说完就去收拾地上的脏污。
方长庚见此也觉得待在这里碍事,问候了两句就撤退了,回到屋子却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看到徐清猗正在小火炉前煮什么东西,鼻尖上都是汗珠,而那香味正是从火炉上的砂锅传出来的。
船上有伙食,但若只吃一天两天还能接受,久了肯定咽不下口,至少他和徐清猗的饭菜都是吴奶娘用小火炉亲手做的。
船上缺少蔬菜和新鲜肉类,中途靠码头才能补给食物,问船员们多买了人家也不肯,所以只能保证做两人份的,他们一行人不算多,如果他们两个吃完有多的就留给他们。
可他从来没下过厨的妻子又是在做什么?
“快过来闻闻,香不香?”徐清猗朝他眨眨眼,笑得十分神秘。
“在门口就闻到了。”方长庚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是什么?我可真的好奇了。”
徐清猗朝他粲然一笑:“是鲫——鱼——汤——”
“你一个人做的?”方长庚指指冒着热汽扑腾的砂锅,说实话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徐清猗没听出他言下之意,老老实实地解释:“其实鱼是奶娘杀好的,火也是她生的,我只是在这里看炉子。”
方长庚暗暗松了口气,对于她突然这么乖巧有些忍俊不禁,道:“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你离远些,我来端。”说完起身弯腰,用厚布巾裹着抓手把锅子端到桌上。
掀开盖子一看,汤色奶白,浮着几粒红艳的枸杞,还有嫩黄的姜片,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徐清猗凑过去闻了闻,原来还是笑着的,突然间神情一变,眉头紧皱起来,抚着胸口似有什么不适。
方长庚立即注意到了,扶住她腰身,语气也严肃起来:“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徐清猗有些缓过来了,脸上露出迷茫:“刚才还好好的呢,就是刚才好像闻到鱼腥味,有些想吐。”
方长庚第一反应是“没闻到腥味”,接着一个想法倏地闪进他脑海,“轰隆”一声在耳边炸/响,不会是?!
他看着徐清猗还一无所知的脸,想苦笑,又觉得心底发软,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就揭过了这件事。
到了晚上,趁徐清猗正在梳洗,方长庚就和吴奶娘说了白天的事。
吴奶娘先是一惊,还有些喜意,只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一双显得精明锐利的眼睛盯着方长庚:“这路上还得耽搁两个月,也不知小小姐身子受不受得了。再说了,姑爷明年开春就要下场,这孩子可来得不是时候了。”
方长庚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皱紧了眉头:“猗儿若是有孕,我便好好看顾着她和孩子,有什么是时候不是时候的。”
吴奶娘像是在观察他说的是真是假,过了一会儿才缓和道:“就凭这个还不能确定,我还得去问问小小姐。”
她在后宅伺候了那么多年,这种事十分有经验,方长庚也就没说什么。
在外面等了许久,吴奶娘才迈着步子从房间出来,冲方长庚摇摇头,叹息着笑道:“这回是姑爷想错了。”
方长庚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庆幸之余又有些遗憾,苦笑道:“知道了,多谢奶娘。”
吴奶娘也没多解释,不过当晚方长庚就知道了原因。
夜深人静,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漆黑江面上停了好几艘船,在细细的波浪中轻轻摇摆。
方长庚刚吹熄了烛火上塌,想到白天虚惊一场,又因为这些天为了筹备出行事宜,两人已经有半月未亲热了,便如以往一般在小妻子耳朵上亲了一口。
耳边此起彼伏的水浪拍打舱壁的声音,还没更进一步呢,就听身下传来细细软软的拒绝声:“不行啦……我来月事了……”
方长庚埋在馨香细白的脖颈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翻身躺下,开始默念清心咒。
徐清猗又好笑又有些心软,突然想起之前在方长庚书房发现的一本图册,后来两人还玩笑似的讨论过上面的姿势之类,脸一红,凑到方长庚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方长庚忍不住笑出声,将她整个身子裹在怀里,心情极好地说:“今晚就罢了,下回……”
一时气氛温馨极了,一晚就这么过去。
*
船舶沿着湘江北上,从支流进入长江航道后就一路往杭州而去。
方长庚这几日来回翻了几本游记,发现还没有从湖广到京城一整条路线的,心里又动了写书的想法,于是提笔照着日记的形式,写下每日见闻。
“十一日,天晴朗,色碧如黛,循溪而南,至渡口入浙……”
“十二日,云气甚恶……”
“十三日,……”
这般过了半个月,他们终于到了杭州,接下来就要换船沿着大运河北上,到天津后通过北运河在京城通州落脚。
但苏杭历来都是游客趋之若鹜的江南靡丽之地,方长庚一行人也是不例外,将行李换船装完后,就打算去著名的西子湖游玩。
方长庚来过杭州,与其他人相比多了几分平静,但眼前的杭州的确是另一番景象。
街上挑着担子的小贩、车马络绎不绝,吆喝声嘹亮轻快,到了西子湖边,苏堤春晓,曲院风荷,风流士子们成群结队高谈阔论,当真是光风霁月,令人心折。
去附近的酒楼品尝了有名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八宝豆腐等菜肴,眼看天色昏暗该回船上了,孟陬扒着桌子不肯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能生在江南,我孟陬真是枉做人了!别管我了,让我老死在这儿吧!”
其余人都是满脸黑线,孟荣侧过脸,不忍再看自家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周其琛冷下脸:“我和夫人不放心舒儿和畅儿,就先走了。”说完也没给人家思考的余地,夫妻俩起身就要离开。
方长庚和徐清猗对视一眼,跟在周其琛他们身后。
入夏的杭州夜风清凉,两人趁夜色遮挡牵手前行,脸上都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
没过一会儿,身后远远地响起孟陬的抱怨声和长叹声,孟荣还劝他:“少爷你想想,光是杭州就这么繁华,那京城得好成啥样啊?大不了这回你要是又没考上,咱们就来杭州呗……”
“呸呸呸!乌鸦嘴,这回要是再没考上就在京城把你发卖了,少爷我自己来杭州……”
……
到了码头,方长庚发现他们那艘船旁边一个空的泊位已经被占了,光看那船的大小和工艺就觉得不同凡响,夜晚更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不禁让人有些好奇。
第92章 迟到啦,一更
不过谁也没想去打听, 反正应当是有贵人就对了。
上船以后沿着木梯往下走, 他们的房间都在最下层, 主要是上京的人太多, 他们订得也晚,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随后一行人就各自道别准备休息了。
大约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把方长庚给惊醒了。
他一瞬间联想了很多,还有些心惊肉跳,结果徐清猗在一旁迷迷糊糊来了一句:“是不是船开了?”
方长庚天马行空的思绪顿时被打断,暗道自己脑补的功力太强,都是以前看武侠小说、官场文的锅。于是两人很快又进入了睡眠,第二天也是日上三竿才醒, 比起以前实在是堕落的体验, 只是这种环境下实在提不起情绪看书,方长庚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 到了京城还得马上捡起来才行。
船上没什么可娱乐的, 倒是二楼有个公共场所, 可以在那里吃饭,下午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就会在那里掷骰子
还有打马吊牌,孟陬很快就成了这群人中的常客,还非要拉着方长庚一起。
只是方长庚对这个提不起兴致, 随手玩了几把后倒渐渐摸出了门道, 一开始还总是输, 后面就顺风顺水, 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喜滋滋地收钱入囊袋。
不过他也懂见好就收,再说徐清猗耳提面命让他不要滥赌的话还在耳边呢,他还是要听夫人的话的,于是就以此为由推掉了其他人嚷嚷着继续的邀请,站在一边旁观。
孟陬从头至尾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搞不懂方长庚书读得好就算了,怎么赌/博上也开了窍,这是什么道理!
方长庚哈哈一笑:“别看了,我那是运气,我看你这两天印堂发黑,能不赌还是别赌了!”
孟陬不信这个邪,转身又投入了他的副业,吆五喝六地开始掷骰子。
方长庚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桌周围都是书生打扮的人,似乎是有人在说书,就和孟陬说了一声,然后走了过去。
他的身高在这群人里也算瞩目,站在外圈就能看到最里面的景况。
坐在正对着方长庚的桌子前面的是一个面孔黝黑方正,其貌不扬的男人,甚至可以说长得有些粗糙了。大约三十几的样子,奇怪的是看上去莫名有种年轻朝气的感觉,也许是他侃侃而谈又神情谦逊,让人无法产生恶感。
听了一会儿,方长庚才知道这人是在谈论对皇帝立下一任太子的看法,明显是站二皇子这边,还细数了二皇子这些年的功绩,又说二皇子为人宽厚,知人善用,有皇帝的风范,引来大部分人的叫好声。
也不是没人反驳,无非是说二皇子出身不好,生母是已故皇后的丫鬟,至今也只封了个小小的嫔,可见在皇帝面前并无受宠,又没有生母的家族可依靠,比不上三皇子和四皇子有优势。
接着又有人反对,道昭武帝贤明,更重皇子的品德与才能,更何况这两年来昭武帝越发器重二皇子,如今派他下江南修建行宫,可见一斑。
方长庚听得津津有味,还从中获得出一个信息,原来刚才那艘船就是杭州的官员预备接待二皇子的。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转移话题,请那人与他们探讨时文,原来都是准备进京赶考的江南考生,口音还是很明显的,而且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傲气,这也是早有耳闻的了。
总之方长庚更认真地竖起耳朵,了解一下江南考生的水平。
站在方长庚身边的一个矮个子见他眼生,又觉得他不像其他人都露出求知若渴以及敬畏的神情,便小声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谁?”
方长庚点点头。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宣子昂!你也是进京考试的吧?连他都不知道?”
方长庚面露愧色:“在下非江南人士,孤陋寡闻,还请兄台谅解。”
矮个子立即收了原来有些刻薄的语气,只说:“那你今天就赚到了,赶紧听他是怎么说的,这一趟落榜了你也不算亏。”说完也没再搭理方长庚,而是像怕漏听了什么似的急忙扭头盯着正要开口的宣子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