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的后半夜,落魄的江湖人,很适合看一场从头笑到尾的喜剧电影。
可周星驰的名号欺骗了她,她先是为至尊宝放开紫霞哭红了眼睛,又在看到蓝眼影的柳飘飘后忽然自省。
青春靓丽的柳飘飘其实一只人人可以拥有的鸡,男主跟她一夜风流后,为了付出相衬的嫖资,一度绞尽脑汁。
原来飘飘的意思不是漂亮,她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就把的那些人归为柳飘飘一类了,美丽而廉价。
如果强行要将夏梦的人生划分成两个阶段,她觉得一定就是在这晚,开始了从稚嫩到成熟的转折。
在此之前,她天不怕地不怕,所思所做的,不过只是为了逃离,拥有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
但她现在明白了,其实自由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堕落,如果她要拥抱希望,首先要给希望一个到来的机会。
夏梦第二天回到酒吧,陆可人以笑容迎接她,看来那个男孩虽然暴躁,却没有将昨晚的事情告诉她。
是幸运吧,夏梦没有付出什么就还清了欠款,像陆可人说的,还能用多余的一部分做她想做的事。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还清白,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油腻而耐人寻味,夏梦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其实已经是污黑一片了。
夏梦执意要辞职,不多的行李也已经打包好。陆可人起初并不同意,刚刚培养的摇钱树要走,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肉痛。
可是夏梦不松口,她也就只有妥协,只是认定了她是一时孩子气:“哪天要是你缺钱了,再过来,姐姐还帮你想办法。”
夏梦摇摇头,这样的冒险,到此为止了。
陆可人却露出一副老饕的模样,说:“梦梦,这样挣钱不好吗,用不了太多力气就能挣一大笔钱,你想买什么不行?”
她以为她看清了夏梦这盘菜,可夏梦已经习惯了让人大吃一惊,看似质朴其实虚荣心极强,看似乖巧其实不断在逃跑。
夏梦这一走,真的再没有回过那个酒吧。
她联系了追星时认识的粉头,从给小明星当助理做起。中途真的受过很多罪,也忍了别人的不少气。
她一点点把自己从泥泞中□□,穿上铠甲,变得精明,然后终于在某一天完成蜕变,她也开始指挥人了。
而真正值得高兴的是,那个蔑视自己的男孩子,成了她的爱人。
第44章
再次遇见官泓是在一场酒会上, 她随受到邀请的明星一道出席。那时她已经不再安心于做十八线的跟班, 在接到别人的橄榄枝后, 顺利签约。
新跟的这位曾经拿过重磅影帝,不过在推陈出新的娱乐圈, 因为没有准确契合市场,已经准过气了很多年。
夏梦作为助理, 不能直接参与到他的日常运营中,不过助理也有一个好处, 在跟明星走得很近取得信任后, 私底下说起话来会很有分量,所谓枕边风。
夏梦就是靠着这一点便利,顺利说服影帝主动拒绝经纪人给挑的霸道总裁。在偶像剧里跟能当自己侄女的女主谈恋爱, 是十分灾难的一件事。
年轻的夏梦深受此类电视剧毒害, 不想影帝接过一众搞不清状况的男明星衣钵,在论坛评点的时候,也成为老牛吃嫩草的典型代表。
她又转而从他收到的剧本里翻出一部最不为他经纪人看好的战争片, 一是剧本好看拥有爆点, 二是角色契合人设迷人, 如果注定出不了水花,能在主旋律影片里站稳脚跟, 本身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夏梦说得头头是道,打动了一早预备转型的影帝。此剧一经播出果然成为爆款, 剧中一并主演配角都靠它成功翻红, 特别是国民度本身就不错的影帝。
夏梦因此成为他实质上的左膀右臂, 并开始往经纪人转型,有个毒辣的挑剧眼光还远远不够,她需要学到演员运营的方方面面,人际交往亦是重中之重。
主菜才刚上,夏梦已经喝过一轮酒。那时候酒量还没彻底练出来,几杯度数不高的干白干红就要了她的命。
夏梦忍着心底的恶心往卫生间跑,处理好自己,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一张熟面孔。他一张脸仍旧干净,眼神仍旧淡漠,看到她的时候很快便将视线移走。
他大抵是想不起来她了,没有蓝色眼影,没有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她现在同样干净得如同一捧清水,不再是以前那个邋遢的小太妹。
夏梦却忘不了他,酒吧外夜晚的暖风里,铺着长毛地毯的酒店房间,要是他并不排斥自己的生日礼物,那他们已经有过最深入的接触。
夏梦冷哼着径直向他走,伪装成一个醉酒的过路人,在经过他的时候脚下一崴,撞到他身前,忍不住作呕地咳嗽。
他维持着良好的修养,没有像一般人一样推开她这个瘟疫一样的人,被动接受,尽管难忍,声音里都透着颤啊:“……你还好吧?”
夏梦恶作剧得以达成地抬头朝他一笑,忍不住要看他此刻的表情,那果然是一种疑惑又怔忪的模样,再转至被愚弄后的微恼。
夏梦没给他说话的时间,松开方才拽得紧紧的前襟,故作好心地帮忙拍了拍,继而从他身前哼歌飘走,潇洒地背身招手。
酒会里,两个人再遇,夏梦意外发现他和她最近一直沟通的出品人形影不离,看说话交流的样子明显是一对旧朋友。
她与影帝过去敬酒的时候,他先是警惕地挺直了背脊,甚至很是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等到她笑着说些恭维的话时,又投来冰冷审视的目光。
那时的他还没彻底修炼好自己,会将心底的情绪投影到细微的表情里,不止夏梦看得到,影帝和他的朋友都能看得到。
夏梦那股捉弄的心思又萌芽,于是大着胆地帮他理了理外套驳领,说:“真不好意思,刚刚抓得太用力了,都有些皱了。”
说完,夏梦拉着影帝往另一对人走去。转身一瞬,看到他的朋友与他窃窃私语,从乱瞟的眼神足以看出他们是在议论她。
影帝也忍不住好奇:“你认识刚刚的那个人?”
夏梦又回头看了眼,他正盯着她,表情已经相当愤怒了,四目相对时迅速挪移开来,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明明下压的嘴角骗不了人,她跟影帝说:“不认识,刚刚要吐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他,我那是表达歉意,希望他能原谅我。他是谁啊?”
影帝说:“我知道得也不多,叫官泓,都说来头很大,但是具体是个什么来头,好像也没听他们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夏梦耸一耸肩,说:“哦,或许就是唬人的。”
这晚离开的时候,夏梦又遇见他,他一个人走在晚风里,视线停留在酒店门前的音乐喷泉。
很多的孩子在这里嬉闹,他看得入神,索性就沿岸来回地走动
夏梦看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一手将火笼住点燃烟卷,橘色火焰晃动时,他白得如朗月的一张脸发着光。
他一根烟抽了多久,夏梦就看了他多久,直到有孩子的哭声传来,他随手掐了烟,大步走进喷泉抱起他。
没对付过小朋友的大孩子一时也束手无措,不管怎么安慰怀里的小兔子就是哭得伤心欲绝。
他正发愁地要找他父母时,有一阵清越的声音响在耳边。
夏梦笑嘻嘻地蹲下来,手里抓着一只棒棒糖,细声细气地说:“小朋友,想吃吗,想吃的话就不可以哭哦。”
一个糖甜不到大人,却可以收买任何一个小朋友。小孩儿破涕为笑,一手牵一个,找到父母后,甜甜地跟他们道别。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又恢复到之前互不对付的状态,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没有只言片语,他拔起脚就走。
反倒是夏梦喊住他:“官泓。”
他一怔,回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你回头干嘛?”年轻的女孩一笑起来,恣意地像是七八月的阳光:“我喊的是我家的狗,莫非你也叫官泓?”
官泓怎么听不出她是在骂人,可教养告诉他不要跟这样的人计较,于是平心静气,重新以沉默和离开应对。
夏梦偏偏又喊住他:“官泓。”
官泓这回是真的有点恼了,回头代表他是那条狗,不回头她偏偏又如此话多。索性就不理她吧,让她一人演绎独角戏。
夏梦这次直接跑过来,拍拍他的肩:“官泓,我有话跟你说。”
官泓只好停下来,字正腔圆道:“你不是在喊你家的狗吗?”
夏梦一下咯咯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新月:“你想做我家的狗吗?”
官泓脸色阴沉下来的时候,她又连忙摇头捂嘴,说:“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能不能给我个你的联系方式,或者卡号也行。”
官泓不解看她。
这事萦绕在夏梦心头许久了,几乎成为她的一个心结,跨不过去的坎。幸好老天垂怜,没有让她的痛苦维持多久,就又让她遇见了他。
官泓不解:“凭什么?”
夏梦说:“我要还钱给你。”
官泓隐约猜得出是什么,但没有说话,那件事超出他的应对范围,是他不愿提起甚至回想的一个污点:“还什么钱,我不认识你。”
夏梦偏偏又喊住他:“官泓。”
官泓完全被她的死缠烂打折服了,单手插兜,一脸无奈地重新看回她,说:“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听不懂中文?”
“我听得懂,虽然你说得很怪。”她先狡黠一笑,很快又恢复严肃,说:“就当是给我一个安慰,让我还你钱吧。”
“我不认识你。”所以,你的安慰,我无从给予。
夏梦的厚脸皮已在娱乐圈的你争我夺里练出,她忍着心底涌上来的一股股屈辱说:“那次不是我心甘情愿……”
一顿:“也算心甘情愿,但我现在不希望再被那件事困扰,我想要重新开始新生活了,所以要跟过去做个了断。”
而夏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了断方法便是,先填补起那巨大的一个坑洞,如果用钱可以粉饰起曾经不堪的回忆,她愿意。
夏梦眼巴巴地盯着官泓看,样子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但这丝毫打动不了一个被捉弄的人,官泓认定这不过是她的又一种愚弄,避嫌疑地说:“是我朋友们花的钱,你搞错对象了。”
“但我只认识你,不认识你朋友,你可以自己收下或是转交。”
“有意义吗?”官泓反问,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实在头疼,随意说了句:“你难道要向你每个客人都还钱吗?”
夏梦倏忽一怔,尽管唇角的笑意尚且维持着,可这一秒眼中神采的顿消还是表明着,她因为他的话而受伤了。
官泓也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当时朋友们跟他说,会帮忙找一个新鲜的,干净的,她出现的那一天,自然符合所有的条件。
可是他并不了解她,他唯一清楚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既然会因为钱牺牲第一次,也会因为钱牺牲每一次。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官泓便觉得方才的话又合乎逻辑了。可他还是十分抱歉,以至于匆匆离开,为的就是不再看到她受伤的脸。
可是缘分从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他们开始在各种场合频繁碰面,彼时她已经成为了影帝的经纪人,正式完成了人生的一次转折。
有关于她漂亮又能干的话题多次被人提起,她也因为找到了施展的舞台,整个人都因为自信而熠熠闪光。
官泓越来越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她却并不再向刚开始那般理他,每每四目撞见,她总不动声色地移开,面对面狭路相逢,也只是点一点头。
反观她和其他人却是相谈甚欢,她不再是那个端着盘子的酒吧女郎,已经懂得如何打开话题,如何让人如沐春风。
直到一次卫生间外再遇,她没能等到进到女士专区,在公共区域便吐得昏天黑地,有洁癖的他站得远远的注视,在她结束的时候递过去一张纸巾。
夏梦怔了下,仍旧接过,轻声道:“谢谢。”她又完成了进化,不会任性地排斥,开始学会不要浪费一个看似凶神恶煞的人的好意。
官泓倒有些怀念她孔雀时期的张扬,哪怕身陷虎穴,下一秒就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还是要为自己打抱不平道:我到底有哪里不好?
在错误的人眼里,好也是不好。
在对的人眼里,不好也是好。
官泓渐渐觉得她从那个错误的人转化为对的人,是开始无法忍受她被人搂着腰说笑,而她非但没有排斥反而还能逗得人直乐。
结束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她的保姆车,实则已经为了这次的偶然相遇,忍受了半晚地下室的闷热潮湿。
官泓将自己的名片塞到她手里,她那一双杏眼微挑着看他的时候,他似乎第一次听到自己怦然而动的心跳声。
他见过的美人很多,肤色各异,性格各异,但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过目不忘。他试图用一个词来概括她,绞尽脑汁却只想得到一个“鲜活”。
人有千千万万张脸,只有她如此多变而鲜活,浓郁如同一只报春的栀子花,是黏在人鼻子上不散的香。
夏梦将他名片接过来,头一次知道了他名字如何写,说:“原来是一泓的泓,我还以为是‘轰人’的‘轰’呢。”
她就连讽刺也要刺到人心上。
“怎么了,干嘛把名片给我,是准备要我还钱了吗?暂时还不行哦,还有很多其他人要搞定的,优先级都比你高。”
官泓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她,不过高手过招,向来是有来有往的,他也不甘示弱,说:“那我慢慢等好了。”
夏梦嘴一歪,瞪着他笑了。
两个人走到一起是需要有来有往的,一味迎合则只剩下乏味和无聊。没有认识夏梦之前,官泓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两个人碰面的时候,毫无营养的话题也可以牵出一连串的废话,往往说得口干舌燥,自己都觉得无聊,喝过水回来,又可以滔滔不绝。
夏梦是个普通的打工仔,唯一的资源是手里有不少赠票,没事的时候就约官泓一道去看电影,算是一边消遣一边学习。
那段日子,他们把所有新上映的影片看了个遍,从爱情片到战争片。终于有一天,他们迎来了恐怖片,名字就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了,《红色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