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两天不仅赵府在忙,邵家的几位老爷也就今天的礼程讨论了好久,最后还是礼部侍郎邵文熙邵大人拍板定案,就按《礼记.曲礼》里的流程来,这个全乎。
一进辞旧岁,不复往昔模样。赵秉安不仅没求的母亲和婶娘的帮助,更因为他的不配合,逼的两位夫人亲自上阵,一人给他梳了一个角,瞧着镜子里眉目如画的娇郎,赵秉安第一次痛恨爹妈给他生了一张这么招人的脸。
“啧啧啧,三哥,咱们安儿长得真是……”
“五叔!”赵秉安气得脸都憋红了,太过分了,专踩人痛脚。
“胡说什么呢,咱安儿最是英气了,啊,赶紧出去吧,别让观礼的人等着了。”沈氏和蒋氏一开始确实没觉得赵秉安有什么不妥,但五爷这么一开口吧,他们再看看这孩子的脸面,也觉得容貌太盛了些。只能说孩子太会长,尽挑三哥三嫂好的地方随,现在这孩子年龄还浅,换上包包头就难免有点女气,不过待会换个发型应该就好了。
三爷瞧着嘟着嘴的儿子,心里感慨万分。他在府上兄弟几个里是最不起眼的,却生了个最了不得的儿子,虽然这儿子不是他教出来的,但毕竟是他身上流淌下来的血脉,将来他们五房所有的子弟哪个能走得最远还说不定呢。
三爷心里千般思绪,脸上却还是温润的笑容,孩子大了,也不用他牵着,就只是领着他出去就是了。
赵家也算是京城的名门,但他们还真没一次能见到如此多的士林名宿,这会儿见着人,偏偏又没有好的借口可以上前搭讪,可把一介年轻公子们憋得不轻。好在,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这次加冠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加冠礼一生只有一次,按理应该在赵家宗祠办,但赵秉安情况特殊,永安侯府三辈以前还是武勋世家,宗祠里摆的都是祖宗先烈的灵牌,非开年祭祖是进不去的,都由赵家的死士守着呢。赵秉安这次虽然可以说小有成就,但离开宗祠还远着呢,除非他也能做到像沈阁老那样的位子,或许祖宗们才会愿意在下面听他叨咕几句。所幸邵家愿意包办,侯府这边也算是松口气。
学庙里,邵家几位爷看见正主已经出来了,也没耽误,相互示意,可以开始了。玄渊先生邵文渊首先站了出来,担任这场典礼的正宾,这倒是引起很多人侧目,看来这赵家小公子跟岭南邵家的关系匪浅啊,两代大儒给他背书。
三爷侧立,露出身后的儿子,父子俩先给满堂宾客行礼,随后仪式开始,“某有子秉安。将加布于其首,愿敬首之教之也。”
邵文渊对曰:“某不敏,恐不能共事,以病吾子,敢辞。”
三爷:“某犹愿吾子之终教之也!”这句话是转而对邵雍说的,而此时赵秉安也已经跪在地上给邵雍行弟子礼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邵雍这句话答得风轻云淡,却也给足了赵家颜面。拍拍椅子,邵雍很轻松的站了起来,缓步走向赵秉宰捧着的礼盘,取出了一顶深墨缁布冠,郑重的戴到了赵秉安的头上。“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遵师令,弟子莫敢逆。”
第一回 合礼成,表示赵秉安从此有了参政的资格,可以担负起家族社稷的责任。
三爷他们接下来已不能陪着赵秉安回内院了,下面的流程得他自己来。不过,比起头一回合的生疏,接下来的两场,赵秉安应付的很是轻松,十二章衮服到底还是用上了,不过外罩换成了玄青色,更显稳重。这一场,玄渊先生亲自给赵秉安系上了玉革带,倒是让在场宾客如梦初醒,原来如此,看来邵赵两家联姻的消息很快就会放出来了。这事说起来也寻常的很,镜水楼台先得月嘛,有好苗子当然得先给自家人留着了。不过,先头他们听说沈赵两家不是暧昧着呢吗,怎么今儿突然转过头和邵家贴上了,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故事啊?
赵秉安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回,才算是从他老师手里戴上了那顶轻巧的发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是!”赵秉安再拜首,他没有起身,因为这才刚进行到一半。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明诚,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明诚谢礼,谢师尊。”赵明诚,听起来倒是一个不错的表字,最起码比他祖父起的赵秉安要有内涵的多。
赵秉安,新出炉的赵明诚,加冠礼刚结束就被他老师拉着拜见几位长辈,能和邵雍说上话的在京城文圈里都有一定的地位,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马虎不得。赵秉安顾不得疲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务求留下一个好印象。
前边赵秉安周旋于一群老头子中间,后院里蒋氏和沈氏可就轻松多了。邵家一水的青葱女郎,未出嫁的都赶来看热闹了,她们不能去前院,就在后宅的小楼里听着前院的鞭炮声,相互打趣,尤其是前院里邵文渊亲自给赵秉安系玉带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都忍不住开始偷偷打量倚在栏杆旁一位身着水蓝色袍裙的少女,偏偏她们不是正经的看,看两眼相互一对视,就忍不住偷笑起来,只把那楼外的少女羞得面红耳臊。
夫人们瞧着这小儿女情态,也不愿出口打扰,做女人的也就在娘家这几年可以松快松快,等嫁了人,可就没有这么轻松的日子了。
“媛馨这孩子从小被我养的娇惯了些,往后还得您多担待。”邵四夫人对自家闺女还是有信心的,诗词书画,女工中馈,没有拿不出手的。就是这性子拗的很,平常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老想不开,要不是看在这赵三夫人是个好糊弄的,她还真不敢把闺女许出去。
“哪能啊,您家这样的要还算娇惯,那我家那个就不能拿出来见人了。我吧,一见这姑娘就觉得投缘,恨不得啊,马上娶回家去做媳妇呢。”
“咳咳……”三嫂说得也太露骨了,虽说要结亲,但两家还是摆在同等的位子上才好,自家太热情,恐会被人低看的。沈氏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姑娘,容貌好,性子也不错,有主见却不固执,刚才三嫂一箩筐废话下来也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不管是不是真心真意,最起码为人处世这一条就比老六媳妇强。不过,言谈里到底还是有些世家的娇气,这点邵家夫人倒是没撒谎,一看就是娇养大的。
蒋氏一听沈氏咳嗽,后背下意识的就挺起来了,这么好的姑娘,弟妹不会没看上吧,那待会自己怎么圆场啊?
“三嫂,你把人家小姑娘说的都脸红了……”
蒋氏松了一口气,不是不同意就好,“是吗,我这人说话直,几位夫人千万别介意。呵呵,呵呵……”
邵府几位夫人私下里交换了眼神,这赵家五夫人可不好忽悠,媛馨嫁过去,恐怕还有的磨。
第56章 祭天(一)
赵秉安因加冠礼一事直到五月初才真正进了国子监,一进监, 他就被太学馆的博士陆远渊拉去排练去了。讲真, 要不是永安侯府和邵家他都惹不起, 陆远渊都不爱搭理赵秉安。这事多紧急你知不知道, 给你六天时限,你就真的敢拖到最后一天才来,就你这态度,还想不想参加祭天大典了。
不过吧,看在赵秉安本身的才华和能力的份上,陆远渊决定先忍下这口气,等大典之后再慢慢收拾他。反正祭酒大人也说了, 要自己好好“打磨”这块璞玉!
离立夏不过月余, 国子监东拼西凑, 将将选满三千人,这些人要先排练半月,看表现才能确定最后名额。赵秉安年龄实在是小,跟太学馆那些师兄们最起码差了三四岁, 所以他的个子是最矮的, 要是放在方阵里面,压根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偏偏这位是礼部的关系户,又是自家祭酒大人亲自求回来的,不物尽其用岂不是太亏了。
太学馆的学生自从赵秉安入馆以后,再也不敢跟人抱怨自家博士要求严苛无人性了,他们这位小师弟实在是太惨了, 从早到晚,他们站着他站着,他们坐着他站着,他们都要睡了,小师弟还在外面练着呢。陆远渊不管学生们怎么想,他觉得既然赵秉安这小子敢姗姗来迟,那多花些时间跟上其他人的进度就是应该的,至于他承受得了承受不了,陆远渊一点都不担心,且不说这小子耐操练的很,就是真撑不住,那不还是有备用方案吗,苏阁老家的几位公子可眼巴巴在国子监外等了好几天了,也不知祭酒大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赵秉安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太学馆的老师对他有意见,但他以为是因为他前番在整个国子监面前落了太学馆面子的事让这位先生还心有芥蒂,想着受点罪能把这事补过去也值了。但他真没成想自己居然被扣在国子监里整整半个月啊,这半个月,就跟他在考场号房里过得日子差不多,卯时睁眼,亥时末入睡,白天四个时辰的礼仪教程简直能把一个普通人的脑子填炸。除此以外,他还要和诸位师兄进行友好的文化交流,输一场,加练一个时辰,惨的师兄们都不大好意思来和他切磋。
但有付出就有回报,赵秉安不仅以奇迹般的速度追上了诸位师兄的进程,而且还因为优异的表现被安排在前排领班之位。祭天礼仪繁琐,分摊到他们国子监头上的主要是三段祭歌,皇帝祝文后,储君祭词后,最后就是祭祀结束时祝祷天地之文了。赵秉安作为领班,不仅要顾好他自己,还要负责让他身后一队三十个人不出差错,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得先让这一对人都听他的啊!
都是天之骄子,就算承认赵秉安这个小萝卜头肚子的墨水确实比他们多那么一两分,但让他们什么都不做就俯首称臣那也不可能。赵秉安也没其他高招,直接一趟车轮战碾过去,无一败局,这才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也是他们这一对人好,没什么刺头,要搁在旁边解宾那一队,输了都不见得听你话,说什么都白搭。
魏世宁开头几天还经常来找他闲聊,不过在见识赵秉安那魔鬼般的训练量之后就识趣的不来打扰了。倒是赵秉安托他给永安侯府带了封书信,以安慰家人的心。本就沾亲带故,双方又有心接洽,很快便熟识起来。魏世宁虽然考上了太学馆,但颍川伯府这一辈仍是主领武职,要在禁军和京城几个驻军那里谋个实缺不在话下,但在朝堂六部的人脉就少得可怜了。魏世宁特别羡慕赵秉安,因为赵秉安就属于勋贵门里转型成功的二代,既可以和勋贵相交,文官那边的资源父辈们也都给打好基础了。尤其赵秉安身后还站着沈家和邵家,资源雄厚的让人恨不得上前咬上一口。
邵雍不只一次评价赵秉安狡猾如狐眼光如钜,他哪能看不出魏世宁这人埋在豪爽面下的虚伪,只是双方各取所需,他看重的也不过是颍川伯府在军中的势力。
其实,赵秉安心里一直对北疆战场有一个大疑问,百思不得解,他祖父赵汝贞上过战场,回来后赵家就由武转文了。抚远将军也是从北疆回来的,之后他唯剩的子嗣也从了文路,现在在北疆的诸多勋贵,虽然长子嫡子大都还在前线搏命,可要是细究一下,就会发现大多数人家已经开始往文官的路子上试探了,像魏世宁这样的次子很多都因各种理由被打发到外面的书院里来。要不是这样的巧合一再发生在赵秉安身旁,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因为实在是做的太隐秘了。
这样的情景让赵秉安不得不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北疆的战事是不是要接近尾声了,或者说,其实几十年前北疆的柔然鞑靼就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要知道,当初太祖立国,吸取前朝文盛武衰,疲兵败将的教训,特特在北疆开拓了一片战场,拿北方那些蛮夷练兵,保养大朔兵锋。但这都将近百年了,每年北疆报上来的战功俘首都能组成一个小州县了,哪有那么多蛮夷源源不断的贡献出来,可,北疆确实是在连年征战,牺牲的那些勋贵英烈也不是能做假的。
国库为什么年年吃紧,一部分是因为这些年天灾频出,先帝又把家底败个精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北疆的军费,三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每一天都是一个大数目。隔两年的春梢,内阁都得和换防的武勋们干上一架,就为了掰扯他们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这里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内阁那些阁老恐怕早就发作起来了,那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赵秉安拿这件事刺探过他父亲和五叔,可惜一无所获,三爷只觉得纯属巧合,毕竟树大分叉,子孙多了,个别人想走别的路也很正常。赵秉安的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不过他目前连入朝的资格还没有,这里面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他来管,跟两位长辈旁敲侧击没有结果后,赵秉安就只能先把这件事给搁下了。倒是五爷赵怀珏,叫侄子引起了心思,在这件事上留了个心眼。
一月时间转瞬而过,苏家几位公子到底进了国子监,但却被安排到了四门馆。这恐怕也是祭酒钟拱对苏府表达的不满。儒学再式微,那也是太祖开国承认的正统,祭天唯一合礼法的赞颂者,你苏家族学里教的是什么东西咱们国子监管不着,你要参加祭天大典也行,自己找路子去啊,为什么非要掺和在国子监的方阵里,就不怕心学那边拿你当叛徒看啊?苏家几位公子也不在意,进四门馆就四门馆,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在国子监听这些基础课,只要能混进来,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大半了。
这一个月里赵秉安只在祭典的前几天抽空回了侯府一趟,浅浅的睡了一觉就又赶回了国子监,不是不想休息,只是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祭天大典仪式隆重,天坛又在皇城之外,原本按礼部发来的勘合,国子监应提前三日到,诵圣贤书,洗涤天地浩然正气。然而等他们都收拾好之后,司礼监发来一道明旨,敕令国子诸生随行銮驾,这是天子施恩,赵秉安他们只能放弃了原来的车马,准备步行出城。
立夏之日清晨,乾封帝与文武百官于神武门外集合,然后响鞭开道,歌舞随行,这里是祭歌和祷舞,多颂《诗经》,赞朗朗盛世。街道两旁的老百姓要搁在平常早就热闹起来了,只是祭天是件极其严肃的事,等闲平民可不敢在这时候闹事,再说街道外面布满了面色冷硬的禁军卫士,寻常老百姓根本不敢出声。
上京坐北朝南,天坛又修在东北沃河边上,距离宫门也就五里地,大批人马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了,赶到祭坛的时候正好能看到旭日东升的景象,开始就是一个好兆头。此时祭祀天坛下面,早就布满了礼部部署下的仪仗队,准确的说是祀礼士,这些人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俊朗不俗,身上穿着鲜艳的甲胄,手持长枪,分别伫立在祀天坛的三层高台上,动作整齐划一,好似雕塑般,一栋不动,看起来着实威武不凡。
乾封帝瞧着这些少年郎,很是欣慰,原本就微微牵起的嘴角都再上扬了几分。前面随行的顶级武勋瞧着,也自豪的把身板往前挺了挺,同时都不约而同的给礼部左侍郎邵大人递了个“你很上道”的眼神。邵大人可不会在这时候抢自家上司的风头,低头理理袖角,往唐尚书背后躲了躲,反正他已经不显山不漏水的把好给卖出去了,余下的事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吧。不过,这主意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出来的,真够可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