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平日里的确有些张扬跋扈,是个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不过他也就是没出息罢了,说到行凶,他是万万没有胆子的,那次他指挥家中下人打死了人,还不是因为大嫂陪嫁的一处庄子,租息太高,逼得佃户们都没饭吃了,逼急了要打大哥,当时二哥也在,就命下人打那个领头的佃户,没想到将人给打死了。”
张水的亲哥哥张源在家排行第二,张家的长孙出自二房,之前那个和二夫人一起讨伐张家大夫人的便是张家大孙子张熊的媳妇,也就是张水口中的大嫂,这么说,张源打死了人,其根源却在张熊夫妻身上。
顾冬雪没有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张水?她又从何安慰起,且她并不认为这种事是随便几句安慰便能释怀的;同仇敌忾?她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义务,她自己的事还烦不过来呢,哪有心力去想别人家的事。
只不过凭着她的感觉,她知道这张水真的就像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柔弱可欺,她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没有欺瞒的成分,张水似乎也并不在意顾冬雪回答与否,只是顾自继续道:“现在祖父父亲哥哥他们被召了回去,也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命在?”
顾冬雪想了一下道:“皇上既然将他们召了回去,应该是还有问题要问他们,这也许是一件坏事,但是也有一半可能是件好事,毕竟重新审讯,也许会发现更重的罪名,但是也有可能会发现之前的问题不实,从而减轻处罚。”
“姑娘,到了驿站,三爷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投宿。”绿草的声音传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过了连苍山,来到了靠近封城一边的连苍山脚的驿站。
绿草扶了张水下了马车,张大夫人便已从后面急急的赶了过来,她之前就已经知道女儿缓过来了,现在看到张水脸色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有些病弱之感,但是靠在人身上也能走路,眼眶不由的又湿润起来,“水儿,好了便好,好了便好,你哥哥如今还不知道如何,若是你也……可让娘怎么活啊!”
有人却看不惯这母子情深的一幕,虽然带着脚镣,却也健步如飞的赶上前来,“大嫂,你还哭什么,大姑娘这可是享了连她祖母也没有享到的福,坐了一天马车,大姑娘舒服吧?”
张水依偎在张大夫人怀里,并不理张二夫人,张二夫人却不会因为张水的沉默便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她继续尖酸的道:“只是大姑娘,你不要因为坐了一日的马车,就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如今哪……不比从前喽!”
顾冬雪和顾信站在一旁看着,绿蔓则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张大姑娘,她那二伯母也太刻薄了。”
短短一日不到的时间,绿蔓已经从一开始的反对救助变成现在看不得张水受欺负了,张水身上的那股柔弱似水的气质,的的确确让女子也不由自主的怜惜她,这并不是她装便能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天生的气质,别人无法模仿,她自己一时之间也不能去除。
顾冬雪摇摇头,“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以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绿蔓听了顾冬雪这话,点头道:“也是,这张大姑娘若是自己不厉害一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这些人给生吞活剥了,这还不仅仅是外人,就连他们自己家人也是如此。”颇为感慨的模样。
越往北,路便越难走,顾家人有了马车,只是人舒服一些,速度上却并没有比徒步行走的被差役驱赶着的张家人快,所以接下来的行程,两方人马可以说几乎没有差距多少路程,过了封城,苍城,再走两日的功夫,经过沿途的一些村子小镇,便见到了望青城高大厚实的南城墙矗立在众人面前。
第三十二章:来人
“姐姐,我们到家了!”顾信坐在马车中,透过撩起的帘子,看到了巍峨的望青城城墙,望青城是大宁朝最北边一座最大的城市,虽然被京城中人以及大宁富庶之地重称为苦寒之地,可是它不仅仅是苦和寒,它同样拥有北地的辽阔和粗犷,就说这座城墙吧,看起来已经有很久的历史,可是因为几乎每隔几年官府就会派人重新休整,所以这座城墙看起来,只有历史的沉淀,以及坚固的夯实感,却没有因为长久风霜雨雪的侵蚀所造成的破败感,可以说,从望青城城墙来看,这一座城市只给人大气辽阔之感,而无穷苦萧瑟感。
顾冬雪从掀起的车帘朝外看去,走在他们不远处的便是带着脚镣的张家众女眷孩童,张水自从在连苍山脚下那座驿站歇过一晚之后,便跟着张家人一起行走了,没有再坐顾家的马车。
此时,顾冬雪从张家一些人的神色中可以看出她们眼中的震惊,也许在她们心中,望青城所代表的便是破败和苦寒,这一路上,后面一个词她们已深有感触,可是显然,望青城呈现在它们面前的容貌,与破败这个词并不相符,顾冬雪甚至从几个张家的孩童脸上看到了兴奋之色,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指着前方巍峨的城墙对着身边的母亲大声道:“娘,你看,好高的城墙,比京城的城墙都要高,你再看看那城门,看起来就很结实,重的很呢!”
毕竟还是孩子,看到了不同的风景,便忘却了沿路中的苦难,眼中只有眼前令他欣喜的景色了,张家的那些妇人们虽然也很意外望青城与她们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可是却并没有像孩子一样乐观,这只是一座城墙而已,里面到底是何等模样,她们还没见到,表面光的人和物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就算望青城中也的确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破败和萧条,可是又怎么能与京城比,更重要的是,他们此次是流放而来的犯人,是被发配到望青城外宁北卫大营的,或坐苦力,或成为军户,或被宁北卫贴上官奴的标签发卖,甚至让女眷内心深深恐惧的是,她们有可能被充进教坊司,那是个一去便终身无法洗涤干净的地方。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好结果,可是军户却是这几种中稍微好一些的去处,军户是一种在打仗中往前冲,在和平时种田的户种,除非出现意外情况,立了大功或者朝廷特赦,否则子孙后代都无法成为普通的百姓,不能过正常生活,不能参加科举,更不能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这对于张家这种书香世家来说,也是一种让人生不出希望的去处。
“姐姐,前面有人来了!好多马!”顾信又激动的嚷嚷道。
顾冬雪忙将注意力从张家人身上转移开来,朝着城门处看去,与此同时,耳边也听到了呼啸而来的整齐的马蹄声,就见到从城门处驶来一对人马,领头的是一名身穿藏青色军袍的青年,后面跟了十几个穿着褐色军袍的兵士,虽然距离尚远,顾冬雪并不能看清那些人的长相,可是那领头穿着一身藏青色军袍的青年男子,身姿笔挺,端坐在疾速奔跑的骏马上,就像坐在舒适的太师椅上,八风不动,可见此人骑术了得,虽然他与身后的一众兵士距离很近,可是顾冬雪这个不通骑术的人都能看出,那人控制了自己的速度。
无论是顾家一众人,还是那些差役以及被差役驱赶着的张家人都停下了脚步,并不由自主的往旁边让了一让,顾邦正却下了马车。
等那一行人马渐渐走近了,顾冬雪也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模样,而这里的每个人,顾冬雪相信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领头的穿着一身藏青色军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应该还没到弱冠之年,长眉入鬓,眼神清亮有神,在雪光的映射下,灼灼生辉,鼻根高挺,唇形优美,薄厚适中,却是少见的英挺俊美,顾冬雪只初初瞄了一眼,便觉的这人如此相貌,简直能刺瞎人的眼,忙将眼神从那张英俊到不行的面孔上转移出去,只等着这一行人越过他们。
却没料到,这一行人行近他们的时候,却勒住那缰绳,那领头的男子更是动作利落的跃下了马,他先是看了看那些差役和张家一行人,对跟在身边的一名兵士示意了一下,那兵士便走到了张家人那里,与那差役头目交涉,他自己则是朝着顾家这边走来,顾冬雪没有再听见马蹄踏出的声音,又将目光转向那一群人,却发现那男子已经和自己的父亲顾邦正说起了话,这人父亲认识?
“姑娘,这人是谁啊?怎么在和三爷说话?”绿蔓好奇的问道。
顾冬雪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
“这人长得可真是好看!”绿蔓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眼睛还时不时的偷偷瞄着人家看。
“噗嗤”一声笑,旁边的绿草取笑道:“绿蔓,你莫不是犯了花痴症?”
绿蔓作势要捶打绿草,“你这死妮子,竟胡说,我只是……只是向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哟,素日里绿蔓姐姐你是最不喜读书了,这次看到个长得好看的男子,竟然掉起了书袋,这还不是犯了花痴?”
绿蔓和绿草同龄,都比顾冬雪大上一岁,今年十七了,只不过绿蔓的生辰比绿草大了一个月,所以绿草之前从来都是直呼绿蔓其名的,一旦她唤了姐姐,不是生气,便是像现在这样,拿绿蔓开玩笑。
绿蔓闻言,满脸涨的通红,就要伸手来打绿草,“我撕了你这个死妮子的嘴,看你胡说,看你胡说!”
“姑娘救我!”绿草连忙避到顾冬雪身后,两个丫鬟救在车厢中打打闹闹起来。
顾冬雪也不管她们,只是想着过一会要找个借口问问父亲那人是谁,看那人穿着藏青色的军袍,军炮衣领和袍角都缀了兔毛,想必是有品阶的武官,顾冬雪倒不是因为这人长得特别的俊而想要打听他,而是因为若是那场大祸真的来临,他们顾家这些女眷的下场和张家人应该一样,到时都会落到宁北卫那些兵士手中,认识一个有品阶的武官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三十三章:接住
“姐姐,我去看看!”顾信忽然道。
没等顾冬雪回答,顾信便一把掀起了帘子,就要跳下马车,顾冬雪被顾信利落无比的动作吓了一跳,现在可没有人在马车下面扶他,她的确是想要在大祸来临之前,他们姐弟二人能够自立一点,最好很多日常生活所需要做的事情能够自理,可是她也知道什么事都不能一蹴而就,更何况,顾信还太小,即使是普通百姓人家,这么大的娃娃下马车也是由大人扶着的,所以她这一路上都是自己先下马车,然后自己再扶顾信的。
谁知顾信竟然这么的活学活用,顾冬雪几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这马车可不矮,且下面都是积雪,若是就这样跌落了下去,再滑上一跤,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信哥儿!”
“四少爷!”
顾冬雪和绿草绿蔓三人同时惊声叫道,且三人都同时想要伸手拉住顾信,绿蔓更是往马车外挤去,想要自己先跳下去再扶住顾信,可是顾信动作无比灵活,根本等不到三人的手伸过去,更没有等到绿蔓跳下马车。
顾冬雪只见到顾信那赭红色的袍角在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人却已不见了踪迹,顾冬雪心中慌得很,与此同时,自责愧疚等种种情绪在她脑中心中一一闪过,都是自己,非要教顾信要独立要自理,才会让他做出今日这么危险的举动,若是顾信在此次跳车中受了伤,甚至有个万一,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这重生而来的一辈子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还重生做什么?
脑中极快的蹦出这所有的念头,顾冬雪的动作却并没有像她的脑子一样,凝固不动,而是迅速无比的一把拉开了车帘,甚至抢在绿蔓和绿草之前跳下了马车,本来她以为她见到的必定是信哥儿摔倒在地上的小身子,耳边应该充盈着信哥儿的哭泣声,她顶多能够在自己心里奢想一下信哥儿侥幸的只是受了皮肉伤,而没有损伤到骨骼和内脏。
可是等她跳下了马车,没等站稳,眼睛便开始在雪地上搜寻,却并没有见到一身赭红色的胖胖的小身体,没有?
“姐姐!”耳边传来清亮的童音,是信哥儿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顾冬雪就放松了许多,这个声音中并不含有痛苦,说明信哥儿应该没有受伤。
她朝着声音发源处看去,就见到顾信正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抱在怀里,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顾冬雪根本就没有顾上那抱着顾信的人是谁,她只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车夫之类的,直接走上前去,即使雪地难走,她也没有顾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顾信面前,不理顾信脸上那谄媚讨好的笑,而是严厉的训斥道:“你怎么这么大胆,就这样跳下马车,姐姐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样跳下去要是摔到了胳膊腿之类的,你可能落下一辈子的毛病,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说着便要从那人怀中将顾信抢过来,好好训斥一下他,务必让顾信以后不再做这种冒险的事,只是第一下,并没有将顾信抱过来,顾冬雪以为抱着顾信的那人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是一使劲,仍然没有将顾信抱过来。
她这才抬起头朝着那人的脸上看去,这才看到那人身上穿的是一身藏青色军袍,她之前只随意一瞟,看到抱着顾信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就以为是家中的下人,也不怪顾冬雪没有想到接下顾信的是那个和顾邦正说话的青年男子,实在是这人之前离他们所在的马车有一段并不短的距离,按照正常来说,在这短短瞬间,一般人是不可能越过这么远的距离又这么精准无误的将跳下马车的顾信接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