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些,已经死了好几个了,这一路的确不好走,天气又不好,但是人死了太多,到宁北卫那里也不好看。”
那班头的目光在张家众人面上逡巡了一遍,像是在数数还剩多少人,然后对原先那个探少女鼻息的差役说道。
那差役应了一声,便招呼着另一个同伴,二人同时出手,想要拖住那少女的双脚,就这样将少女在雪地中拖行。
“你们要做什么?”抱着少女的妇人双臂紧紧的护住少女,面带惊恐的看着那两个差役。
“干什么,你家这丫头现在能自己走吗?不能自己走,我们兄弟二人来代劳,偏你这妇人还不领情!”之前探鼻息的那个差役道。
“你们还以为自己是大宅门内的夫人小姐吗?”另一个差役啧啧嘴,往雪地中吐了一口浓痰,“难道还想要坐人家那样的马车?”那差役的目光示意的方向正是顾家的马车。
而差役的这句话就像提醒了那妇人一样,她对旁边的另一位妇人哀求道:“三弟媳,你帮我看一会水儿可好?”
“大嫂,你要做什么?”那妇人疑惑的问道,“你……不是真的想去求人家吧?”她的声音很小,顾冬雪他们这里并不能听到,不过看那两人的神情和目光,也不难猜到她们二人此时正在说什么。
顾冬雪看着那少女纤弱的身体和青白的面色,心中已经决定,若是那妇人真的求到自己这里来了,她会让那少女坐上马车的,并不是她有多心善,而是以己度人,若是当年在他们流放途中,在信哥儿或者自己撑不住时,有好心人载自己一程,说不得性命也不会丢在半路上,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上天让自己活过来了,并眼睁睁的看着上一世自己所经历的磨难在别人身上体现,她很害怕若是自己无动于衷,冷漠对待的话,她与信哥儿今生的下场还会如此!
就当结个善缘,做个善事,但愿有个好报吧!
“大嫂,我说你就不要给我们惹麻烦了,你这一去,人家若是答应了,大姑娘享福,我们说不定会挨骂,人家若是不答应,再和那些差爷们告我们一状,我们大伙儿说不定还要挨鞭子,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
顾冬雪已经决定要施以援手了,可是似乎有人并不愿意看到那张水能坐上马车,大声嚷嚷道,那些差役们自然也听到了张家人的争执,却并不管,只抱着胸站在旁边看着,一副看热闹不嫌台高的架势,更没有将那少女的一条性命放在眼里。
“是啊,大伯母,你就不要添麻烦了,差爷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何必节外生枝,还要生事,我们家已经是如今这种情形了,大家其它的也不求,更求不了,只求能够活着走到望青城,能够活这一条命罢了,你一会这样一会那样,那些差爷们不耐烦了,你以为我们大伙会有好果子吃?”
一个年轻媳妇紧跟着说道,她声音清亮,一番话说的噼里啪啦的,既快又响亮,语气听起来比之前那个妇人要好许多,且含着语重心长的劝导意味,不过这话听在张家大媳妇耳中,与之前张家二媳妇的话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不怀好意的想要她闺女命的人。
“二弟媳,熊哥儿媳妇,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们娘儿俩给你们带来麻烦了,水儿都这样了,你们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些人拖在雪地上,不用片刻就能将她拖死,这样就不碍你们的眼了,你们就心满意足了?”
张家大媳妇几乎咬牙切齿恨恨的道。
“哟,大嫂,你这话我可不敢当,说到心满意足,我想大嫂你应该是最知道这种感觉的,你和大哥娇惯源哥儿,将他惯的无法无天,才给张家惹得这样一场大祸,要我们这些人都陪着你们丢命受苦,你现在还好意思说我们心满意足,你才是真正心满意足的那个人吧?”
“二弟媳,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明明……明明是……”是什么,她却不好说,也不能说,即使这只是张家被抄家流放的一个附属罪责,不是主罪,而因为圣旨上的确提到了“纵孙行凶”这四个字,她也是无力分辨。
“好啦!”一个苍老的声音重重的喝了一声,“都这样了,你们还不消停,难道真想一个个死在这冰天雪地中,才能消停?”
“娘……”张家大媳妇张水的娘无力的唤了一声那个老妇人。
“娘!”张家二媳妇同样叫了一声,只是出自两个儿媳妇的叫声却完全不同,一个哀求无力,一个怨气冲天。
那老妇人在旁边一个年轻媳妇的搀扶下慢腾腾的走到那班头面前,做低伏小的说了一番话,那班头无可无不可的看了顾冬雪他们这边,半晌才轻慢的点点头,顾冬雪就见那老妇人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顾邦正面前,顾冬雪见到这一幕,才觉的自己刚才在心里做的那个决定有些可笑,在这里,有顾邦正这个做父亲的在,又哪里轮的到自己做主。
第三十章:救助
顾邦正有些为难,他看了看那些差役,那差役头目察觉到顾邦正看向自己,忙转了头,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态度,意思是他不管,随顾邦正自己乐意。
差役的这种态度顾冬雪倒是并不觉得奇怪,张家人是犯官家眷,自然没有坐马车这等好待遇,只是顾邦正毕竟是个官,这些差役都是些没品级的小吏,自然不敢吩咐顾邦正帮或者不帮。
顾冬雪知道顾邦正的顾虑,无非是怕帮了张家人,给自己惹麻烦,可是顾冬雪心里明白,若是他们家果真有事,即使对张家人袖手旁观也不能避免祸事的发生,若是他们家没事,即使帮了张家一名即将要冻死的少女,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拿这样的事来找他们的麻烦的,说到底,即使张家犯了再大的事,那也是张家男人的事,和女人没有关系,女人只是因为连坐而已。
可是世情便是如此,你在享受了富贵的同时,自然也要担着这富贵下面隐藏的风险。
顾冬雪见顾邦正久久不言,似乎还在纠结,张家老夫人已经跪下了,顾冬雪见此情形,不禁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她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缺乏主见,行事优柔寡断不果敢的人,这是他性格使然。
顾冬雪走上前去,站到顾邦正身边,劝道:“父亲,张家那位姑娘病的厉害,我们若是不救的话,说不得她就要死在路上。”
听闻此言,顾邦正咬了咬牙,“将那位姑娘抬上马车吧!”
顾冬雪知道只要自己这样说了,顾邦正肯定会同意让那张水坐进马车的,因为顾邦正无法承受因为自己见死不救而致人死地的事情,说到底便是软弱又没有担当的心善,而也正因为顾邦正的这个特点,她和顾信这一对没有亲娘扶持的嫡出姐弟在顾府过的举步维艰。
张家老夫人和张家大夫人连连拜谢,而顾邦正却只是心事重重的吩咐下人赶车,人他虽然救了,可是心底到底没有那么镇静,这毕竟是犯官家眷啊!
路况稍稍好些以后,顾邦正索性也坐进了马车,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将张家大姑娘交给顾冬雪这个女儿来管。
“姑娘,怎么办?”绿草看着顾冬雪的马车被张水占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一件你们的袄裙过来,再拿些点心热水给她,她这是冻的饿的,饥寒交迫之下才病倒了,等暖和了吃饱了,慢慢的也就缓过来了。”顾冬雪吩咐道。
绿草领命而去,绿蔓则是有些不解的道:“姑娘,我们为何要救她,弄得你自己都没有车坐了。”
顾冬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杨妈妈则是用手指点了点绿蔓的额头,“你这丫头,你没看到她都快没气了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知道吗?”
绿蔓被杨妈妈的手指点的连连后退,忙道:“我这不是心疼姑娘吗?这么难的路,难道让姑娘和少爷自己走吗,还是坐我们下人的车,我们的车哪有姑娘的车暖和!”
“好啊,绿蔓姐姐,你在嫌弃没有马车坐了,你不想走路想要偷懒。”顾信忽然笑嘻嘻的道。
绿蔓脸一红,连连跺脚,“四少爷,你这么小,就这样促狭了,你明明知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心疼你和姑娘罢了,奴婢一片好心,你们却偏偏都说奴婢。”
越说越委屈的模样,绿蔓如此,若是放在一般主子下人那里,已是越矩了,可是顾冬雪现在看到活生生的顾信,杨妈妈还有绿蔓,心中只有感激的,哪还会为这点小事去怪责她,因此笑道:“你就是不经逗,连信哥儿都能逗你了,你看你这点出息,素日里大家都说你厉害,我看你也只是个纸老虎罢了!”
绿蔓被顾冬雪说的越发的羞恼,跺了跺脚道:“奴婢去帮绿草。”飞也般的逃了,只留下顾冬雪和顾信这一对无良姐弟相视一笑。
果然,那张大姑娘张水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又喝了热水,再在温暖的车厢里一歇,没过一会儿便缓过来了,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你感觉怎么样?”顾冬雪进了马车,看着张水的眼皮动了动,知道她这是醒过来了,遂开口问道。
过了一会儿,张水果然睁开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之前见她,她一直闭着眼睛,顾冬雪只能看到她那纤弱的身材和秀气漂亮的脸蛋,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娇弱的闺阁小姐,而现在张水一睁开这双我见犹怜的眼睛,就连顾冬雪,作为一个女子也不禁对她升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比之前一次更加轻柔,就像吓了这个看起来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少女一样。
“这是哪里?”张水开口了,她的声音与她的相貌身材一样,温柔似水,即使因为刚刚醒来,声音中带有微微的嘶哑,可是顾冬雪还是听出了面前这位张家大姑娘的确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水一样的女子。
“我们之前一起住在连苍山下的驿站中,我姓顾,是顾家的姑娘,你在路上昏了过去,这是我家的马车,你家里人就在前面走。”
顾冬雪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并没有说出她是怎么坐上马车的,只说了结果,而没有告诉过程,只要这张水不是傻子,猜也能猜到她一个犯官家眷能在流放途中,坐进这种暖香舒适的马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水轻声道:“多谢你了,我现在好多了,”说着掀起覆在她身上的毯子,就要下马车。
“哎,你等一下!”顾冬雪连忙拉住她,“你现在刚刚好一些,若是再下车,再在这冰天雪地行徒步行走,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和之前一样了,那时可不一定有马车载你了。”
顾冬雪话说的不客气,不过也是事实。
张水咬着唇,低声道:“可是我娘,我祖母他们都在下面走,我一个做晚辈的反而舒服的坐在马车中,我……我……于心不安,也是大不孝。”
第三十一章:望青城
顾冬雪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自小受到的教育哪有那么容易摒弃,现在这种时候,保住性命最重要,她拉住张水的手,“是你祖母和你娘求着那几位差爷,又来请求我父亲,你才坐上马车的,若是你身体没有好就下了马车,辜负了你祖母和你娘的一片心意,这才大不孝,你好好保重身体,活着和她们一起走到望青城,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若想要孝顺,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只要好好保重身体便是对她们最好的孝顺。”
听了顾冬雪的话,张水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此刻更加弥满了雾气,没多久一颗硕大的泪珠无声无息的顺着她的眼眶滚了下来,顾冬雪并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刚才劝说张水不下马车的那番话,已经让她绞尽脑汁,而现在张水所伤心的事情顾冬雪不用多问都能知道,对于张家那样一个世家大族,子孙们早已习惯了深宅大院,奴仆成群,锦衣华服,珍馐玉酿的养着,现在瞬间从天落到地,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的接受,甚至有人一辈子,在整个余生都无法从那种失落感中缓过神来,永远无法过上相对正常的日子。
顾冬雪劝不了,也只好沉默着,好在张水也只默默的流了一会眼泪,自己便收住了泪水,靠坐在马车壁上,顾冬雪知道她现在是没有心情说话,她也并不准备找话题,二人现在这种身份对比有些尴尬,不过……顾冬雪叹了口气,焉知她的今日不是自己的明日。
“也不知我哥哥怎么样了?”良久,在马车“哒哒”的缓慢行走中,顾冬雪听着马车车轮轧着积雪的声音,正在想着自己回到望青城后需要做的事情。
就听到张水像在与她说,又像在自言自语的道,从之前张水的母亲,张家大夫人和二夫人以及那个熊哥儿媳妇之间的争执,顾冬雪已经猜到了张水的哥哥应该就是那道圣旨中提到的纵孙行凶中的孙,不过她其实也赞成张大夫人的话,张水的哥哥张源所犯的罪责只是一个附属的罪责,张家有了这场灭顶之灾,究其根本原因应该还在张家的大家长兵部尚书张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