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女郎——罗青梅
时间:2018-06-14 08:43:16

  傅云英余光注意到前面领路的人脚步似乎放慢了些,笑了笑,声音略微拔高了些,道:“我却不愿劳老师费心,入院考试有何难?愿意一试,如若不能通过,到那时再厚着脸皮请老师帮忙就是了。”
  赵师爷会意,扭头和她做了个鬼脸,轻咳两声,道:“也罢,再过半个月就是入院考试,等你的考试结果出来了再说。”
  两人不再克制声音说话,管事模样的学生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却始终面色如常,目光平视前方,眼角风扫都不扫师徒二人一下,到南斋前,指指其中一处空置的院落,笑着道:“这就是新入学的学生即将入住的斋舍。”
  眼神在傅云英脸上停留一瞬,朝她温和一笑,招手喊来一名洒扫的粗使下仆。
  他拱手朝赵师爷赔罪,让下仆领着赵师爷去北斋他的新住所。
  书院规矩多,学生不能出入北斋,管事模样的年轻人是姜伯春选拔的学长,也称堂长,平时负责监管稽查学生,他自己也是一名学生,只能送到这里。
  赵师爷拍拍堂长的肩膀,道:“我这大外甥就托付给你了。”
  跟着下仆离去。
  …………
  傅云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怎么成赵师爷的大外甥了?
  学长目送赵师爷穿过回廊,扭头自报家门,他姓陈名葵,今年二十二岁,已经是个秀才了,年少有为,文质彬彬,细眉细眼,说话笑眯眯的,见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热情向傅云英介绍书院各处的景致。
  南斋斋舍黑瓦白墙,共有房舍百余间,西侧通往后山山谷,住的是附课生,东侧和东斋课堂离得近,住的是正课生。房舍院落有些年头了,但很整洁,院中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奇花瑞草,修竹乔松。楼阁相望,亭台相接。
  陈葵指尖点一点刚才说的斋舍,笑着说:“今年入学的蒙生有福了,我记得我刚入学的时候,四人合住一间院子,新上任的同知李大人捐资扩建斋舍,另起了几所舍院,今年蒙生两人合住,更为清静。”
  傅云英笑笑不说话,摆出谦虚好学姿态,专心听陈葵讲解。
  她不怕陈葵知道她有赵师爷照应,这并不丢脸,反正她不在意其他学生的看法。陈葵能从几百余名学生中脱颖而出担任学长,才学必定不差,而且一定善于变通,能同时处理好和师长、同窗们的关系,这样的学生大多世故聪明。她适时表现出自己的特殊之处,陈葵势必对她印象深刻,以后不说会多照顾她,至少不敢随意欺压她。
  …………
  赵师爷带傅云英来江城书院本是想带她拜见姜伯春,但听她说想和其他学生一样参加入院考试,当即改了主意。
  从北斋出来,他谢过陈葵照应,示意傅云英跟上自己,“老姜见过了,既然你不见他,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这就回去准备考试。”
  陈葵才刚踏出几步,听到“老姜”两个字,脸色一僵,心中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新来的主讲老师……好像不太正经啊……
  他出了会神,发现自己竟然顺着赵师爷的话不知不觉把举止沉稳、严肃古板的山长和老姜、嫩姜联想到一起,连忙摇摇头试图把“生姜”两个字从脑袋里赶出去。
  片刻后,仍然满脑子生姜老姜的他咬咬牙,飞快走开。
  …………
  傅云英跟随赵师爷出了江城书院,仆从们牵着两匹毛驴迎上前,书院和长春观很近,同样的有一段上坡路,骑驴方便。
  王叔抱起傅云英送到驴背上,刚扬起鞭子,却听旁边响起一声带着惊喜雀跃的惊呼,一名肤色白皙的锦衣少年从一顶轿子里钻出来,快步奔至他们面前,“你也是江城书院的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像教授、助教、博士、学长、讲师等之类的词汇古代很早就有了,只是意义和现在常用的不一样。
  比如文里的学长,不是年级高于自己的学生,而是学生中选拔出监管其他学生、为其他学生答疑解惑的职位,由才学最为出众的学生担任。
  文中书院的设置小部分参考历史,但不完全符合史实,有私人改动。
 
 
第58章 备考
  傅云英淡淡扫锦衣少年两眼,想起灯会那夜的五十两银子。
  灯谜册子她还没默写完,渡口杨家倒是几次派人上门问,不过他们不敢催促,每次上门都备了丰厚礼物好声好气询问进度,态度甚至于有些卑躬屈膝。傅四老爷啧啧称奇,回回撞上杨家仆从都要被奉承阿谀一通,心里过意不去,回家委婉劝傅云英说:“那小官人出身富贵,难得不以势压人,英姐呐,人家以诚待你,你先放下手头的事把那些灯谜给人家抄出来送去,好教人家放心,五十两银子呢!”
  灯谜只是文人们闲时取乐的游戏,很少有人认真钻研,属于偏门左道。因其选题繁杂,取材广博,宇宙间一名一物无所不包,每一字每一句暗藏机关陷阱,如果不知奥妙,即使学问渊博之人也可能被简单的谜题难倒。傅云英收集过古往今来的灯谜,灯会上才能应答如流,连苏桐都跟不上她的速度。
  重新默写出来不难,难的是把灯谜按照年代和作者分门别类收录,她为此查阅了许多古籍,傅云章的藏书快被她翻烂了。
  目前她才完成一小半。
  …………
  杨平衷却压根不提灯谜册子的事,一脸兴奋,手中折扇刺啦啦响,笑着道:“我今年入院读书,正愁人生地不熟,可巧就碰见你了。对了,你住南斋哪座院子?”
  傅云英看他一副很想和自己攀谈的期待神情,眉头轻皱,下地与他见礼,道:“我随老师前来拜见长辈,不曾入院读书。”
  那头赵师爷见她被人拦下,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望,并不靠近,也不吭声催她走,嘴角翘得高高的。
  她暗暗白赵师爷一眼,赵师爷和傅云章一样,都觉得她太孤僻,喜欢她多和年纪相当的人交往,也不管别人是男是女。
  杨平衷似乎没有意识到傅云英的冷淡,上前两步,情不自禁想抓她的手,“相请不如偶遇,你是不是头一回来武昌府?不如由我做东带你四处逛逛,去黄鹤楼凭栏远眺怎么样?我这就让人预备酒菜……”
  他招招手,不远处躬身等候的仆从立刻小跑过来,听他吩咐,满口答应。
  傅云英不动声色避开杨平衷,嘴角一扯,她才多大,准备酒菜做什么?
  “多谢杨兄盛情,我若能顺利入院上学,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她朝赵师爷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双眼微微眯起。
  赵师爷打了个哆嗦,不好意思继续逗她,接过老仆递到手边的鞭子,轻轻磕一下座下毛驴,嘿嘿笑道:“云哥,走了!”
  傅云英朝杨平衷一笑,告辞离去。
  杨平衷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又不敢强留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仆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宛如泥胎木偶,规规矩矩守在一旁。
  半晌后,杨平衷收起沮丧之色,摇摇折扇,含笑道:“我和傅小相公还真是有缘分,再料不到他也来武昌府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他喃喃低语几句,瞟一眼身后仆从,声音低沉,“去查查傅小相公住哪儿,把他挪到我院子里。”
  仆从躬身道:“少爷,钟相公怕您和别人合住不习惯,早知会了书院斋长,您自个儿单独住一个院子……”
  杨平衷眉头一皱,转身,手中折扇往仆从脑袋上一敲,砰的一声响,“让你去办就去办,我要和谁住就和谁住!”
  仆从不敢回嘴,连忙改口道:“少爷,傅小相公还没入学……这,他能不能考得上先不说,现在斋长也不知道他住哪儿……”
  杨平衷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我要他考得上,他就得考得上。”
  仆从会意,哪敢多话,连声应道:“小的晓得了。”
  …………
  回到贡院街,这边的管事听到外边掌鞭的说话声,急急迎出来道:“少爷,您回来了!才刚赵家的人登门,太太正着急呢!”
  赵琪和赵叔琬来了武昌府,打听到傅云英的住址,一路寻了过来。傅云英和赵师爷出门去了,韩氏只能硬着头皮摆出当家太太的款儿请兄妹二人吃茶,傅云启在一旁作陪。
  韩氏大字不识一个,习惯和傅三婶那样的妯娌相处,和喜欢讲究排场的卢氏待在一块都浑身别扭,更别提出面接待斯斯文文的赵家少爷和赵家小姐。才半个时辰过去,她头发就愁白了几根。
  听到下人来报说赵师爷和少爷回来了,她喜笑颜开,差点当着赵琪和赵叔琬的面蹦起来,喜滋滋道:“告诉少爷一声,赵家少爷和赵家小姐等着呢!”
  赵琪微笑不语。
  赵叔琬却撇了撇嘴,暗暗道,韩氏粗鄙,傅云启一团孩子气,小门小户的人,果然不通礼数。
  她端起青花红彩茶盏喝口茶,听见院外门口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仆人们压低声音的说话声,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瞥几眼。
  目光徐徐环视一圈,最后落到打头走进来的三爷爷身旁的少年身上,她喝茶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怔了一怔。
  少年随赵师爷走进正堂,和赵琪见礼。
  他身形单薄,面目清秀,一双眸子又清又亮,眉宇间书卷气极浓,穿一袭墨青色春罗圆领袍,身姿笔挺,举止有度,虽然年纪尚小,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优雅气度,让人不敢轻视。
  赵叔琬脸上微热,贝齿轻咬樱唇。他就是傅云英的兄长丹映公子?果然年纪不大……自己阴差阳错不问自取拿了他的文章,他是不是很生气……
  她心神恍惚,没听见赵琪叫了她好几声,仍端着茶盏出神。
  赵琪面带歉意,朝傅云英笑了笑,“小妹年纪小,家中长辈难免溺爱,失礼之处,还望傅小相公莫要见怪。我代她给小相公赔罪。”
  说罢,扭头横赵叔琬一眼,“琬姐,过来给傅小相公赔礼。”
  傅云英垂目道:“不要紧,令妹年长于我,不敢受礼。”
  赵琪愣了一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傅云英几眼,看他生得高挑,气度又沉稳,还以为他比赵叔琬大,原来他竟然比赵叔琬还小!
  这句“不敢受礼”,分明讽刺赵叔琬年纪比他大却任性失礼,趁他不在家中偷拿他的文章,虽然东西是傅容拿出来的,赵叔琬也不知情,但还是太莽撞骄纵了。再往深里想,傅云是不是也顺便讽刺了他?文章是赵叔琬拿的,但故意把那篇回击赵师爷的文章宣扬出去的是他们赵家子弟。
  赵琪脸上僵住,本以为他们主动认错,傅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之子肯定顺水推舟撇过此事,而且赵师爷都收下他和他妹妹当学生了,他竟然还拿腔作调,当着赵师爷的面对自己不客气?
  一声清脆的茶盏和木盘相撞的声音打破正堂岑寂,赵叔琬双颊羞红,手忙脚乱放好茶盘,轻咳一声,起身朝傅云英行礼道歉。
  赵琪嘴上说着赔罪的话,眼神却漫不经心,故而傅云英对他不客气,等赵叔琬再开口,她收敛脾气,淡淡回了一礼。
  赵叔琬迟疑了一下,道:“不知令妹可否出面一见?不能当面朝她致歉,我心里难安。”
  经过多方安排,傅家五小姐和傅云这两个身份已经彻底分离开,傅家五小姐在长春观附近修行,傅云拜赵师爷为师,入江城书院进学。连傅家仆从和铺子里的伙计也以为傅四老爷又抱了养子回来。
  傅云英道:“舍妹身体不适,张道长说她最好不要见外姓之人,请恕不能相见。”
  赵叔琬愧疚道:“请务必转告令妹,我是无心的,万幸没有铸成大错,请她原宥。”
  傅云英笑了笑,不说话。
  寒暄几句,赵师爷领着一双后辈离去。韩氏留赵师爷吃饭,他摆摆手,“记着这顿,下回再吃!”
  临行前,赵琪直视傅云英,微笑道:“半月后江城书院入院考试,盼能再见识小相公锦绣文章。”
  傅云英还以一个笑脸,道:“自当尽力而为。”
  …………
  送走赵家兄妹,韩氏长长吐出一口闷气,两手一拍,笑道:“我看赵家小姐挺娴静的,不像是那种不经允许随便拿别人东西的人。”
  傅云启翻了个白眼,道:“拿都拿了,像不像都是她拿的!”
  傅云英让书童把路上经过街市时买的苏州府松子糖、山楂糕和福建的牛皮糖拿上来给韩氏,瞟傅云启一眼,勾唇轻笑。
  京师权贵多,纨绔也多。但纨绔也是世家公子,随随便便拎出一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被长辈咬牙切齿追着打的纨绔子弟,看着吊儿郎当,甚至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到正经宴席上或是拜见亲眷长辈们时,他们礼数一点不会错。从小学规矩长大,岂会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赵叔琬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耳濡目染,规矩礼仪浸润到骨子里,平时出席世家之间的宴会郊游必然不会出错。
  她之所以在傅家任意妄为,只不过是因为她看不起傅家,不把傅家当回事罢了。就像那些纨绔子弟,面对身份更高的王公贵族或是世交长辈,他们是天底下最恭顺懂事的后辈,在无力反抗的老百姓面前,他们立刻换一身皮,成了骄横跋扈的膏粱子弟。
  赵师爷迫不及待把师徒名分定下来了,并警告赵家子弟谁敢欺负他的学生就等于打他的脸,赵叔琬心中再不甘,也得改变对傅家的态度。所以韩氏见到的赵叔琬知文达礼,温柔可亲。
  看到傅云英向自己投来带笑的仿佛是赞许的眼神,傅云启精神一振,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没有哪一处不舒坦,盯着韩氏拆开的油纸包,情不自禁撒娇道:“好久没吃着牛皮糖了。”
  韩氏啊一声,抓起一把牛皮糖往他手里塞,“启哥喜欢这个?都给你!”
  傅云启搔搔脑袋,眼睛望着傅云英,眼巴巴的。
  傅云英沉默一瞬,她只记得买韩氏喜欢吃的果子,忘了给傅云启买。
  “江城书院的入院考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她岔开话题,问道。
  傅云启眨眨眼睛,茫然反问:“准备什么?”
  “江城书院每年只招收三十名正课生,七十名附课生。你要进书院读书,先得通过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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