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大人,您想要什么,事后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议。”朝仓孝景挤出一丝笑容,眼神真诚恳切,“为您正名?重新夺回家族权势?我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合作伙伴和后盾,您可以直接把条件提出来。”
信草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朝仓大人,你听。”
他们所在的回廊位于御所外围,刀剑相交的清越声响隐隐传至此处,却没能从这个偏隅传到举行宴会的前厅。
信草侧耳倾听了一会,不到十分钟,打斗声渐消,庭院重归寂静,而举行宴会的前厅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朝仓孝景想象中的骚动和喧哗完全没有出现。
“时间溯行军,也就是你的同盟,他们失败了。”她转过头看向朝仓孝景,轻声道:“朝仓大人,已经结束的战争,就让它结束吧。这平安京动荡不安十多年,也该让它歇歇了。”
信草打了个响指,解开禁锢阵术。朝仓孝景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在原地静立良久,最终沉默着将刀收回鞘中。
“原来他们叫时间溯行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惨淡,“我输了,成王败寇,随你处置。”
“我处置你做什么?”信草摇了摇头,“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们之间无仇无怨,我要对付的,只有那些时间溯行军。”
“在这里拦住你,是怕你再搞出什么刺杀的幺蛾子,或者被你那些所谓‘同盟’狗急跳墙直接杀掉。”她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所以我刚刚说会杀了你,其实是骗你的,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就真的要伤脑筋了~”
信草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走的时候朝他微微颔首,留下朝仓孝景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狐圆圆在回廊尽头等着信草,看她抄着袖子慢悠悠的走过来,小狐狸用与它圆滚滚身形完全不相称的灵巧,爬到了信草脑袋顶上,安稳的一趴。
“时间装置恢复正常,我刚刚联系上时政和本丸啦。”小狐狸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喜悦。
“时政那边有什么解释吗?”
“暂时还没有。”狐圆圆摇头,喜悦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凝重,“时政没给出任何答复,但是论坛上有审神者爆料,时政总部受到了攻击,具体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
它打开半透明的地图投影,代表时间溯行军的特异点已经消失,“信草大人,这次保护历史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哦!”
任务完成,接下来也没有必要再待在这个时代,信草带着狐圆圆离开小川御所,一行人在门口汇合时,发现鹤丸不在。
“啊对了!”狐圆圆忽然想起鹤丸之前让它帮忙带话,“鹤丸说他很快就会回来,让咱们等等他。”
“就当是放假吧,我们在这里玩两天,后天再回去。”信草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鹤丸的脱队。
“对了!”信草看向药研,“现在畠山政长还活着,你不去看看他吗?”
药研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知道他在这个时代活得好好的,我就知足了,况且——”
他停顿几秒,继续道:“已经看过了啊,在从前出阵的时候。”
没有人不喜欢放假,刀剑男士们打算一起上街买点土特产,而另一边,鹤丸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看到那个长相和审神者一模一样的贵族女公子,鹤丸跟狐圆圆交代了一声,就直接跟了上去。
她走路速度不快,像散步一样慢悠悠的,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
几个修房子的工匠扛着圆木和门板从旁经过,挡住了鹤丸视线,他心头忽然涌上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工匠们离开视线后,他跟踪的对象也消失不见了。
跑到最后一次看见女子出现过的地点,鹤丸左右瞧了瞧。前方有两条岔路,一个是幽暗的小巷,一个是宽阔平坦一目了然的大道。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拐进小巷。然而走到尽头也没找到要跟踪的人。
“失败了……诶?”
一股凉气忽然从脚底钻进身体,鹤丸发现除了头和脖子以外,身体其他部位如同石化般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到脚下淡红色的圆形阵式。
鹤丸:“……”
——这套路太眼熟了吧?!
“付丧神。”女子慢条斯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跟踪我?”
第21章 伯家大串烧
听声音,女子就在鹤丸身后几步远,但身体不能动弹的鹤丸看不见对方。
“哇,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故作轻松道:“现在城里不安全,我怕你出危险。”
“哦?”女子尾音微微挑起,显然不相信鹤丸的话。“我们认识吗?”
“这个……”鹤丸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借口,“刚刚御所外面的战斗你注意到没?我的敌人就是那些长得像恶鬼一样的东西,他们会袭击普通人,我的任务就是从那些恶鬼中保护人类。”
沉默片刻,女子再次开口,“你是源家派来的吧?”
虽然不知道女子说的源家是哪个源家,但她提到源家时语气平和,没有敌意,就算回答“是”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鹤丸又想起信草是花山源氏的后代,如果这个长相与信草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出身花山源氏,那么两人应该是一家。
他连忙应声,“是,我是源家派来的。”
女子叹了口气,“这样啊……”她手轻轻一挥,解开禁锢鹤丸的阵式,“别再跟着我了,付丧神。”
发现身体能动的鹤丸立刻转身,女子却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张人形的符纸,孤零零躺在冰凉的石板路上。
鹤丸微挑起眉,捡起符纸看了一眼,最后揣进衣襟里。
“这回是彻底跟丢了啊……诶等等!”鹤丸想到了什么,忽然跑出巷子,随便拉住一个过路人问道:“你知道花山源氏的宅邸在哪里吗?”
“诶?”被拉住的平安京居民愣了愣,“小哥你是外地人吗?”他指着远处一座山林,“花山源家就住在那里。”
“这么远?!”鹤丸搭起眼棚,看向路人指的方向。
“原先不住在那里的,东西军对峙之前,忽然集体搬到了山里。”路人啧了一声,“要说这神祗官确实不一样,说不定人家早就算到要打仗,才跑到山里避风头去了。”
之后路人说了什么,鹤丸没有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到底要不要追上去。
就在犹豫当中,鹤丸脑海里忽然浮现信草的脸,她的脸渐渐和女子垂绢后的那张脸合二为一,他忽然下定了决心。
审神者肯定什么都不会说,那他就自己查吧。
***
花山源氏所在的山林虽然依旧位于京畿范围中,但相比战后正恢复热闹与繁华的街市而言,确实过于偏远了些。
等到鹤丸找到源宅时,天已经黑了。
源家宅邸是标准的唐风建筑,占地广,布局对称,斗拱大气庄重,折举如鸟之振翼,鸱尾青瓦,铃缀飞檐。
可是鹤丸完全没工夫欣赏屋宇之美,因为他在山中就闻到了血腥味。
——非常浓重的血腥味。
他推开大门,门上没挂锁,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幽静的只有风声的深山中,显得尤为刺耳。
看到前院的场景,鹤丸瞳孔骤然紧缩。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十一月夜晚的风凉进骨缝里,他挪动着僵硬的脚步,一个个尸体排查过去,每发现一张自己不认识的脸,都会稍松一口气,然后提着心继续向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害怕看到那个女子的尸体,也许是因为她和主君一模一样的相貌吧。
鹤丸没有看到那个女子,倒是这些死状凄惨的人,他们当中有的倒地时手上还抓着武器,武器上沾血,而其他尸体上必然有这个武器留下的痕迹。
甚至还有几个两两叠在一起,你的刀剑刺透我的心脏,我的利刃切开你的喉咙。
同归于尽,自相残杀。
隐隐有挖土声路过前堂,随风传到这个庭院,还在给一具尸体翻身的鹤丸一怔,立刻站起身跑进前堂。
穿过前堂,来到一座方形内院,初冬的风忽然猛烈起来,雪沫成幕,鹤丸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
风声渐缓,雪幕消散,一个手执铁锹的少女映入眼帘。
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她穿着与雪同色的单衣,下身是绯色的袴,袖子上斑斑血迹像冬日里盛放的红梅。
“主君……”
鹤丸喃喃出声。
少女挖土的动作顿了顿,她回过头,幽潭般的目光落在鹤丸身上时,他忽然清醒了。
尽管相貌一致,但这个人不是主君,主君的眼睛要更温暖些,像缭绕着迷离水雾的温泉。
“你到底还是找来了。”少女叹了口气,将铁锹往身边一立,“不是说别让你跟着我了吗,付丧神。”
“我……”鹤丸一时辞穷。
“我都不追究你谎称自己是源家派来的,你怎么自己撞上来了呀。”少女语气无奈。
——源家……哦对了,源家!
“外面那些人……是你的家人?”鹤丸嗓子有些发紧,总觉得对方给出的回答不一定是他希望听到的答案,“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真的想知道?”
轻笑一声,少女目光一寸寸凉下来,像结了一层层的霜。
她缓缓开口,唇角笑容讥诮:
“我杀的。”
鹤丸的瞳孔再次骤缩。
“他们所有人都是我杀的,包括家督、长老、少家主在内,花山源氏本家共四十六口人,没有一个逃脱,全部死在我手上。”
——可尸体显示的明明是自相残杀!
“我施了术法,让他们自相残杀。”像是看出了鹤丸的疑惑,少女耸了耸肩,解释道:“一个个动手太累了,这样既快又省事不是吗?”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几丝欢快,丝毫没因为外院那几十具尸体影响心情。
“估计明天平安京又要有新的传言,伯家审神者坑害父母兄长后,化身杀人狂魔,屠尽手足同胞。”
“为什么要这样做?”鹤丸语气艰涩。
“唔……为什么?”少女垂下眼睫,拿起旁边的铁锹继续挖土,语气轻飘飘的:“我就是想杀人了,不行吗?”
——这理由够任性!
半天没听到鹤丸动静,少女抬起头,看到对方一言难尽的神情,她笑了笑,“骗你的,其实原因非常简单。”
她一字一顿道:
“因为我,不想活了。”
第22章 深宅酒酿
——不想活了?
非常让人摸不到头脑的理由,不想活了就要灭掉自己的族吗?
“这个理由……”鹤丸斟酌了一下,苦笑道:“真是吓到我了呢,确定不是搪塞我的?”
“我说,你胆子可真大。”少女没有做出正面回答,而是一边干活一边对鹤丸说:“正常人现在不是应该逃跑吗?你就不怕被我灭口……哦,你不是正常人,你是付丧神。”
沉默片刻,鹤丸缓缓开口:“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怪不得。”少女恍然大悟,“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你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问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她是……”鹤丸忽然卡壳。
她有一双比少女更温暖的眼睛,她是他们的主君,然后呢?
其实关于白川信草的一切,他都不了解。
“呐,我觉得我应该是见过你的。”少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了笑,“不是套近乎,是真觉得你很眼熟,不但眼熟,还亲切,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她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应该是把你给忘了。”
“错觉吧,我就不记得我见过你。”鹤丸瞥了一眼少女手中的铁锹,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我灭了自己的族,但总不能把他们扔在院子里。”少女摇了摇头,啧声道:“哎呀呀我真是个善良的人。”
“……我帮你吧。”看她费力的挥舞着铁锹,手指冻得通红,神使鬼差的,鹤丸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少女愣了愣,喟叹道:“你真是个好人啊……”她从工具间找出一把铁锹,扔给鹤丸。
有着经常在本丸挖坑的经验,鹤丸的速度比少女快不少,在安葬死去的族人时,之前一直没再开口的少女终于说话了。
“这个人,是花山源氏的家督。”她面对着一个个简陋的墓碑,轻声说:“他年轻时是个非常懂进退的人,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急功近利。”
“这个人,是家督的小儿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会拉着我的衣角管我叫姐姐,后来大一点了,就会用石头砸我了。”
“这个人,是家督的兄弟,喜欢在外面游山玩水,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伴手礼,他没怎么碰过家族事务,什么都不懂。”
“这个人,是家督的夫人,性子很软,丈夫和儿子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家人说什么她都会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