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驿站,这往后的一路上,除非进城,否则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要投宿驿站的,沿途客栈并不多。
大雪下了大半日,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没及成人膝盖,可想而知,这雪下的有多大,这一日他们一行人走的路程可能连平日的三分之二都没有,实在是雪路难走。
对于这些尚算不得荒郊野外的驿站而言,顾邦正一个五品同知的官位虽然不算芝麻官,驿站的驿丞虽然不致于怠慢他们,但是若说起有多热情也是没有的,不过好在该有的都有,热水热饭菜这些便也足够了。
这一晚于顾冬雪而言,与前几晚有所不同的不仅仅是外面还在不停下着的大雪,还有顾邦正在这一晚告诉她的事。
“雪姐儿,这次我们回望青城,再回京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父子三人共用晚餐时,顾邦正似乎犹豫了一下,可是仍然开口说道。
见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父亲自己先开口在说话,顾信有些惊讶,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看着顾邦正,顾冬雪也睁着一双清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神色镇定的点点头,“父亲想说什么?”
被一双儿女用这种单纯至极却又似乎信任至极的眼神看着,顾邦正有些不自在,他甚至觉的自己已经辜负了这两双眼睛中的信任,他讷讷的道:“你娘不在了,这事也只得我这个做父亲的与你说,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还是住在京城候府的,那时你马世伯与为父关系不错,他们家有一个比你年长四岁的公子,当时我们两家就商量着将你和那马大公子订了口头亲事,只是后来我们一家去了望青城,与马家也是多年不通书信了,两家关系也渐渐疏远起来,如今马大公子已经是弱冠之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而我们这一去望青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你祖母的意思是眼看着这门亲事不成了,马家这几年声势不错,他们即使不想再续这门亲事,也是不好开口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们家主动开口解除亲事,这样一来,既不耽误马家大公子议亲,为父也能为你在望青城另寻一门亲事,你祖母说她会代为父前去马家谈解除婚约的事,想来现在已经谈妥了,我们到望青城以后,应该便能接到从京城的来信了。”
第二十五章:父亲
顾邦正说完后,便看着顾冬雪,顾冬雪却一言不发,只拿着筷子夹菜吃饭,还偶尔为顾信夹几筷子他喜欢吃的菜,神态镇定,既没有不悦,也没有哭闹,更没有诉委屈,可是顾冬雪的这股镇定反而让顾邦正有些忐忑,他心里清楚,这一门亲事应该是顾冬雪当下能寻到的最好的一门亲事了,可是现在就这么的被搅和了,按说只要顾冬雪心里有些成算,就不应该是这个反应,说来顾邦正自己也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这样一桩好亲事的,在回京城时,他的想法与现在的情况完全相反,那时顾邦正一门心思是想促成这门亲事的,可是无奈俞氏刘氏的明示暗示,以及用留在京城的孟氏和顾良玉顾良安这一双儿女来给自己施压,又明白的说明了即使自己不愿意放弃,以如今马家的声势,也不可能会承认这一门亲事的,他若不主动解除,马家也会想办法解除的,到时不仅得罪了马家,还弄的他们这一方没面子,“你自己失了面子是小事,五丫头没了名声在我这里也不算大事,可是我绝对不允许因为你们三房的事,失了整个候府的面子,影响了候府其他姑娘少爷的名声。”
俞氏声色俱厉的道,那时他腿一软,便同意了俞氏的要求,由她前去马府解决这桩亲事,按照俞氏的性格,和对那件事的急切,现在应该已经和马家达成共识了吧?顾邦正虽然有些软弱,可是并不笨,俞氏和刘氏如此着急的想让顾冬雪离开京城,又如此既是威胁又是劝解的让自己同意解除这一桩亲事,她们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顾邦正还是能够猜的到大概的,只是无论是马家,还是定康候府,他都没有办法抗衡,不能抗衡,便只能妥协。
“雪姐儿,这件事你……怎么看?”见顾冬雪半晌没有说一句话,顾邦正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他知道这是关乎于女儿一辈子的大事,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当初是他与亡妻李氏一起为女儿定下的这门亲事,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是双方都是高门大户,又是读书人家,一向重承诺,若是他们这一方坚决不愿意退亲,马家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将顾冬雪这个儿媳妇迎进门,而现在他就这样因为受不住俞氏和刘氏施加给他的压力和那隐晦的威胁,以及她们口中似是而非,没有经过自己考证过的理由,就这样将这一门好亲事给退了,面对顾冬雪这个正主时,顾邦正难免有些心虚,若是他果真一切在为顾冬雪考虑,倒是没得话说,但是他心中明白,并不是如此,在这件事中,他考虑了孟氏和她的一对儿女的利益,又被孟氏的枕头风一吹,各种杂七杂八的因素加在一起,才造就了现在的结果。
顾冬雪不动声色的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放下竹筷,这才道:“事已至此,即便我有什么意见,现在说还有用吗?”
顾邦正一滞,他发现自己无话反驳,“也……也不是!你若是不在乎了,到了望青城,爹一定再为你找一门好亲事。”
“嗯,”顾冬雪点点头,她也无意在这件已经发生了的事上多做纠缠,况且这本来便是已经料定的结果,若是事情真的朝着上一世的轨迹发展,那么现在说这些没有丝毫意义,若这一世有所改变,那么现在再说这些也迟了,且她虽然没有见过那马夫人,却也听过她的风评,最是势利刻薄的,以他们家如今的情况,和自己如今的境遇,即使顺利的嫁过去了,日子说不得更难熬。
顾冬雪看着顾邦正略带着愧疚的脸,她的这个父亲啊,总想着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对每个子女都一样的好,可是他自己又没有一颗坚定的心,耳根子又是最软,被人一说,便觉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行事之间难免就照着别人的话去做,而她和顾信又偏偏失了最能为他们说话的母亲,所以在与府中的两位姨娘及她们所出的儿女角逐中,往往处于被动。
有时候,顾冬雪心中难免会对这个父亲有所怨恨,觉的他有时候实在糊涂,可是现她一想到顾家的以后,上一辈子,父亲和大伯父二伯父以及顾家所有的成年男丁流放南焱之地,那里可是比望青城的条件恶劣许多,大宁朝地域广袤幅员辽阔,南北之间相聚甚远,望青城处于大宁朝北方,而南焱处于大宁朝最南方,那里天气极热,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夏天,昼长夜短,蚊虫肆虐,很多被流放的重犯,熬不过几年甚至几个月,有些年纪大的犯人宁愿被斩立决,也不愿意到那地方受罪,有人说,流放南焱是犯了比斩立决更严重的罪,顾冬雪却始终想不通他们顾家犯了什么罪,比斩立决还要严重。
今上英明神武,杀伐果断,是一个明君,不是一个暴君,在很多刑讯处罚上都比前朝要轻,就如那张家,犯的事可不少,也不轻,可是全家却没有一人被判斩首,也没有一人被流放南焱,而是全家被流放到了条件相对很不错的望青城,望青城虽然也是苦寒之地,但那里是一个北方最大的城市,里面也有很多普通的百姓,有官府也有军队,是一个可以生存并且凭着努力就可以生存的不错甚至很好的地方。
“冬雪?”顾邦正见顾冬雪一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不由的唤道。
“哦……”顾冬雪被唤着回过了神,“怎么了?”
“姐姐,你说怎么了,你一直盯着父亲看,害我还以为父亲脸上沾了饭粒呢!”在旁边吃饭的顾信取笑道。
“没事,”顾冬雪心里有些酸涩,再过不久,也不知能不能再看到父亲了,即使他并不是一个她想要的好父亲,可是他毕竟是她和信哥儿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总是希望他好好的,“我不怪父亲,以后就凭父亲做主吧,只是女儿希望若是以后父亲再做什么事,无论是定亲还是退亲,都要提前和女儿说一声,这样女儿心里也有个准备。”
第二十六章:精益求精
“好,这次是为父疏忽了。”见顾冬雪真的没有什么不高兴,顾邦正瞬间轻松了许多,和姐弟二人聊起了学问,后又说起了外面的大雪,也不知会不会耽误行程之类的,父子三人一时之间很是和乐。
第二日,雪停了,只是太阳并没有出来,路上的积雪和昨日晚间一样,没及成年男子的膝盖,即使有马车,路上也是难走的很,可是他们还是上路了,越拖越冷,继续下雪的可能性便越大,而顾邦正的假期也经不起再拖下去了,顾冬雪自然乐见其成,顾家的那道抄家流放的圣旨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头顶,只要没到前世圣旨下达的那一日,没有将那一日平平安安的度过,她便没法安心,若是他们一直困在路上,她害怕甚至会直接在路上宣布,而他们父子三人包括这一众下人便要在路途中脱去锦衣华服,褪去金玉首饰,穿上囚衣,带上手铐,下场可能比张家人还要惨,因为张家人起码家中男子还在,而他们倒是只有老弱妇孺。
“三爷,这是连苍山下最后一家驿站,我们便在此投宿吧,否则一旦进山,山中虽修有官道,可是我们小半日的功夫是过不了山的,说不得夜间就要在山中露宿了。”
这日,午时刚过不久,柳金便小跑着来到顾邦正的马车前,向顾邦正禀报道。
坐在马车中的顾邦正掀起了帘子,朝着前方看去,只看到前方白茫茫的一片雪山,山虽不是很高,可是在这种天气,这种路况来说,也算是一道难路了,顾邦正点头,下令:“就在这驿站中休息,明日一早上路,争取明天一天越过连苍山。”
顾邦正不知道的是,就这一歇息,竟然歇了好几日,原来那一日已是十月二十七,他们离开京城的第八天,走过了通城,正巧走到连苍山脚下,连苍山一片人烟稀少,却偏偏是京城通往封城、苍城的必经之路,若是走其他路,不但要绕好几倍的路程,且路况还比不得这里,所以官府才会在连苍山上修建官道,在连苍山两边山脚都建有驿站,一般路经此地的,只要觉的不能在天黑之前越过整条山路,便会在山下休整,住上一夜,等第二日再上山。
所以无论是柳金的建议,还是顾邦正的决定,都没有错,只是他们赶的时间不对。
“姑娘,今天已经十月三十了,三爷的假期到十一月十五便结束了,也不知我们能不能赶的回去,到时耽误了三爷上衙岂不麻烦。”绿蔓有些忧心的看着天上仍然飘飘扬扬的大雪,他们在此已经困了三天了,自从那一晚下了一场大雪后,就有消息传来,说是连苍山有一段山体发生了崩塌,那一截官道也被阻住了,虽然说这边通城的官府和那一边封城的官府都派人在清理官道,可是这雪仍然没有停,给清理官道的工作又增加了困难,也不知何时才能清理的通,别到时这边清理通了,另一边却又崩塌了,绿蔓见自家姑娘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不由的暗自嘀咕姑娘心可真大。
顾冬雪见绿蔓拿着个绣花绷子,手上的绣花针却没动,眼睛时不时的朝着外面看去,顾冬雪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她哪里不着急,可以说她比这里的任何一人都要着急,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再着急又能如何,她也只能靠着看书转移注意力了,否则她怕自己总想着悬在头顶的那把剑会随时落下。
“你若是耐不住,还不如去请教一下杨妈妈,将你那针线活再提高提高,杨妈妈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你就是她的传人,以后说不得我还要用你那一手针线活呢。”
顾冬雪拿着书,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口中却是对绿蔓如是说道。
“姑娘想做什么,吩咐奴婢就是,奴婢的绣工虽然不如我娘,可是姑娘也知道的,奴婢的绣活也尚算不错的。”
绿蔓觉的自己这话已经算是很谦虚的,真实情况是,她的绣工已经出类拔萃了,与那些绣坊中的绣娘也是可以相媲美的,只不过绿蔓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听顾冬雪道:“嗯,还不够好,最好还要好一些,能够将杨妈妈那一手几乎能够巧夺天工的绣活全部学过来最好。”
“姑娘,你这也太打击人了。”绿蔓有些沮丧的嘟囔道,“你怎么只拿奴婢和奴婢娘比啊,就不能拿奴婢和绿草比比。”
顾冬雪还没有说话,借驿站厨房做点心的绿草已经端着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小点心进了屋,笑道:“绿蔓,你要和我比什么,不是比绣活吧?”
顾冬雪笑着将目光从手中的书上转移开来,随手拈了一块绿草手中白色磁碟上放的如意糕,笑着对绿草道:“她不与你比绣工,难道和你比厨艺?”
绿蔓被顾冬雪说的有些难为情,扭捏的道:“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厨艺,只要姑娘敢吃,奴婢现在就去做中午的饭食。”
“算了吧!”顾冬雪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想吃生食或者是糊食。”
绿草却道:“绿蔓,你怎么想起了与我比绣工了,这不是那个什么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吗?”
绿蔓苦着脸道:“好妹妹,你就不要在这里与我较真了,姑娘让我与我我娘比绣活,你说这徒弟哪能赶得上师父。”
“绿蔓,你这话姑娘我可不认同,要知道当年绿草的厨艺可是和卫妈妈学的,最近几年,你觉的绿草的厨艺比之卫妈妈如何,卫妈妈虽然不在了,可是她的手艺你应该没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