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回想起前因后果,吕姵只觉心凉。宫斗宅斗戏中的类似戏码当然不少见,即使是现代,那些包着小三的男人,也常常还能品到自己妻子和情人间的争风吃醋是什么味道。吕姵平时可能也觉得当个八卦听了,但发生在自己——哪怕是原主身上,也让人毛骨悚然。
毕竟原主,就因为这样的的勾心斗角,连性命都丢了。
那药……下得该有多重?
而宇文允……
原主的死,和宇文允也不会没有一点关系,如果他稍微多加一分的关心,也许柳氏便无法这么肆无忌惮,硬要置吕姵于死地,最多也像个李心蓉,即使失了孩子,命还在……
但吕姵知道自己怪不了宇文允,以原主那样尴尬的身份,和那颗已经有了归属的心,宇文允还能待她怎样呢?
她这边咬着嘴唇思虑着,那头柳思怡却已经又望着她笑了:“王爷是要为吕氏讨个说法吗?那王爷千万莫忘了责怪自己。她们的孩子掉了,还不是怪王爷不尽心?若王爷真心疼宠她们,就该知道以妾身的性子,是断断不能容她们欺到妾身头上的。妾身一个名门望府的嫡女,就因为姨夫一时疏漏,被当成利益博弈的牺牲品,下嫁给一个质子,命途多舛,朝不保夕,妾身只能握住自己最后应当握住的全部,那便是一个王妃的荣耀。王爷自己胡乱宠她们,不就是为了拿她们给妾身解闷吗?王爷怕是不敢告诉吕氏,你为了怕多一重牵绊,压根不敢要孩子吧,妾身这举动,不是在帮王爷吗?难道妾身不是世界上最了解王爷之人吗?妾身今日找王爷来,就是想要王爷把罪全推到妾身的身上,与其被你困在这里等死,妾身倒是想干脆利落地求来一纸休书,我柳思怡纵是死,也不做你宇文允墓里的魂!”
“你真的疯了……”宇文允的声音像刀锋一般凌厉,眸中更是藏着惊涛骇浪,但无论的如何风雨欲来,也在回望吕姵的一瞬全然平息。他不再理榻上重重喘着气的柳思怡,而是微扬唇角,向吕姵一步步走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只在迈出房的一瞬,往房里留下最后一句话,“王妃柳氏,善妒无子,已犯七出之条,既两心有异,便各还本道吧。”
柳思怡闻言,眼中瞳仁倏地收缩,捂住胸口,跌倒榻上,竟是险些背过气去……
“你……你真的……”柳思怡捂住脸,泪水从缝隙潸潸而下,“我以为至少能激的你,不休了我……”
宇文允没有为她的错愕与痛悔而停下脚步。
柳思怡命不久矣了……
长久以来的算计、争夺、愁思,不平,都让她的身体已是一团腐朽。如今娘家一垮,她唯一倚仗的那点骄傲与尊严尽皆坍塌,便是再也撑不住。
她最开始是真的看不上宇文允的,本来柳家的嫡长女,怎么也沦落不到嫁给一个质子的地步。父亲为她选中的是宁王,生得英朗威武,是宇文护的左膀右臂,可最后坐上宁王迎亲花轿的却是嫡亲的二妹,是皇帝刻意耍了宇文护一遭,一女嫁的如意,一女便得落入泥泞。她抗争无果,才随宇文允嫁到齐国来,她死死捍卫住自己正妻的地位,他偏偏一个美女又一个美女地往府里纳,处处指着她脸打。他自洞房后便未再碰过她,堂而皇之在她院中辟开暖阁,他如此待她,她又如何能容得他快活……
是她疯魔了,经常想起在成亲那日初次见他时,他含笑的双眸和颀长如竹的身姿……
他会笑,笑得很温柔,心肠却如铁般冷硬。
他为求苟活在外卑躬屈膝,却最在乎别人提及他质子的身份,或许她不待他如此趾高气昂,或者她学着待他娇弱温柔一些,她同他不会走到今日的结局……
可是,就连娘家彻底垮台,他也没有立马来报复她,除了不再来她的院内,其他的对待样样未变,但是,她知道总有一天这账会清的,无论生前生后。那她倒宁愿是生前,再让他来见上一面,将事情再说个清楚。
她也本以为……他既然处处与她对着干,若她激上一激,他反而会用身份困死她……
可惜是她失算了、莽撞了……
她离了他,也回不了母家,没有子嗣,死了便也只能是孤魂野鬼……
想到此,她低低笑了出来,她竟然一辈子,也没有看透过他。
出得院子,宇文允冲吕姵笑笑:“这下,也算是缘尽于此,两不亏欠了。”
吕姵忍不住回望,问宇文允:“小允子,如果没有我,你还会休了她吗?”
宇文允随她一道止住脚步,紧了紧她的手,徐徐缓缓道:“依旧会的,这个念头早已有了,她也知道,待她母家一倒,本王和她这段不般配的婚姻便会分崩离析。所以最初听得她娘家失势,本王便刻意冷下她来,想待她来求本王还她自由……不过若没有你,她方才那样骂我,本王也许真的会绑她到死。姵姵,你问我爱不爱她?不爱,甚至连喜欢都没有,但本王也是真心期待过自己的结发妻子会是什么模样?长安里都传柳家嫡长女,秀外慧中,本王却忽略了,怎样也是本王高攀了她……”
吕姵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都是黑暗政|治的牺牲品,谁也怨不得对方心狠手辣……
她伸手,踮起脚去抚平他额头的微皱。
他微愕之下,撞入她轻轻浅浅的杏眸,柔柔笑了,一把揽过她:“现在倒是该想想,给你找个什么身份好册立你为王妃了。”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当个宠妾……”反正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真的没有什么意向去要个王妃的名分,特别是柳氏前车刚覆。
“可是姵姵,”宇文允虽还笑着,看她的眼神也是温柔如昔,说的话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度,“本王想让你无论何时都可以光明正大与本王并肩。”
第33章 两个条件
吕姵知道, 他最在乎自己的身份被人看不起, 因而便想要给她至少名分上的尊荣……
可是他们男人毕竟也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特别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同她的思想隔了怕是有十万八千里。
比如方才, 他在她面前那样对柳氏, 他心里想的肯定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遭, 也想告诉她,他对柳氏压根没有半分情意。
可女人很奇怪, 吕姵明明知道柳氏压根不值得同情, 她也的确不同情柳氏, 却总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触。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除了对自己, 对其他女人尽皆无情,可若真的太过无情, 又会担心他是否为良人, 他日会否以同样的手段来对自己。
宇文允同柳思怡,连相爱相杀都算不上, 无非就是错误的结合所导致的两个人都不爽快的悲剧。
不过说到底,吕姵心底还是有一丝见不得光的轻快,她也是不希望宇文允爱上别人的……哪怕因此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去,而不用再有任何顾虑。
当晚柳氏就去了。
临死前还收到了宇文允让青山送过去的纸质版的休书。
青山隔着窗给宇文允通报了消息。
宇文允一声简单的“知道了”, 便应付了青山。
但青山走后, 吕姵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沉闷,毕竟结发夫妻,无论如何也还是有情分, 因而她压着心头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柳氏已不算瑜王府的王妃,王府里都没有为她治丧,上上下下一切如常。但宇文允毕竟也不是狠绝之人,最后到底是允她停灵了,由原本柳府一同陪嫁来的下人送回北周去安葬,并给了一笔丰厚的路费。
棺柩启程的那天,吕姵没有得见,宇文允一大早便送她进宫去见淑妃。
他总是能敏锐地把握住她不愉悦的情绪缘之何处,而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当着她的面,让她见到自己阴暗的那一面。
于是又开始没休止地黏着她,像是怕她因为他的心狠手辣而被吓跑。
就如此刻,揽她入怀,撩着她的头发问她:“姵姵,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吕姵这两天心情也不爽落,因而简单直接地一个字:“问。”
“你上次说你回去需要一个男人亲手杀了你,你原本以为那个男人是我,后来发现是高纬……你是如何判断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的呢?”
吕姵对上他略显小心翼翼的眼神,微微一笑,说的好整以暇:“我爱哪个男人,哪个男人便是了。”
宇文允“哼”了一声,倒是自信满满,“本王才不信你爱高纬。”
“我还没说完……”吕姵冲他优哉游哉地晃了晃食指,“还得这个男人爱着别的女人。”
宇文允再强调了一遍:“总之高纬第一个条件就不符合,你千万别找他杀你。”
吕姵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拉住宇文允,仰首问他:“你真的信我的话?听上去不觉荒唐?”
宇文允眉目间有丝黯然掠过,唇边却是柔和的沁人心脾的笑意:“姵姵你说的,我不敢不信,怕因为不信而粗心,便会失去你。”
他说的坦坦荡荡,吕姵却像是匆促吞下一把定心丸,反倒因药效过猛而刺激的心砰砰直跳,她咬住唇角,原本稍失柔和的容貌,看上去却偏偏妖媚入骨,勾人心魄。她就噙着这样毫不正经的笑,问他:“那第二个条件呢?你会满足吗?”
“永不可能。”她在试探他,表明她依旧心存离意,因而宇文允掐住她下巴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带了几分薄怒。
吕姵才不会管这些,她依偎在宇文允心口,幽幽叹息一声,再很认真地对着他心口道:“宇文允,你曾说,若我对不起你,你便亲手杀了我……我看你对柳氏,知你狠得下心。但你也记着,若哪一日你对不起我了,我也请你亲手杀了我……”
宇文允抿紧薄唇,桃花眼中失了笑意,便是处处碎冰,吕姵毫不畏惧地对上他幽深瞳仁,寸步不让,还补充了一句:“宇文允,我为你留下实在不易,你若负了我,总得允我回去才对。”
“姵姵你盼不到这一天的,”宇文允说的声音虽轻,却吐字清晰,仿佛字字句句往她心口砸,砸完却忽然笑了,美滋滋的,“而且姵姵你承认你爱我了不是?”
他笑得孩子气,吕姵竟然不禁被感染了,可她唇边的笑意还没完全展开,马车忽然一阵晃荡,马车被几道穿过车壁的钩子钩住,随着车外刀剑相击之声传起,青山大喝一声:“王爷小心!”
他们这是入皇城,又不是出山野,竟有人敢在闹市行刺?
路数如此胆大妄为,吕姵直觉是杨坚重新派的人到了,可却不料马车外刀剑声渐息后,有道粗犷声音说道:“我们无意冒犯瑜王爷,只想请王爷交出自己的爱妾。”
单独针对她来的?
宇文允神色较之方才更加阴沉,正待掀帘出去,却忽然听得一声呼喝之声,刀剑之声再起,甚是激烈,吕姵看了宇文允一眼,再伸手稍稍掀开了车帘,只见辰儿正持一柄不太衬手的长剑同五六名蒙面刀客战在一起。
吕姵现在好歹凭着原主的基础,有了些眼力,辰儿虽是以一敌多,依旧战得毫不费力,可宇文允眼睛一眯,却仍是迅即地投入了战斗,两人相互配合,很快便将几名刀客击倒在地,可惜几名刀客显然比辰儿要有职业素养的多,一见被擒便是迅即吞毒自尽,辰儿虽有经验,却也阻拦未及。有些挫败地看向马车上的吕姵,道:“不是同门。”
方才百姓们见着利刃,以为是江湖追杀,不管不顾都找了地方躲起来,现在眼看争端渐息,便又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吕姵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四周,对沈辰和宇文允道:“先上车再说。”
宇文允取了自己的信物交给有些惊魂未定的青山,让他去找京兆尹来处置,自己先上得马车,而后帘子往下一拉,将沈辰挡在帘外,冷声道:“劳烦这位小哥帮忙驾下车,我们急着进宫。”
沈辰呆呆愣愣的,本能地就是接受指令,毫不犹疑地坐在马车前,驱车缓缓往前。
吕姵看着车内明显低气压的宇文允,不由又一度失笑。
这是第二次被抢去英雄救美的风头了,小允子明显意难平啊……
吕姵抿了抿唇,掩去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对宇文允说:“这当是高纬干的吧?生怕我对淑妃说出了什么……”
宇文允也没有犹豫地“嗯”了一声,又看向吕姵,思忖了片刻方道:“之前的吕姵还会出现来干扰你吗?”
“除了在梦中,没有了,”吕姵说完,又刻意逗弄宇文允,“害怕她又跑出来求死?”
宇文允叹了一声,握住她一双掌心有茧的手:“姵姵,上次的场面……本王实在是怕,若不是淑妃救你,或许本王真的便护不住你了。今日也是如此,若不是淑妃说要见你,而本王也想借她之力来保你万全,本王是断断不会愿你进宫的……”
“别老皱眉头,”吕姵又伸手去抚他眉心,甜甜一笑,“你忘了?是我主动要求进宫的,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负疚感?宇文允,我们都不是万能的,如果挥挥手,什么都能如我们所愿,那我们就是神,不是人了。对于这个吃人的国家来说,我们太过渺小,因而时不时便要随波逐流、受之操控。实在难忍,便只能拼着命逆流而上,与之抗争。站的位置越高,有心无力的感觉便会越少,可纵使是高纬,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他亦有忌惮,亦有恐惧。小允子,你已经很厉害了,千万不要为了我而改变原本的你,如此的话,我宁愿不留在这边拖累你……”
宇文允抓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随后唇边勾起的笑容便没了方才的彷徨。
到得宫门,沈辰只能随着马车在外等待,吕姵深深看向他,他倒似是知道吕姵想法一样,对她纯真至极地一笑:“辰儿在此等师姐出来。”
宇文允翻了个白眼,护着吕姵往宫里走。
皇宫对于原主来说,是无比熟悉的,可吕姵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穷奢极欲的座座宫室,还是有着无尽的震撼与感慨,脑中没来头的想起一句“看着他起高楼,看着他宴宾客,看着他楼塌了……”
她如今,真的无比期待,尽快看着高纬的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