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萧雪鱼11
时间:2018-06-14 08:04:21

  “先生毕生的愿望就是停止战争,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从军部退下来,自愿加入联邦科学院。我们这些人都觉得他疯魔了,因为他认为终止战争的钥匙藏在人类的基因里,他的第一个超级战士计划是制造出完美的新人类,这种人类剔除了现有人类的劣质因子,他们无比强大,但又强烈地爱好和平,只有他们才能制止劣等基因的人类永远不再发起战争。”
  归祚明苦笑了一下,用仅余的一只眼注视着杨悦,坦然道:“你长得很像杨珊,先生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够完成他未完成的实验,那个人只可能是杨珊。先生称赞她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无论她将来是什么身份,她永远会把科学家这个身份放在其他之前。所以先生早就选中她,为了她能得到庇护,包括她和现任总统的恋情,也是先生为他们制造出机缘。”
  “我初次看见你长大后的样子,体验到你的异能,我立刻就知道你是谁,杨珊没有辜负先生的期待,你是她最成功的实验品,也是先生第一个超级战士计划里完美的新人类。”
  马洛和李慰同时转过来瞧杨悦,马洛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慰似乎也有点出神,杨悦没有理马洛,而是把李慰往他怀里又扒拉了一下,非让她坐回自己腿上,然后冷淡地睨向归祚明。
  他一个字也没说,归祚明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这些日子对杨悦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个少年与先生预想中的新人类没有半分相同之处。杨悦或许不会利用异能去发起战争,可与其说他爱好和平,不如说他是漠不关心。
  归祚明叹了口气,又道:“先生的第二个超级战士计划我知道得不多,他在帝国有个老朋友,这个计划主要由他的老朋友协助他完成,所以他离开联邦去了帝国。他在战争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流亡帝国,军方大部分人都相信他,试图为他掩盖行踪,联邦政府却认定他是叛逃,因此剥夺了他所有的荣誉,连我们这些人也被边缘化……”(注)
  他神色镇定地说起受到的连累,不以为苦也不慷慨激昂的表态,可这样从容的姿态反而更让李慰心惊。
  她当然猜到了归祚明记忆里和口中的先生是杨论道,天才的战略家、军事理论家、武道家、历史学家、生命科学家。这个人是她父亲的偶像,是他的导师,而她现在得知,也有可能是真正害死他的人。
  归祚明谈及联邦超级战士计划方案一、方案二的这段时间,李慰通过义眼里的全息投影粗略地读完了方案三,说实话,她不怎么看得懂,因为里面大量的医学或是生物学的专用名词,她只觉得晦涩拗口。
  不过艰难地啃完这堆东西倒是让她情绪有了个缓冲期,不再火急火燎地恨不得冲上去逮住归祚明摇晃,好把真相从他嘴里摇出来。
  她运了运气,尽量把语言组织得通顺些,硬梆梆地问道:“我不想知道那些,你就告诉我,联邦政府到底有没有按照杨论道提议的那样施行方案三,我老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至少在当年,据我所知先生的提议没有通过,方案三牵涉太广,任何一届联邦政府都缺乏足够的魄力。”归祚明道,随即表现得比李慰更诧异,惊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李锐不是在曙光战役中牺牲的吗?”
  “联邦政府是这样告诉我和我母亲的,”李慰眼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他的脸,“他们说我父亲驾驶的飞行器被帝国军队的等离子炮轰得连渣都不剩,他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只能请我们原谅。”
  “可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某天夜里我闯进我母亲的卧室……看到我父亲也在那里。我知道是他,哪怕他活着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见过我,但我和他的全息投影朝夕共处,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父亲。”
  李慰顿了顿,涩然道:“准确地说,那是我父亲的尸体。”
  “我母亲告诉我,他是有一天自己回来的,她知道不对劲,于是偷偷把他藏起来,只有无人知晓的深夜才放他出来陪伴自己。我不能接受我父亲不明不白地变成一个活死人,劝我母亲查明真相,我母亲却不想知道什么真相,她太寂寞了,贪恋我父亲的怀抱,哪怕是活死人也好……”
  “我以前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母亲,嫌她软弱可悲,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检查我父亲的尸体,从他体内取出‘起死回生泵’,让他变成了真正的尸体……我母亲因此和我决裂,在我十二岁以后,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李慰语带哽咽,杨悦在她脑中与她分享过这段痛苦的经历,想要安慰她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当即晃了晃她的身体,把脸埋在她脸侧。
  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确实给了李慰莫大的安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每回想起这段记忆时翻腾的心绪,或许因为有了杨悦的分担,她恢复得很快,也没有像过去每一次那样犯恶心,只恨不能像挖掉一块腐肉那样抛弃这段记忆。
  或许可以求助杨悦,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飞快地向杨悦瞥了一眼,杨悦与她四目交投,可能是光线不同,深黑色的眼瞳周围那一圈泛起淡淡的金,李慰的眼光霎时被吸进圈内,思想与思想之间仿佛也隔空建立起了通道。
  李慰本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杨悦却轻轻颔首,她脑中同时响起一个空旷的只有三分像他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去掉你的这段记忆。”
  李慰与杨悦定定地互视了一会儿,她恍然想,杨悦又解锁了新技能,他的本事好像越来越大了。
  她该惊惶吗?他不但分享了她全部的记忆,现在甚至能倾听到她适时的心声,换个其他任何人她都会吓得魂不附体吧?
  然而杨悦不是其他任何人,她想,她终于明白了她母亲当年的心情,如果是杨悦的话,如果是杨悦……哪怕他变成尸体,她或许做不到蒙蔽双眼不苛求真相,但她也永远离不开他的陪伴。
  李慰心中只有感激,还有终于得到救赎的安然,她低下头,前额抵住杨悦的肩膀,就像他每次蹭她那样,也亲昵地蹭了蹭。
  归祚明却没有她的幸运,他被她所说的消息惊呆了,怔愣了一段时间,忽道:“原来如此。”
  “杨先生在方案三中提过,活死人士兵最大的缺限是没有自主性,所以在战场上必须要有真正的士兵督战,而为了保护这些真正的士兵,先生建议联邦政府由帝国配套引进机甲制造技术。你说起的在死狱的经历,那些囚犯变成狱警的过程明显与方案三中制造活死人士兵的流程相同,你又见到机甲……我以为联邦政府最大的秘密是他们在时隔多年后重拾方案三,所以用死狱的囚犯做试验,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政客的无耻程度。”
  “原来联邦政府欺骗了先生,他们早就在暗中推行方案三。”归祚明喃喃道,“联邦政府年年都在裁减军费,从什么时候开始,军方不再面向大众通报征兵数额?又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战友再也没有回来?联邦最大的秘密不在未来,在过去和现在。”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吼一声,痛苦地连连捶打自己的脑门,马洛连忙抓住他的手,两人来回拉扯。李慰冷眼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杨悦道:“杨论道说:‘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无视自由与公正,这样的联邦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觉得他问得很好,我不想要这样的联邦,我相信还有很多人也不想要这样的联邦。”
  “所以,我不管这个秘密牵涉有多么广,也不在乎它背后到底有什么阳谋和阴谋,我也不懂得为什么多数人的利益必须凌驾于少数人……我连一天大学都没有读过,根本不知道这些大道理。”
  “我只知道,它不该是个秘密。”李慰直视着杨悦深黑色仿佛能与她互通灵魂的眼瞳,斩钉截铁地道:“你愿意帮我吗?帮我让更多人得知真相,因为联邦是所有人的联邦,每个人都应该和我一样有说‘不’的权利。”
  杨悦与她对视了许时,忽尔一笑。
  他惯常面无表情,在地底的时候似乎也笑过,但那时候他们贴得太紧,离得太近,恨不得两个人长成一个人,李慰反而没有完整地看过他的笑容。
  直到此刻,他笑起来略微有点不自然,像每一个不习惯笑的人意外失笑那样,没能最好地调整面部肌肉牵扯的弧度,比起他不笑的时候,略减几分俊美。
  但这是个从内心绽放出来的笑容,如此剔透,像折射了阳光的玻璃杯;如此明亮,像隔着玻璃杯看到的阳光。
  笑容驱散了他苍白面孔上凛冽的邪气,仿佛皑皑雪原上升起的一轮骄阳。
  杨悦的笑容里带着骄傲,像是在说,看啊,这是我爱的人,她这么好,这么这么好,值得我向全世界夸耀。
  他低头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黏人怪给我的雷!我更得这么慢大家不要给我投雷了,能来看就很好了,谢谢谢谢!
  没赶出两章,不过这章的字数也相当于两章了……遛了遛了……
  注:忘了解释一下注,这个方案二就是隔壁驯龙那篇里的龙血战士,也就是杨欢的来历。
 
 
第五十一章 看烟花
  众人休整了一个小时, 按照李慰的提议,杨悦无条件附议, 动身前去拯救金字塔内的囚犯。
  那辆车门坏掉的悬浮车到底还是没能修好,只得找了几块隔热垫挡住冷气, 即使如此,李慰和杨悦仍然选择待在这辆车上,马洛把归祚明扔给他的战友, 自己留下来为两人充任驾驶员。
  李慰和杨悦坐在悬浮车坏掉的门前,高度超过十米,两人谁也没当回事, 李慰甚至嫌坐得不舒服, 将双腿垂到车外悠悠地晃动。
  她有时候盯住下方飞速后退的雪原,有时候仰头望向风雪过后稍微不那么阴霾深重的长空, 不管看什么都眼神凝定,思绪不知跑去了哪里。
  杨悦则只看着她,只想着她。
  这世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以杨悦的阅历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完美地判断,如果他是一个低智且盲目的人, 他可能会洋洋得意地以自己的好恶鉴定一切, 然而他不是,他的智商不允许他草率地做出结论。所以,他也会迷茫。
  他当然会感觉迷惘,不管他是不是剔除了人类劣质基因的新人类, 不管他有没有异能,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就像大多数十六岁的青少年一样,他初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免不了心存困惑,踟蹰不前。
  或许所有聪明人都有共通之处,杨悦虽然不知道自己未经测量的智商到底有多高,但他特别理解杨论道在归祚明记忆中反复无常的举动,是杨论道提出了方案三,却又置疑这个选择是否正确。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错误。
  为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少数是错吗?当然不是。人类是群居生物,人类社会想要维持秩序与稳定必定要付出代价,而由谁来决定哪些人付出代价呢?在目前的社会体系中只能是政/府。所以没有一届政/府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既然不满意,为什么政/府还能存在,就像人类进入星际时代仍然不能避免战争那样,为什么人们还会允许凌驾于个人意志之上的代表集体意志的政/府存在?
  答案很简单,不过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无论自由主义者或者无政/府/主义者们如何叫嚣,事实证明人类至今不能离开“国家”这么一个社会组织形式,有“国家”就必然有政/府,有政/府就必然会划分多数人与少数人,总有少数人要为了多数人的利益作出牺牲。
  杨悦能想到这些是因为他累积的知识,他毕竟是总统的儿子,在曾经关注总统的过程中耳濡目染,如果他系统地上过学,他或许还会从社会学甚至是哲学意义上对这一命题进行详尽地剖析,然后知道得越多越清醒,思考得越多越冷漠,终于对自己和这个无能为力的世界感到绝望。
  幸好,他在绝望之前遇到了李慰。
  杨悦不认为他喜欢上李慰是一种巧合,他不是因为她开启他的基因锁而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她陪伴他三个月而喜欢她,更不是因为她教导他、爱护他,短暂时间内给予他比生身父母更真挚的情感。不全是。
  杨悦喜欢李慰,欣赏李慰,隐隐崇拜李慰,因为她是一个心性纯粹而目标坚定的人。
  并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就能称为心性纯粹,李慰的纯粹在于她和他一样不以自己的好恶鉴定世界,他是思考过后的警醒,她则是出于天赋。她在了解外部世界以前已经建立起牢固的世界观,就像存在于她体内的内部世界,外部世界可能会使她动摇,却不能毁灭她的根基,当她看清楚自我,她的内部世界将再度变得坚不可摧。
  像杨悦和杨论道这样的人会看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与绝对的错误,李慰也和他们持同样的观点,但他们会对此绝望,会铤而走险,李慰则不会。她不是没有看到阴暗面,却永远会把希望扎根在事物朝向光明的那一面。
  这是一项天赋,一种才能,她的纯粹与坚定会带动她身边的人,影响更多人,到最后真的把世界改变成她相信的样子。相比之下,杨悦不觉得自己的异能有多了不起,人类需要的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而是带给他们勇气,使他们自愿、自发、自觉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领/袖。
  总统不是这样的领袖,李慰才是这样的领/袖。
  …………
  ……
  归祚明回到他的战友身边康复得很快,前方地平线刚出现城市的轮廓,他们那两辆悬浮车便“惹”一声加速冲过去,很快传来爆炸声,浓烟腾空而起。
  归祚明和马洛联系了一下,语气听起来已经重归冷静,条理分明地请他们不要跟过来,先给他们一点时间,把战斗交给专业人士。
  马洛切断通讯,回头向杨悦转述,杨悦不置可否,马洛于是缓慢地降下速度,将悬浮车停在附近一处山崖的顶端。
  李慰仍然沉默地坐在门边,头顶上方垂下来几块隔热垫,像是奇形怪状的补丁,她从缝隙间眺望远方。
  远处顶天立地的烟囱停止喷吐,空气中的烧灼味道终于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白雪净化了整座城市,那些洇水的涂料和肮脏的外墙都被雪层覆盖,城市看起来安静得过分,洁净得过分,像一座早已被人类抛弃的属于工业时代的遗迹。
  李慰深深地吸一口气,只闻到清冷的雪的气息,她像是从沉思中蓦然醒来,第一反应是转头找杨悦。
  而杨悦就坐在她身侧,少年少女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他的小腿也垂出车外在风中轻轻地晃荡。
  李慰怀疑自己冷落了他,过去那个小孩子杨悦每当这种时候就会露出受委屈的眼神,她因此养成话唠的习惯,少年杨悦虽然表现得不明显,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侧过头靠在他肩膀上,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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