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冉瞄了一眼装死的谭某人,想了想也是,涂康柏那个老狐狸哪那么容易被人拉下水,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顾虑,“等会儿城楼上梁新百要是威逼赵秉宁开城门怎么办,他可是苏州一把手,辖下赋税田土皆可过问,一个巡检的名义,就能压得赵秉宁不得不低头,你确定你家那个怂货撑的住?”
“陆冉你别欺人太盛,谁是怂货!”赵五刚从知州后衙赶来,一到就恰好听见陆冉刚才那句话,还以为他又在十弟面前贬低自己,气得都没顾上回信就要上前找人理论。
“五哥息怒,世兄刚才不过是一玩笑,我们只是在讨论待会该怎么应对外面的人,你也知道,四哥虽勉强点了头,同意听话行事,但就他那性子,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啊。”
赵五也不敢真对陆冉做些什么,毕竟那人就是个疯子,跟他,有理也说不清。这会儿赵秉安给他铺好了台阶,赵五就赶紧顺势下来了。
“十弟放心吧,四哥还没顽固到那份上,刚才我去见他,态度就明显好转很多,想来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会再动什么小心思的。”
赵四能不来吗,知州衙门已经被赵秉安和陆冉的人马全盘掌控,他这个知州现在恐怕也就剩下名义上这点作用了,刚才远远瞧见谷一用第一眼,赵秉宁所有的心思就彻底歇了,苏州内部已经被拧成一股绳,指望小十现在收手是不可能的了。
赵秉宁有伤在身,行动迟缓,扶他上城楼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而谭志鹏更惨,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让一可靠侍卫在旁边挟撑着他,先弄上去再说。
“四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已经走到这了就不要再想着回头了,后面没有路,退就只能死。”
这句话讲得明白,赵四这个时候若是不下狠心豁出去干,那等着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苏州之事若是败落,不仅赵秉宁身家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一房老幼,侯府里老爷子保不准再来一回弃卒保军,到时候以大房两父子的脾性,要他们善待赵秉宁的家眷,那是妄想。
这点赵四自然早就想过了,要不然他今儿下午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他很清楚,只要挡住了梁新百,坚持到朝中来人,到时候就算他手底下也不甚干净,但最起码也能功过相抵,没了苏州知州这个缺,他也还是侯府里头贵重的公子,他爹就两个儿子,怎也不会不管他的。只要人还在,剩下的就能慢慢图谋,小十老五这笔账以后还能慢慢算。
“我明白,不用你费心。”
陆冉一听赵四这口气,眉头就是一挑,这永安侯府一家子可真是有趣,最该有出息的偏偏没出息,最该平庸的反而个个往外蹦。转头再一瞧赵家那个小崽子面无表情似是什么都没听见的神色,他又无趣的撇撇嘴,不是瞧不起赵四,就他那脑子,估计爷仨栓一起都不够人家玩的,指望他能掀出什么风浪来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再说等苏州事一了,他就要飞奔去北疆了,谁还在意赵家那点破事啊。
赵五倒是不忿的很,亏他刚才还以为老四转性了呢,刚有心谅解一下他下午的作为,又猝不及防被他恶心了一把。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谷一用因着身份的原因,本就比常人更擅察言观色,何况这会儿的气氛实在是明显的不得了,他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恐怕今日之事,赵秉宁之前压根就不知情,是永安侯府从京中重派了人手来料理。
不过知道这个消息倒是诡异的让谷一用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就说赵秉宁之前瞅着就不像多么有城府的人,他还真怕,要是赵秉宁一早投靠太子,那因为他们前些年的龌龊,以后说不得会刁难他呢。要知道今儿他在城楼上一露面,那才是没有退路呢,背叛了诚王又忤离了圣意,太子要是不保他就擎等着去死吧。
“一个个都望着我干什么,赶紧走啊,苏南诸位大人恐怕都在外面等急了,咱们头回碰面可不能失礼。”
赵秉安真不在乎他这位四哥什么态度,现实些讲,苏州事了之后,就算老四可以保住官职,老爷子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为别的,就冲他遇事敢把侯府推在前面挡枪这一点,老爷子就能扒他层皮,更别提他居然敢对自家兄弟下杀手,估计老四还不知道那个进去的侍卫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将来大伯要是是非不分,反咬一口,那自己也不会客气,他是跟老爷子保证过不会对大伯下手,可没保证不会收拾大房里的其他人。
“十弟,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赵五还记得父亲的嘱咐,涉及苏州之事尽量少让小十在人前露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原本小十在京中就是惊才艳艳之辈,要是再搅合到苏州官场上,固然能一时名声大燥,但对小十将来应试为官都是弊远大于利,且不说官场上多么忌讳这种事,就是京中诸多所谓俊杰的嫉妒,对小十来说就都不是什么好事。
赵秉安倒也想隐于幕后,只是,瞧着旁边左右徘徊心神不宁的谷一用,再想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四,就这俩人都交给老五恐怕他就应付不过来,何况还要及时应对下面那些官场老油条,这让他怎么放心的下。
“他回避,那咱们一行人指望谁和下面那群人打交道,你啊还是刚才的赵四啊,拉到吧,都这个时候了还藏什么藏,人家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陆冉最烦磨磨唧唧的了,他才不信赵四赵五能应付得来下面那群人,赵秉安要是不上去,谁也压不住场面,再说了,有谭志鹏这人在一旁,他得谨慎再谨慎。
“陆将军这话糙理不糙,咱家也觉得还是劳累小公子一趟比较好。”读书人对读书人,老祖宗在宫里就教导过,再逞能也不要和官场中人磨嘴皮子,没谁赢过的,对付他们就得借力打力,让他们自己人出手,事半功倍。
“你们……”赵五又羞又恼,他是比不上十弟,可也不用说的那么不留情面吧,好歹他也出了不少力呢。
“好了,好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还是一起去吧,正好,明诚也想会会这大名鼎鼎的苏州知府,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赵秉安心里有分寸,他轻抬手安抚住了略有些焦虑的五哥,随着一行人涉阶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城楼上。
赵秉宁是苏州主官,自然立于中央位置,后面跟着监督他的赵五,旁边站着的是披甲挂刀的陆冉,谭志鹏因为脸色不好被安排在光影交接处,从下面看,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来那地方藏了个人。赵秉安因为不好显露人前的缘故就伴在谭志鹏身旁,此时正认真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赵秉宁,你终于敢露面了!”马关成一瞧见城楼上的身影就要炸,要不是杜闻到场,顾忌着将来在诚王殿下那里的印象,马关成早就跳起来指着鼻子骂人了。
“马大人!注意你的言辞。别忘了咱们刚才怎么商量的,先好言好语地套住赵秉宁,让他把城门开了才是正经,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怎么现下又来捣乱,你是不是成心的啊!”底下不少人简直要被马家这个蠢货给气得半死,典型的猪队友,提点多少遍都没用。
“我,我就是一时气愤,这小兔崽子平常见到咱们也是点头哈腰的,现下摆出这副脸色,简直就,就让我忍不下去……”
“忍不下去也得忍,要是今儿进不去苏州城,见不到谷公公,以后你就是想忍也不会有机会了。”
“哎哎哎,快看,那城楼上的是不是谷公公,快告诉我,是不是天太黑,我看错了。”
“不会吧,你起开让我看看,这,这这,好,好像是谷一用……”
“不能,你俩铁定看错了,谷一用活腻歪了,和赵秉宁搅合在一起,他也不想想自己屁股底下多不干净,他……梁大人,您快来看看!城楼上,好像确实是谷一用。”
一群朝廷命官踮高脚尖往城楼门上望,终于都确定了那道躲躲闪闪的身影就是他们此番要搭救的谷一用,一个个的立时就炸了锅,赵秉宁也不骂了,炮口都对准了谷一用,一口一个奸宦,恨不得扒其筋抽其骨的模样。
杜闻和梁新百收回在城楼上的视线,相互对望一眼,眉头都皱的死紧,谷一用居然临阵倒戈,这下麻烦可大了!
第91章 对峙(二)
“看来咱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呵, 往日里倒没看出来这赵家小子如此果决,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居然真让他拿下了谷一用, 是咱们大意了啊……”
“世叔, 这谷一用身上干系重大,他这一反水,苏南的最后一层保障也没有了,咱们,怎么办?”杜闻虽然打小跟在他祖父身前学习为人处世,可眼下这近乎无解的局面让他也有些焦躁了,他倒是不在意汪马那些人的死活, 可诚王, 唉, 总要顾及王府里的妹妹和外甥啊。
梁新百沉默着,说不出什么话来,不远处的那些官员还在对着城上的谷一用破口大骂,他瞧着眼前这场闹剧, 只觉得由衷的心累。
“赵秉宁先前已然被咱们的条件打动, 若不是这场大火,说不得已经和咱们坐在一张桌子上把酒言欢,如今锁城,或许是另一种待价而沽的手段,再试着跟他谈谈吧,这次不管开什么条件都满足他, 一定要把这件事压下来。”
杜闻无奈的点点头,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请教赵大人当面!”
底下乱糟糟的一群人在杜闻开口的时候就立刻安静下来,自觉退到了一边去。他们可以对梁新百甩脸子是因为梁新百和他们没什么不同,都是诚王门下犬,姓梁的还多挂了张杜家的皮呢,谁也不比谁高贵,但这位不行,杜家老爷子把着吏部的生杀大权呢,他们能在苏州活得这么滋润依仗的就是杜家在京中的转圜,再说,这位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处事已得官场三味,他们琢磨这么些年也没在这位身上打出几个洞来,真惹恼了人家,一旦撒手不管,他们到哪哭去。
赵秉宁瞧着底下杜闻一呼百应的样子,眼神里隐晦的闪过一丝嫉妒,他们两人年龄相差无几,可杜闻一来苏州就地位超然,连梁新百都要礼遇三分,哪像他,时时都要挣扎求生。
“杜大人客气,有事不妨直言。”赵秉宁在寒风中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整个人都蜷缩在大氅里,他身上带着伤,说话就有些气力不足,底下人不费力还真听不分明。
这赵秉宁看来是真受了伤,瞧这情形恐怕还不轻,杜闻不动声色的瞪了马关成一眼,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真要是把赵秉宁干掉了他还高看这个人一眼,可他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局面搞得更被动了。
“无他,主要是听闻苏州无缘无故,突然之间锁城,以为出了甚了不得的大事,所以着急赶过来看看情况,毕竟咱们同属为官,理当守望相助。”杜闻在“无缘无故”这四个字上咬重了音,就是想最后再挽回一次,只要赵秉宁愿意接他的话,那待会什么价码他们都可以谈。
原本要只赵秉宁一个,接下来的情况还真说不准,但现在嘛……
“苏州锁城自然事出有因,朝廷官衙遭焚,正五品命官屡被行刺,还有,衙门中大批税银不翼而飞,哪一桩哪一件拿出来都是骇人听闻的大事,这些,赵大人已上奏朝廷,本将临危受命,闭门锁城,也是为了避免苏州城内的忤逆份子流窜出城,祸及他方。这些,还请诸位大人体谅!”陆冉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冷傲,反正不管这场会面的结果如何,城门他都是不会开的。
赵秉宁把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神色阴郁的望了陆冉一眼,他才是苏州城的主官!何时轮到陆家人在他头上指手画脚!
“赵大人,你也是如此想的吗?我们一行人都到城下了,有什么事不能进去谈谈?”
“对,赵秉宁……赵大人,你可要想清楚,苏南这么大地方,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大家一起出手,总不会让人轻易逃了去。”
“就是,咱们在苏州这地界也算是为官多年,什么消息不知道,有心抓,总能逮到的。”
……
杜闻旁边一群人再度开口,表面相助,实则暗里藏刀,句句逼迫赵秉宁,他们看得清楚,陆冉那条路走不通,只能指望赵秉宁了。
“人家在等你回话呢,怎么一声不吭的,刚才你在下面不是硬气的很嘛。”陆冉乐得看赵秉宁的笑话,有本事你就不忍啊,都到这时候还犹犹豫豫的,怪不得人家一来就被卸了权,活该。
“你,这些人又不是你的上官同僚,你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不是被老五在后面逼着,赵秉宁真想转头就走,一想到接下里他要得罪下面那么多人,他浑身就都不舒服。
“四哥……”赵秉安就知道要老四听话是不会这么痛快的,但他还准备了一手,示意沈林,把旁边的谭志鹏推了出去。
赵四的眼神一下亮了,先推谭志鹏出去试探一下也好啊,就算底下那群人依旧不依不饶,好歹也有人跟他一起分担了不是。
“这是我与谭大人共同的决定,苏州城内现下混乱不堪,实不好与外界交接,下官正勉力整顿内务,也无暇招呼各位大人,不若诸位改日再来吧。”
梁新百听到谭志鹏的名字比听到谷一用的名字时还要惊讶百倍,他豁然抬起头,直往城楼上看,确实,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谭志鹏,但会不会是他看错了,还是姓赵的这小子又在诈他们?
“是谭志鹏,我瞧见他的脸了,错不了!”马关成突然嚷了起来,而且说完这话后就以一种明显怀疑的眼神看着梁新百,身子更是夸张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火光通亮,再加上刻意露面,看清谭志鹏的人不在少数,这下,城门下的气氛立时就变得微妙以来,不少人都不自觉的开始远离梁新百。
“你们……,你们不要中了城楼上那小子的计,他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梁新百真是服了这群人,该一致对外的时候永远拎不起来,不该聪明的时候脑筋灵活的就跟摸了油一样滑溜。
“我看拖延时间的是你吧,要不是在知府衙门里等了那么久,我们早就赶到苏州城了,怎么会让陆冉那小子钻了空子。造成现在这局面,你难辞其咎。”
马关成这句话说的原本冷静的人也开始怀疑起来,今儿这梁知府确实是太松懈了,完全不像他平时强硬的作风啊,不过,打量不远处的杜闻一眼,有这位坐阵,梁新百应该不会起什么不好的心思吧?应该不会,叛了诚王,朝中还有谁能容得下他?
“哎,瞧!谭志鹏在拉扯谁?”
“面嫩的很,没在苏州见过,有谁认识吗?”
“不清楚,哎?我今儿上午收到一个消息说,永安侯府从京中派来了两个人,当时我看消息上说是两个公子哥就没怎么在意,瞧那模样,会不会就是其中一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