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五爷也没言语,只是低头看看了那张房契,上面连红印都有,的确是老海家的房契。
他却也没像昨天那样痛痛快快,就帮海德惠出谋划策。而是开口说道:“告诉你,自然也可以。只是我倒想问问,我闺女一心想找你合作,不知你的意思又如何呢?”
海德惠垂着头说道:“容五爷,您这可就是寒碜我这老头了。
您家小姐当头棒喝把我喊醒不说;昨天又阻拦着我,让我没造下大孽,犯下大错。不说别的,但就这两点,她就对我有再造之恩。
还说什么合作不合作?以后小姐有事张罗一声,我海德惠必定尽力而为。我今天不只是为了房契这事而来,也是想问问你家新买的那小院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没有?”
容五爷心话说,被那丫头一折腾,这死脑筋的海老头居然还真信服了她。这都不用他来说了,海老头以后自然也会听她的话了。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其实不是我闺女。倘若是我想跟你合作一个买卖,不知老海你愿意不愿意?”
海德惠一听,连忙又说道:“您要赏我一碗饭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除了造房子,看看风水,我也不会其他。”
容五爷干脆就把苏秀秀提的那事,找风水师傅帮忙卖龙鱼的事,又跟他说了。
海德惠顿时就傻了眼。
这些年,他醉生梦死,自然还不知道还有一种像龙的鱼,已经从国外进入了国内,而且还卖得异常火爆,备受有钱有权之人的青睐。
那龙鱼也叫风水鱼,有着招财,纳福各种效果。
就算最差品相的龙鱼,都能卖到一般人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资。
海德惠越听越觉得惊奇,他连忙说道:“我只懂风水,可不懂那风水鱼。”
容五爷却笑着说道:“我那有人懂鱼,只等到时候,你跟大买家谈谈风水罢了。”
海德惠忍不住说道:“这样倒是没问题,我可以跟您合作。”
容五爷点头道:“那又是这样的话,只要卖出一条鱼,我给你提半成的利。”
海德惠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一惊。
他刚听说那品相好的龙鱼,能卖出个天价,倘若一条鱼能卖一万美金,一成是一千,半成就是五百美金,这都顶许宏伟好几年的工资了。
他连忙说道:“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帮您卖鱼,您随便赏我一口饭吃就是了。何必给我这么多钱?我那点本事在您卖鱼的时候,也起不到那么大的用处,到时自当给您尽全力就是了。”
两人坐在一起,又商量了一番,最后容五爷决定平时按月给海德惠开生活费。
普通买家也用不得他沾手,真正有大卖家的时候,才会去请出来帮忙。每条鱼一旦卖出去,再给海德惠提成。
两人商量好这事,容五爷又开口拜托海德惠,平日里看着点苏秀秀,别让那小丫头犯了风水行当的禁忌。
海德惠心里自然愿意帮忙。只是,在他看来苏秀秀这姑娘是千好万好,也是真有几分大本事。
他想不明白,容五爷怎么就不放心那孩子?
海德惠只得干笑道:“五爷,倒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您家小姐的本事恐怕还在我之上。我看着她就不像样了。再说我俩也不是同一个行当。”
容五爷喝了一碗茶,这才又说道:“她那本事都是天生的,祖宗赏她的。除此以外,她全靠自学。我是怕她胡乱闹下来,再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请你这个有经验的人,照看她一二。”
海德惠听了这话,也不免大吃一惊。“自学就到这份上了,当真是很了不起了。”
容五爷又叹了口气,说道:“那小丫头还有更吓人的时候呢。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托你帮忙了。”
海德惠连忙点头道:“既然这样,我自然要帮您看着小姐的。等不忙的时候,我再找她谈谈就是了。我教不了她什么本事,却可以教她一些禁忌。”
容五爷又跟他道了谢,他这才安下心来。
两人又互相客套一番。
容五爷这才压低声音,细细地告诉海德惠,应该如何讨要房子;如何逼着那姓孙的一家搬走;甚至告诉他可以去上访,为自己一家申冤;也包括如何写密名信,告到姓孙的上方那里。
姓孙的前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住了海家大宅的缘故,竟也一路官运亨通。到了动乱时期结束后,他居然摇身一变,又有了新的仕途。
只是,不管他仕途如何,这人总会有一二个死对头。就冲他做得那些事,一帮人等着拉他下马呢。
只要海德惠想办法起个头,其他事情基本都不用他自己亲自动手了。
海德惠听了容五爷这番话,实在忍不住为他的心思和手段折服。
他连忙站起身,深鞠一躬,向容五爷道谢。
容五爷连忙起身下地,扶起他来说道:“老海,你这又是做什么?”
海德惠连忙又说道:“五爷,我昨天是真糊涂,才没听您的话,还冒犯了您。没想到您是真心为我考量。”
容五爷看了一眼窗外,才眯着眼低声说道:“我闺女才多大,我总不能在她面前,说这些见不得人的隐私。”
海德惠连忙抓着容五爷的手,说道:“我懂,这些事我都懂。五爷您放心,我老海并不傻,您一心待我,助我报仇。只要这事办成了,以后只要是您容五爷有需要我老海的地方,我定然为你鞍前马后。”
两人看着彼此,很快又坐回炕上,详细商量了具体又该如何行事。
这个时代,有些造了大罪的人已经都回来了,甚至回到了原位。有些人虽然去世了,他们的子女却已经长起来了。这些人心里都带着难以释怀的伤痛。
这些人势必会对海家的事情感同身受。
容五爷就觉得海德惠只要找准了人,写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对方,寻求帮助。再跟要房子的事,双管齐下。他就不信,姓孙的那家伙不会受到惩罚?
海德惠也觉得有道理,决定回到家就去做准备。
两人基本定下这事之后,苏秀秀才提着暖壶走进来,又给他们添了水,又端了果子给海大爷吃。
容五爷一看,这小丫头笑眯眯的,嘴角微微上翘。她虽然也是收拾利落,才过来的,也知道把那一嘴油给擦干抹净了。
可是,容五爷鼻子尖,还是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肉包子香味。
他忍不住笑骂道:“怎么着,羊眼包子你都吃下肚了,这才有心思过来看看你爹?”
苏秀秀鼓着脸,连忙说道:“我可没全吃了,可还给您留了一半呢。我跟我妈说好了,等到中午热了那包子,给您就着酒吃。”
容五爷这才喝了一声。“算你这丫头有良心,知道有好吃的给你爹留下点,没有独吞。”
苏秀秀笑了笑,也没说话。
海德惠却连忙说道:“闺女要是爱吃的话,再让宏伟给她做就是了。反正也方便,我下次再拿过来些。”
容五爷就说:“那您可太客气了,真不用太惯着她。这丫头也没那么馋。”
海德惠心想着,她那是食量大,吃得多。带这么一饭盒包子来,也算是他们想得不周到了。
他又连忙接口道:“不,不,我外甥也说了,我这事就多亏您家帮忙了,再加上他和小茹的事也劳烦您家费心了。等准备好了食材,他定要做一桌席面,请您一家过去吃饭,也算是他和小茹订婚仪式了。”
容五爷又笑道:“订婚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苏秀秀看着海大爷笑得一脸皱纹,就跟开了花似的。顿时也就明白了,他这次是真的想开了,不会再继续较真下去了。
而且,海大爷似乎也不再故意排斥许宏伟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件天大的好事了。
*
那一天,海大爷留在容家吃饭,还跟着苏秀秀一起详细地讨论了,那宅子应该如何改造?
到底是他最擅长的领域,海德惠轻描淡写地点拨几句,苏秀秀就觉得获益匪浅。
这些日子,苏秀秀并不是只画了一张草图,她是画了许多图。只可惜,她反复修改过,仍然不能把风水和庭院的美观舒适结合在一起。
海大爷一出手可就不一样了,院子不仅能更漂亮,符合苏秀秀心中的期待,也可以招财聚福。
感叹的同时,苏秀秀又忍不住问容五爷,“等将来我们的菜馆开起来,您也送我一条好龙鱼吧?到时候,我们那边儿的买卖做大了,还能间接帮您的龙鱼打广告呢,说不定有很多客人找您买鱼呢?到时候,您可得给我提成吧?”
容五爷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骂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饭馆还没开起来,你又想着算计你爸的钱了是吧?这小贼丫头子。”
苏秀秀鼓着脸反驳道:“哪有呀?我分明就是想着祝您一臂之力。再说了,您还不是一直算计我粮草么?我再不想办法弄点兼职,到时候哪有钱陪您呀?”
容五爷又骂道:“这还没开始打赌呢,你哪儿就输我钱了?再说了,这次可是你赢了。这小财迷!”
苏秀秀又嘟囔道:“这有一万也有万一呀?像您这么厉害的人,我一个小毛丫头哪能是您的对手呀?”
海德惠实在没想到,这还当着他的面呢。这对父女两就争竞起来。
两人都是有心算的人,也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就这样你一来我一往的,唇枪舌剑,互相挖坑,互相挑毛病,谁也不肯退一步。
旁人听起来,只觉得这父女俩可真是有意思得很。他们很多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脸上的表情也都很相似。
当初苏秀秀也曾说过,她很崇拜容五爷。海德惠只是没想到,她尊敬喜欢这个父亲,竟然到了说话表情都会下意识地模仿容五爷的份上。
一时间,海德惠既是感叹,又觉得心酸,同时也有了新的念头。
既然容五爷和苏秀秀都能做这样一对父女,那他和许宏伟或许也可以吧?
第78章
原来,昨天晚上,许宏伟跟海大爷详谈了一番。
他就发现海大爷头脑清明了不说,也不再自暴自弃了。反而说要想办法,堂堂正正为他们一家讨回公道。
许宏伟心中很感谢苏秀秀,又跟海大爷提出他也要帮忙。顺便也说,他想要完成母亲的遗愿,想接海大爷来一起过日子,将来也好照顾他,帮他养老送终。
海德惠心中虽然感动,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早就忘了当初的事了,可你们母子俩却一直记在心头。
我儿子出事的时候,最后实在没办法来找你妈。你妈也没钱,可却把她唯一留下来的嫁妆,也想办法给卖了。第二天一早,就给我送钱去了。可终究晚了一步。
我要是早点去找你们想办法,说不定我孩儿还有救了。我一直都记得,在我们海家最危难的时候,你们母子一直在想法设法地帮着我。后来,我自暴自弃,也跟你们母子无关,可你们却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我。我倒想问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值得你们这样对我?”
许宏伟垂着眼睛,说道:“当年,我爸重病,把我们家底子都给掏空了。我妈坚持还要继续治疗下去,,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爸躺在床上等死。
别的亲友都笑话我妈是个死心眼,救也活不了了。不过是白浪费钱罢了。
只有海大爷您这个远亲,一直不断地借我家钱。明知道我们孤儿寡母可能还不上了,你还是愿意借。
我妈当时就说,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您却给我们雪中送炭,后来我爸虽然去了,我们娘俩永远都记着海大爷您的这份恩情。我妈去世前,还说让我把您当亲爹照看着。”
海大爷听了这番话,眼圈通红。他颤声说道:“那时候,我手头富裕,并不拿那几个钱当回事。随便买了一盆炭送给你们家。可你们娘俩倒好,给我那间破院子生了十多年的火,送了十多年的粮食。这又何必呢?”
然而,许宏伟却没有说话,他只是一脸固执地看着海大爷。
他跟在母亲身边长大,得到的传承不止是那一手厉害的厨艺,还有这种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迂腐有些傻的为人态度。
海德惠虽然很感动,却仍是没有点头答应许宏伟。他只说还要再好好想想。
可实际上,他是想着等大宅子要回来,再跟许宏伟一起住。
这些年,他欠许宏伟和他母亲实在太多,这辈子恐怕都还不完了。
苏秀秀虽然说过,将来他子孙能续上,可他却没有再娶妻生子的念头。就想着把那宅子留给许宏伟就完了。
直到,看见容家父女的相处方式,海德惠才发现是他想多了。
许宏伟从来不图他什么,他又瞎胡较什么劲?
所以,在容家跟苏秀秀说完了草图的事,又答应他们过两天,帮着苏秀秀去找装修师傅谈如何装修院子。他现在住在许家,离成府胡同也近,随时可以过去看看装修进度,指出问题来。
这些事都说好了,海德惠就告别了容家,回到了许家。
这时也才下午三四点钟,许宏伟他们通常要六点才下班呢。
早上的时候,许宏伟知道他去容家,还特意给他留下了一些钱。
海德惠干脆就拿了钱,去买了一打子信纸回家。然后,就开始写信。
容五爷刚好知道,他们一个老朋友的孩子,经过了一番波折,那孩子也算争气,在78年的时候考上了大学。
这几年,那孩子刚好成了报社的记者。他一直坚持客观真实的报道,也赢得了为民发声的好名声。
海德惠就决定,先给那个孩子写封信。
他沉下心来,把当年他是怎么救孙有德的,孙有德又是怎么登门来道谢的;又是怎么发现他家有黄金的,后来又是怎么去举报他的。
直写到他一家人被人赶出门,他儿子病逝,妻子自杀,海德惠仍是心如刀绞,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些事情,他永远都无法忘怀,可如今,他要做得却不是沉湎于悲伤之中,而是要为家人讨回公道。
海德惠就这样一边流着泪,一边写着信。
他相信只要写的信多,看信的人也就多。
到时候,那些人知道了他家的这些事,总有人不再冷眼旁观,会帮他讨回公道。
许宏伟回家之后,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一进门就发现海大爷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