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下人擅自做主,那么就是主人吩咐下来的,下人照令行事,可是马家为何要如此做?顾维桢一时之间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得按捺住那股烦躁,问刘氏,“娘,那最后祖母和大嫂被请进去了吗?”
刘氏的脸色仍然很难看,不过还是点头道:“马家门人将你祖母和大嫂请进去了,不过她们连马夫人的正院都没去,直接被领到了外院的待客室,马夫人在那里见的你祖母和秉哥儿媳妇,只僵着一张脸,连笑也没笑一下,客气话也没说几句,就更别提解释一下他们府门人的不当行径了,只开门见山的问你祖母是不是为三房和他们家大公子的那桩事来的,不等你祖母应答,那马夫人却道,若是你祖母她们今日不上门,她近日也会将她约出来,将那桩荒唐的亲事解决了。”
顾维桢眉头微蹙,即便她没有到场,听刘氏如此说马夫人的行径,也越来越觉的蹊跷了,即便马家现在再看不上三房,可是三房毕竟是定康候府的一房,且现在去与她交涉这件事的是定康候夫人,再怎么说,马夫人也不该将话说的这么绝对,这么的不留情面,这不是在下三房的脸,而是在下整个定康候府的脸,顾维桢以前在各种宴会上也见过马夫人几次,知道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虽然很是势利了一些,可是却不是个喜欢口出狂言的人,且不说定康候府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仅仅凭着她的父亲顾邦辰,也是三品大员,并不比马大人的官职低,如此,那马夫人为何还会如此行事,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很大的古怪。
刘氏见顾维桢陷入了沉思,想着反正也说了,便索性将自己从俞氏那里得来的训斥,和从秉哥儿媳妇杜氏那里打听到的细节一股脑的都告诉了顾维桢,“你祖母听了马夫人那番话,又见她那番做派,心中也觉的古怪的很,不过话赶话已经说到了那份上,你祖母也只好顺势将五丫头和马大公子的口头婚约解了,说是五丫头又回了望青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不能耽误了马公子,那马夫人不但二话没说的同意解除婚约,且还立了字据,说是口说无凭,若是以后他们家大哥儿娶了妻,我们这边又不认帐,反咬他们一口,给他们家大哥儿安上个背信弃义的名声,那他们家就吃了哑巴亏。”
本来乱糟糟的心,在听到刘氏说马家如此坚决的要和顾冬雪解除婚约,顾维桢的心思又稍稍活了起来,马夫人如此做派,很有可能只是太过嫌恶三房,想要与三房解除这门亲事,只是又不好主动开口,这才将气发到了整个定康候府上面,而祖母俞氏只不过是受了三房的无妄之灾罢了,这样想着,顾维桢的心情又好了不少,她本来是既聪明又城府很深的姑娘,这样的事,在以前,她应该很能想出些有用的道道的,可是现在一门心思陷入了情爱中的顾维桢,那些聪明和城府似乎也随着这份情爱而减弱了许多,只想她愿意想的事情。
刘氏看到顾维桢因为听到了顾冬雪和马大公子成功解除了婚约的消息而露出的微微欢喜的神色,喉头不由的一哽,半晌没有再说出一句话,直到顾维桢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急着追问道:“娘,那最后祖母说了吗?”
刘氏面无表情的道:“说什么?”
顾维桢绞着手指,咬了咬嘴唇,“娘,你知道的,还这样问人家,就是……就是……那个事嘛!”
刘氏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在炕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将顾维桢吓了一跳,刘氏面无表情的道:“那是你祖母,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了你,她还是舔了张老脸提了你和马大公子的事,若是当时换成是我,我是绝对不会再提那件事的,免得受一顿早已能预见的奚落。”
刘氏虽然没有直接说出顾维桢和马大公子的结果,可是后面那句话已经明确说明了俞氏在马夫人那里没有讨得了好,还被奚落了一通。
“娘,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祖母!”顾维桢不敢置信的看着刘氏,“娘……你到底怎么了?”
刘氏深深的看了顾维桢一眼,“桢姐儿,你祖母没有想到这件事中的不对之处,没有看到这其中的严重程度,难道你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你的那些聪明才智都去哪儿了,难道真的被那马文涛冲昏了头脑?”
第二十三章:察觉
不等顾维桢回话,刘氏似乎已经极为不耐烦了,“你难道没有想到马家是什么身份,那马大人如今又是坐在什么位置上?”
“马家……马大人,他是如今的大理寺卿!”顾维桢觉的心头一跳,其实刚才她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将其忽略,她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她不想面对也无法面对,“娘,你的意思是……是说,我们家很有可能……可能……”
顾维桢的声音有些颤抖,且随着她的话越来越颤抖,刘氏则重重的叹了口气,“除了这个,我想不出马家这样做的其他理由,那马夫人虽然很势利,可是我们家是定康候府,比他们家的身份只高不低,她又怎么可能如此轻待你祖母?马大人没有发话,你说她敢对你祖母,定康候夫人如此吗?”
听到刘氏几近肯定的回答,顾维桢的眼泪都要留了下来,“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我们家哪里出了错,祖父已经致仕两年了,如今只不过占了个侯爵而已,大伯父也只不过是个五品郎中,爹爹又一向小心谨慎,大哥哥二哥哥如今还没有领官职,我们家怎么会出事?”
说到这里,顾维桢脑中一动,“是三房,肯定是三房那里出事了,才连累我们的,否则马夫人那里怎么会那么坚决的要和顾冬雪那丫头解除婚约,肯定是三房有事!”
顾维桢越说到最后,越觉的自己想的是对的,而这,似乎也是唯一让她能够接受的理由。
只是刘氏却仍然还是沉着脸,“即使真的是三房那里出事了,三房也是我们定康候府的人,我们又哪里能够撇的清。”
顾维桢想到若是三房真的犯了事,那马家也不会和自己议亲的,他们定康候府的所有姑娘肯定都会被马家排除在外的,想到这里,顾维桢几乎恨得牙痒痒,她不能让三房连累,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娘,你去和祖母说,让祖父开祠堂,将三房逐出宗祠,这样即便三房犯的是杀头的大罪,也与我们定康候府没有任何关系。”
刘氏听到顾维桢这话,神色一愣,她似乎没有想到顾维桢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若是犯事的真的是三房,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是犯事的真的是三房吗?刘氏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安抚的拍拍顾维桢的手背道:“你别急,这件事不是小事,要等你爹爹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番才行。”
顾维桢也知道将三房逐出宗祠这件事不是她一个姑娘家张张嘴便能办到的,因此也只好点点头,只是心里还是觉的事情越快解决越好,因此临走之前还是对刘氏说:“娘,爹若回来了,你立刻就和他说这件事,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其实顾维桢最担心的是,现在马文涛和顾冬雪的那桩亲事已经解除了,马家能够随时为马文涛重新议一门亲事,若是顾家的事情一直没有解决,那么她心里所想的就会成为一场泡影,而她,除了马文涛,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嫁给其他人的。
迎京客客栈前,“三爷,其他两家客栈都只剩下一两间下房了,一间上房也不剩了。”柳金上前,走到马车前禀报道。
顾邦正没奈何,“既然如此,你就去和掌柜的说,那五间上房我们都定了。”
柳金领命而去,顾邦正的另一名长随伍二,到顾冬雪和顾信坐的马车前,告诉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下车了。
绿蔓和绿枝等丫鬟已经来到马车前了,准备扶顾冬雪和顾信下车,随车服侍的绿草先跳下了车,也准备转过身来要扶他们姐弟,顾冬雪却自己撩起了车帘,对着已经将手伸出来的三人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和信哥儿自己来。”
绿蔓绿草虽然诧异,可是这两天以来,姑娘的性子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而不用她们服侍,她们一开始也是觉的不妥的,可是姑娘总说“以后你们会知道的。”这句话,让人莫名其妙又无法反驳的一句话,短短两天,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只有绿枝,她并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道:“五姑娘,四少爷还小,一个人跳下车会摔倒的。”
顾冬雪暼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绿蔓却瞪了绿枝一眼,“姑娘的吩咐你敢不听,我看你这蹄子皮该紧紧了。”
绿蔓一向比绿草泼辣,此时她就将绿枝训得泫然欲泣,顾冬雪也不理丫鬟之间的纷争,只自顾的跳下了车,今日跳了几次,她现在不用人扶也不会摔倒或者站立不稳了,果然什么事都是熟能生巧,她现在就是要从小事开始,将自己一身的娇弱之气给慢慢的改了,经历过一次磨难的她知道,很多时候,无法做到的往往是小事,因为小事才会时常要去做。
顾冬雪对着马车伸出了手,“信哥儿,姐姐拉你下来。”
“嗯,”顾信本想着自己跳下来,可是看到姐姐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马车的高度,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伸到顾冬雪白皙纤弱的手中,让姐姐握住,然后胖胖的身子异常灵活的纵身一跳,顺利落地。
姐弟二人牵着手跟在顾邦正身后走进了“迎京客”客栈,大堂里闹哄哄的,顾冬雪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当看到那些穿着一身皂服的差役,又瞥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两桌带着脚镣衣衫褴褛,面色青白的男子们,心里就大致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张尚书一家就是今日出城流放的,不过这里只有男子,而没有女眷,想必那些女眷们都在下房中吃饭。
顾邦正有些犹豫,不过坐在角落中的那一群带着脚镣的男子,其中那个年纪最大的老者,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都朝着顾邦正这看来,顾邦正认识这二人,那年纪大的老者便是刚刚获罪的兵部尚书张通,而那年近五十的男子是张家大爷,这二人都是认识顾邦正的,顾邦正暗自叹了一口气,让下人随着顾冬雪顾信姐弟在小二的带领下先去了房间,他自己则是走到那一群差役的头儿那里,说了几句话,那头儿看顾邦正穿着富贵,又是从京城而来,这张通以前是兵部尚书,所交往的人肯定也是权贵,因此倒不好和顾邦正摆架子,点了点头,顾邦正对柳金点点头,柳金便从荷包中掏出一锭二两的银锭子,递到掌柜那里,说了几句话。
第二十四章:雪
这时候已经上楼的顾冬雪见到这情形,知道顾邦正能做的也只是给客栈一些银子,让张家人吃一顿好的罢了,明日他们应该就不会和张家再遇到了,他们坐着马车,张家人则是带着脚镣行走,速度上相差很大,今日之所以能够遇到,是因为张家人今日出城流放,天刚刚亮便出城了,而顾冬雪他们则是辰末才出城,第一天走的又慢,投宿的又早,所以才碰到了。
果然,第二日,天刚刚亮了没一会儿,顾家的那些下人们就将东西收拾好了,顾邦正和顾家姐弟也顺利上了马车,马车“哒哒”的行走中,顾冬雪在雾山镇外看到了先他们一步上路的马家人,这一刻,顾冬雪像是看到了上辈子的顾家和自己。
寒风瑟瑟中,一群衣裳并不厚实的姑娘奶奶少爷们,他们带着脚镣,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身后有差役拿着鞭子在后面不停的驱赶着,像是驱赶着一群牲口,而他们的脸上悲伤已经不见,有的只是空洞和绝望,忽而会突然出现一抹狠意,顾冬雪知道那是求生的强烈意志,是要活下去的坚定决心。
仅仅两天的时间,马家人从衣着锦绣的高门大户成了没有自由身的罪官家眷,那种身份的骤然变化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够轻易接受的,这一点顾冬雪无比的明白,就像上一世,即使已经带着脚镣在雪地中徒步走了二十多天,顾冬雪有时候都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总有醒过来的一天,而直到在病的模模糊糊之间,感受到那些差役令人恶心的垂涎目光,以及绿草遭受的不敢想象的侮辱之后,那一刻,顾冬雪即使烧的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可是她在那一刻却无清晰的认识到顾家的确是没了,她如今的处境便是她以后的处境,噩梦应该不会再醒了,信哥儿没了,绿草没了,绿蔓看样子也要保不住了,病魔击垮了她的身体,而认清现实的绝望打散了她内心那些微的求生意志,她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凄凉夜晚,却醒在了尚花团锦簇的候府。
这一世,她努力的准备,她极力想在最绝望的境地中为自己信哥儿等人谋一分希望,可是这份希望是她能够谋得了的吗?顾冬雪并不知道,连成功的几率她都没有办法算出,这一切既要看天意,要看自己,更要看事态的发展。
将满脸绝望,带着脚镣被驱赶着行走的张家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趁着天尚未下雪,顾邦正吩咐近几日尽量多赶些路。
只是事情并不如人意,在第六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刚刚走过通城,那时天光甚好,天空之上飘荡着三三两两的白色云朵,太阳透过轻薄的云彩射在大地上,暖意融融的,并不见一丝要变天的预兆。
可是就在他们出了通城城门不久,天空之上本来尚显得轻薄的云彩就像被浸了水一样,顿时不仅变得厚重了许多,就连色泽也黯了下来,太阳无法透过那厚重灰暗的乌云照向大地,天阴沉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北风呼啸,和骤然寒冷下来的空气,这一天是长宁十五年十月二十五,天下起了雪,比顾冬雪前世知道的晚下了三天,不一样的天气情况,让顾冬雪有瞬间的喜悦,或许今生顾家并不会遭遇上一辈子的劫难,毕竟有地方与前世不同了,顾家说不定就是那其中的一个变数,心中产生这样侥幸的希望,顾冬雪暗暗祈祷着这个侥幸的希望能够实现,当然,她所需要做的仍然会去做,只不过她宁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