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孩子,看上去却更像一只呲牙咧嘴的小野兽。
他全身绷紧,谨慎的看着对手,口中吐出威胁性的破碎音节,想必是不会说话;两只手臂像未开化动物的两条前腿一样,小小的身形极为灵活,双眼也冒出恶狼般的凶光。
第一次袭击未能成功,显然他还不打算放弃。
忽然,他再一次扑上来,比之前的速度快了好几倍。
不打算杀人的刀剑男士们举起刀鞘,还没等‘小野兽’靠近,却听“嘭”的一声,只见他猛地被半空中一个透明无形的东西弹了出去。
孩子狠狠的摔落到地上,衣服还冒出几缕烟,像是被灼痛般,他发出惨叫,在满是灰土的地面打着滚。
刀剑男士们回头,看到月光下审神者清泠泠的双眼,像是刀刃乍现,瞬间划破温润迷离的水雾,展现出更本质的锋芒。
她手指还停留在半空,应该是刚刚在空气中画了什么。
“信草大人!”狐圆圆跳到信草肩膀上,“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信草放下手,“在他扑上来的时候。”
她站起身,想要走到那个孩子身边,却被刀剑男士们拦住。
“虽然是个孩子,但主君最好还是不要靠近。”鹤丸顿了顿,“他的牙齿能一下子把人的喉管咬断。”
“没事。”信草摇头,看向烛台切,“还有吃的东西吗?”
接过烛台切递过来的饭团,信草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她将饭团放在地上,“拿上这个,立刻离开。”
她的眸光落在孩子身上,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力,有了刚刚的疼痛教训,孩子一时之间不敢动弹。
见他不动,信草缓缓抬起指尖,又要在空气里画些什么。像是被吓到,孩子忽然伸出手抢过饭团,嗖的一下子跑出破庙。
“解决了,大家继续休息吧。”信草重新回到自己刚刚躺过的位置。
刀剑男士们面面相觑,打破沉默的是三日月的笑声,“哈哈哈哈,新主君精通阴阳术?”
信草垂下眼睫,语气轻描淡写,“不敢说精通,不过自保之术而已。”
刀剑男士再次互相看了一眼,任谁都觉得她这是谦辞。
刚才那一手,没用上符纸甚至不需要施术者声音,速度也快得惊人,光是这个技巧,就不像是她口中说的不精通。
信草这样说,他们也不好追问,但至少以后不用过于担心审神者的安危了。
后半夜再无意外发生,反而是第二天一早,破庙被村民围住了。
有妇人哭哭啼啼,有男人骂骂咧咧,甚至还有没搞明白状况的吃瓜群众也跟着瞎凑热闹。
——“隔壁一家子在昨天夜里被杀害了。”
——“天啊,一个活口没留下吗?”
——“不但没留下,血也被喝光了。村里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这些外地人一来就发生了这样邪门的事,一定是他们的原因!”
——“就算不是他们亲手杀人,也一定是他们带来了灾祸!”
——“即使是带刀的武士,也必须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是什么道理?!”长谷部趴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脸忿忿不平,“我们只是从旁经过,就把所有灾祸推到我们身上?”
“他们是故意的。”信草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领袖口,“找个借口让我们背锅,其实就是为了打劫我们的食物和钱。”
“出来!”庙外人越围越多,他们举着榔头锄刀铁锹等农具,大声叫嚣着:“把钱和粮食拿出来赔偿我们,不然就放火烧庙!”
“你听。”信草站起身,不慌不忙的捋一捋袖子,随即摊手,一脸无辜道:“就是欺负我们看起来比较善良。”
——看起来……比较善良?
刀剑男士们一脸懵逼,他们看起来很善良吗?
“接下来怎么办?”回过神来,烛台切问她,“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我们冲出去吗?”
“冲出去吧。”信草有些无奈,“虽说乱世人命不值钱,不过你们应该不愿意为这种事杀人吧。”
对付饿得没有力气、手中只有农具的村民,刀剑男士们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用上。一行人离开破庙时,周围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不少人,剩下还能站着的,已经扔下农具逃跑了。
“不过,一家人被杀什么的……他们不一定是说谎。”
前往地保大人宅邸的路上,信草忽然说道。
“还记得昨晚攻击我们的孩子吗?我靠近他时,闻到了他身上新鲜的血气,再看他和野兽一样的行为举止……大概是从小被遗弃,未经教化,在他眼里,人类也是食物吧。”
石切丸叹了口气。“这样的世道,也不知道吃人的孩子是恶鬼,还是打劫无辜过路人的村民是恶鬼。村民知道他们附近藏着这个孩子吗?”
“知道又如何,他们此刻的目标就是我们,有人被杀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长谷部看的很明白。
信草轻笑一声,“打劫前还知道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明他们还没饿到一定份上。等到真的饿到极点,理智彻底丧失,就不会对我们这么‘客气’了。”
“啊,就是前面!”狐圆圆从信草脑袋上跳下来,倒腾着四条小短腿跑在前面,“那片建筑就是地保家!”
一行人翻过小山头,终于抵达地保大人的宅邸。
与地保的交涉主要是信草在负责,她自称是平安京的贵族,之前为了躲避战祸,离开了京城。
“听说现在已经停战,我想要回平安京。只是我们的马被山中恶狼咬死了,希望地保大人能提供一辆车供我们回京。”
说这些话之前,信草还管狐圆圆借了点私房钱。
狐圆圆是个很富有的管狐,它还有个本丸所有人都知道的小嗜好。
和西方童话里的龙一样,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亮晶晶的货币,亮晶晶的珍珠,亮晶晶的金银,亮晶晶的宝石……
信草就见过它捧着一本名为《宝石之国》的漫画,一边看一边流口水,还说自己胎投得不好,下辈子一定要当个“月人”。
室町末期还没出现小判和甲州金,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的,主要是私铸钱和明朝的通宝。
小狐狸抠门扒拉的数出几枚通宝交给信草,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回本丸后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还给它。
亮出身份,钱也给到位,对于借车马的请求,地保大人欣然允诺。
只是去看车马的时候,刀剑男士们忽然发现审神者没跟他们在一起。
“信草大人和地保有几句话要讲,她让我们先检查一下车马有没有问题。”狐圆圆解释道,顺便跳到了鹤丸脑袋上。
信草不在,它就换个脑袋趴。
“哇,狐圆圆你真的要减肥了!”鹤丸戳了戳脑袋顶上的小胖狐狸,“沉死了!”
“不减。”狐圆圆在鹤丸头顶扭一扭蹭一蹭,“就不减!”
相隔不远的茶室内,信草和地保面对面正坐,矮桌上还放着两杯香茗。
“您刚才说您出身于平安京贵族,不知可否方便告知,您是哪家的女公子?”地保大人捋了捋唇边的胡髭,问道。
信草取下脖子上戴着的红绳。隐藏在衣襟里的红绳上绑着一个小而细长的沉香木印鉴。
她将印鉴推到地保面前,“地保大人认得此物吗?”
地保拿起印鉴凑到眼前,看清上面的龙胆纹家徽后,他忽然抬头看了眼信草,随即像是不敢置信般又看了两眼印鉴。
他低下头,将印鉴用双手高高抬起,奉到信草面前以示尊敬。
“您是……伯家的审神者大人吧?”
第17章 白切黑拼盘
审神者,这个名词在刀剑审神者出现之前,就已经有其意义。
在祭神仪式中,低级灵会诈称是位高之神,审神者需要辩明真伪及种类;神明降临在巫女身上发狂时,审神者的职责是劝解神,让其冷静下来。
这份工作危险而神圣,但崇高地位带来的,是与之相称的责任和义务。
室町末期的信草,就是花山源氏的审神者。
“在下之前听说……”地保斟酌着词语,想要试探,又怕惹面前的大人物不快,“京都那边,流传着一些不利于审神者大人的言辞。”
“只要本心不变,外界风风雨雨,又与吾等有何干系。”
信草端着茶杯,矜持的抿了一口,一脸高深莫测道。
——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坚定,果然是来自京中的大人物。
地保肃然起敬。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信草将茶杯轻轻在矮桌上一搁,“我之前占卜过,结果显示,这场天灾很快就会过去。”
“您说天灾很快就会过去?!”地保手抓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激动道:“这是真的吗?”随即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失礼,他轻咳了一声,“既然是审神者大人说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看来在灾祸面前,地保大人也不是特别好过,但是……”信草指尖轻弹一下杯壁,瓷器发出清越声响,“有茶有瓷器,也不算太差。”
“招待贵客,哪能不拿出最好的。”地保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多谢大人的重视。”信草笑了笑,没揭穿对方,而是继续道:“天灾即将结束,这时候,不是笼络人心的最佳时机吗?”
“您的意思是?”
“来您这里之前,我经过前面的村庄,遇到一件非常影响心情的事。”信草顿了顿,“地保大人,饥饿的人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即便是农具,砸在人身上也不好受。减免年供和夫役,开仓放粮,这些既可以预防土一揆(即农民暴动),灾祸结束后,您领下的平民也会感激您,更好的为您服务,一举两得。”
地保一愣,赶紧问道:“您可有受伤?”
“不妨事。”信草定定的看着地保,意有所指的加了一句,“您施行德政的美名,说不定会传到京都某些大人物耳中。”
“在下明白。”地保对信草行了个礼,“那就拜托您了。”
“小事而已,大人不必客气。”信草端起茶杯,唇角带笑,笑意却始终没蔓延到眼中。
“对了,还有件事必须跟您说一下。”她轻描淡写般开口,“免得传到京中,那些大人们还以为您作为领主治下不严。”
……
“诶?主君找地保大人谈话就是为了劝他降低赋税和放粮?”坐在马车顶上的鹤丸把头探下来,“被村民围住打劫敲诈的事呢?”
“我也说了。”看他盯着自己,信草悻悻的摸了摸鼻子,“饥荒只是道德沦丧的原因,但不是借口。地保说,找不出主谋就不放粮,为了那点口粮,村民也会自动交出主谋。”
“又是一场众叛亲离的大戏。”狐圆圆打了个呵欠,在车厢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蜷成一团。
“幸亏被打劫的是我们,才能毫发无伤。”再开口时,信草语气中透着几分冷意,“有本事袭击无辜的过路人,却不敢直接拿着农具杀上地保家,敢出这种主意,就要感受一下众叛亲离的滋味。”
“感觉主君处理很多事,作风非常硬朗。我一开始还以为主君是个……”鹤丸想了想,从车顶跳下来,钻进车厢,“很软和的人。”
“诶?”信草忽然伸出手,覆在鹤丸脸颊上,一脸认真的问他:“鹤先生觉得我不软吗?”
鹤丸僵住了。
女孩子温暖柔软的手就覆在他脸颊上,古旧而淡薄的气息似近又似远的氤氲开来。
——软,很软,当然软!
信草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看鹤丸还呆愣在原地。她歪了歪头,还不等再说什么,对方跐溜一下子窜出了马车。
骑马的烛台切关切的问了一句:“鹤先生怎么了?”半晌,车厢顶传来鹤丸含含糊糊的声音,“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在角落蜷成一团假寐的狐圆圆睁开一只眼睛,“你调戏人家。”
信草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这是报复。”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可眼神中隐隐透露出的笑意暴露了她。
“可惜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狐圆圆重新闭上眼睛,兴致缺缺道。
信草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戴在脖子上的印鉴。
鹤丸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枕着胳膊仰躺在车厢顶上。感觉脸颊有点痒,他伸手想要挠一挠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刚审神者碰触他脸颊时的感觉。
——很温暖……
他的手顿了顿,拐了个弯覆在自己的双眼上。
“我竟然被吓到了。”鹤丸小声嘟哝着,“一定要吓回来才行,嗯,一定要吓回来。”
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休息,终于在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三天,抵达平安京近郊。
进城之前,他们在城外的山路中发现一处翻车现场。
是真·翻车现场——草丛倒伏,地面还插着几支箭;树干上有刀剑划痕;马匹被人砍死,车厢倒翻,还有四具尸体倒在马车旁边。
很显然,这些人在不久前遭遇了一场袭击。
“看他们倒下的动作和方向,生前做的最后一个动作应该是逃跑。”药研翻动着尸体,仔细检查他们身上的伤痕,“而且他们手中都没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