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在苏州边境周围有兵马吗?”
“应该没有,马家一直是京中西骁营的常驻, 族中子弟若在军中一般都会往北疆调, 剩下的也出不了西北。不过, 马家这两代没什么将才,渐渐从前线上退下来了,很多与我同辈的都被打发出京到地方谋生,不过你也知道, 马关成既已在苏州任职, 那马家其他人自然就要避嫌。按照兵部早先发布的勘合,马家距离苏州最近的人手也得是在山西临猗,而且还是个旁支。”
“临猗是不是和陇江接壤?”
陆冉听到这隐约感觉自己摸到了一些什么,不用地图就赶紧在脑子里拎出了这两个地名,估测几番,谨慎着说, “这倒不是,不过这两个地方也很近了,骑兵驰援的话也就半天功夫。”
“你怀疑涂家?可你刚才不是说涂康柏不会来吗?”
赵秉安呼出一口气,顺着陆冉的话理着思绪,“确实,按常理涂康柏绝无率兵来攻的可能,可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来马关成还能从哪里调人?”
“咱家手上倒有个消息。日前陇江献贡的九彩祥龙绣玉屏风,在押送进京的路上被劫了,传言是山西境内的林匪所为,这可是贡品,不管是在谁手上出的差错,护送的卫队都逃不了干系。”
“押送贡品是在宫里面前露脸的好差事,涂家那个老东西怎么舍得交给别人。”
“陆大人说的是,负责押送的正是涂家的长子嫡孙涂永集。”
“呵,那小子我见过,和他爹一样,窝囊废一个,快二十多的人了,连血都没见过几回,比涂老二家的那几个小狼崽子差远了。”
“这涂家,是怎么一回事?”赵秉安刚刚到苏州,很多消息就是沈林打听到了他也还没来得及听,干脆就直接朝陆冉他们问了。
“不就那档子事呗,诺,跟你家一样,长弱幼强,涂老大废物点心一个压不住底下几个兄弟,涂老头子也偏心他家老二,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苏州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将来涂家的主事人是涂家二爷涂汉群。”
“那涂家大爷呢?可有关于他的传闻?”
谷一用摇了摇头,接上了这一问,“很少,这位就是苏州的一个笑话,近些年已经不大露面了。不过这次涂家去剿匪,倒是留了他驻守本营。”
“什么!”赵秉安脑子里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千料万算,居然出了涂家这个变数。要他是马关成,就绝不会放过涂汉中这个绝佳的棋子,稍加蛊惑,就是握在手上的一把好刀。
赵秉安回身看着陆冉,瞧见他那凝重的脸色,心里也忍不住跟着拉紧。
“世兄,涂家军你能应付的来吗?”
“陆将军肯定可以的,都是五千对五千的编制,陆将军威名赫赫战功远扬,怎是那默默无闻的涂汉群可比的。”谷一用在旁边鼓吹者陆冉的功绩,这会儿他一点也不嫌弃陆冉凶悍了,巴不得他越厉害越好。
“五千?你们也太天真了,那只不过是明面上糊弄兵部那些蠢货罢了,涂家军营里至少养了一万多人。”
“啊……可是每年兵部发下来的军饷就那些,涂家拿什么银子来养剩下那么多人。咱家听说过多报人头吃空饷的,没听说过自掏腰包养兵的。陆将军,您可别忽悠咱家。”
“哼!指望兵部发的那点军饷,地方驻军早就饿死了。我们养兵自然有我们养兵的办法,这个你不用多管。我只能告诉你,涂家军里鱼龙混杂,有苏州本地的老牌驻军,也有后来纳降的战力剽悍的水匪。涂家老头子交友广泛,他的军营里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别以为杂牌军就差,涂家老二早些年就整合练兵,分化训练,经过这些年,至少不会比我手下的兄弟差。”
“那咱们怎么样,他们要真打过来咱们可怎么顶的住哟,公子,你快想想法儿啊……”谷一用就是个内宦,平常眼界就限在宫里那一亩三分地,当初来苏州办事,靠的也是田文镜的指点,虽然后来证明不怎么靠谱,但好歹也让他筹到了银子,平稳度过了三年。他前半生近三十年的功夫就没见过几回真刀真枪,难不成今夜都要见个全乎不成?
“公公确定除了涂汉中,涂家其他人都走了?”
“也不是,好像还留了几个小的,不过都是初入军营的新兵蛋子,估计也没什么用。”
“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对上整个涂家军,爷确实是没有把握,可就涂汉中一个,哼,爷还真不怕他。再说了,你刚才不也提了吗,涂康柏那个老家伙把涂汉群几个能为的都带走了,留下涂汉中,就凭他那点微末功绩,能指使动谁?我估计他能调动涂家三成兵马已是极限了,关键是苏州城薄,易攻难守,真打起来到时候会很麻烦。”
赵秉安担心的更深,他慢慢在城楼上踱着步,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涂汉中动手,涂家不管先前意愿如何就只能被迫站在马关成他们一边,到时候,涂汉中做不了的事恐怕就要涂康柏接手了。”
“那怎么办?要不,把去报信的马关成给……”
赵秉安摆摆手,不同意,“那不管用,死了一个马关成自有一个刘关成顶上,底下人那么多,还 能一个一个杀干净吗?关键在于如何阻止涂家出兵或者在涂家出兵之前就把这件事了解。”
“这怎么可能,你亲自点的八百里急递,可是下午刚出发,就是一路不歇,那也得两天半才能入京。等圣意下达又得好长一段时间,涂家军驰奔到这,半天功夫可就够了。”陆冉直接把这个不切实际的设想给推翻了,两边时间线完全对不上,苏州这边根本来不及。
“要我说,十弟舌灿莲花,下去和诸位大人长谈一番,说不得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呢,何必动刀动枪的呢,是吧?”在一旁被忽略良久的赵四终于找着空儿插上了一句,他早前是被小十说动了不假,也同意了反诚王党那些人,可没人告诉他事态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啊,地方驻军火拼,陆冉这边又明显不占优势,那等苏州城破,马关成他们几个还不得活剥了他的皮!
“你闭嘴!再敢废话爷一刀毙了你。”陆冉直接一刀鞘把赵秉宁打到了边上,最烦这种紧急关头扯后腿的人,搁他大帐里,敢这么扰乱军心,早拖出去正法了。
都是姓赵的,赵秉安也不能真不管他,示意赵五把人扶起来后,他也懒得说什么,挥挥手直接让人带回州衙好生看管着吧,等外边事情都了结了再跟他算总账。
“公子,要不我们……”谷一用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谷一用,咱们现在做的这些可都是为了保全你这条小命,这边都快拼刀子了,你不会告诉我们你先怂了吧,爷可告诉你,想都别想,你就是死在城楼上也别妄想再反水。”
“咱家不是这个意思,咱家开口,是有件事想告诉两位,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公公请讲,明诚洗耳恭听。”
“咳咳,听闻公子进过内侍监?”
赵秉安虽不知道眼下这事态和内侍监有何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陈年旧事而已,公公提这个所为何意?”
“这原本是咱们宫里人的秘密,从不外传,公子将军听过就当没听见,以后也绝不要提起。”
赵秉安和陆冉对视一眼,眉头不约而同地挑了起来,这怎么听都不像一件好事呢。
“朝中人只知内侍监为乾清宫在京中耳目,却不知宫中内外宦官十二监四司八局,除司礼监固守宫门外,剩余每一监门都要分地下放。就如同奴才,蒙圣恩掌苏州织造局。奴才七年前就出京,几个时辰前还对公子一无所知,而现在虽不敢说对公子了如指掌,但就您生平大小,还是能说出一二的。”
“嘶……”饶是陆冉这样冷硬狂放的人听到谷一用这番话的意思,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这就差明说朝廷在各地安插密间了,用的居然还是内宦,圣上此举置都察院于何地啊。
“公公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赵秉安倒是不怎么稀奇,他手下就养着一群私客,为什么宫里就不能有呢。
“涂家一无苏州城坐镇主官调令,二无兵部下发勘合,若敢擅动兵马围城,可以视作谋逆!到时候,梁新百他们就是附逆,按《会典》上明律,当地驻军可以先斩后奏!
按宫中规矩,凡涉地方叛乱或是谋逆大案,咱家有权动用特豢青隼传信入京,以青隼的疾速,来回京都用不了两天功夫。”
赵秉安和陆冉忍不住再次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谷一用,你憋着这么个大招怎么不早说,那他们早前那些作为……
“咳咳,公子可以放心,咱家其实早些时候也有些防着马关成他们几个,所以青隼早就移出了织造局,另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所以下午的时候尚未来得及接触。”
呼,赵秉安松了一口气,一招不慎,差点把自己赔了进去,以后行事可得再谨慎一些。
“可时间还是缺一截啊,而且,赵家小子你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吗?要按谷一用的安排来,那恐怕就不只是苏南动荡了,谋逆大案呐,哪回不得血流成河。”
“可是公子,是涂家要先开战的,你,你总不能把咱家交出去平息事端吧,咱们可是说好了的……”
“公公稍安勿躁,明诚说过的话一定算数,您绝对会平安无恙!”
“那这信,咱家是报还是不报?”
“报!但要颠倒一下主次。”
这什么意思?谷一用和陆冉在旁边一头雾水。
“其一,涂家勾结水匪谎报军功。其二,梁新百他们和涂康柏狼狈为奸,贪墨苏南巨税,眼见事情即将败露,便意图杀人灭口,先有苏州知州赵秉宁,后有织造局主管谷公公您,情节恶劣,令人发指。”
这几句单听都没什么问题,有事实有根据,将来查也好查,但就是,没提到诚王啊?
“公子,要这样说,那性质不就成地方贪墨了吗,那诚王那……”
“急什么,不是还有谭志鹏手里那本账簿吗,公公手里也有一份,您二位到时候在地方贪墨的奏报后面把这本账簿也呈上去,朝中人该懂的都会懂得。”
这倒是,不正面对上诚王对谷一用他们来说还是件好事呢。
“瞧,下面梁新百和杜闻两个人好像要先撤了?”陆冉一直关注着这两个人,一有动静就发现了。
“不好,他们这是想脱身!放箭,把他们逼回来!”
“公子,现在就要动他们吗?”
“他们之前不是要入城吗,咱们现在就请他们进来,麻烦陆世兄了,将城下诸位大人都“请”进来,赶在涂家军到来之前,让他们也尝尝投鼠忌器的滋味。”
“好!爷今天忍了一天了,也该痛快一把。听我将令,众军出城!”
“吱拉——”城门突然大开,惊得外面的官员都猛地安静了下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恫恫恫……”骑兵开阵,步兵压后,成百上千的兵将就像撒开的大网迅速的往前扑。
“子言,快走!”
第94章 进城
“世叔,咱们一起!”
“来不及了, 我久疏弓马, 跟着你只能是拖累, 快, 你赶紧上马,他们要到了!”
梁新百看着狼扑而来的军士,第一次彻底慌了神。马关成一走,他就想着赶紧带杜闻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没想到城楼上的人反应这么快。开头他还以为那一阵箭雨不过是震慑,在场的都是正二八紧的朝廷命官,陆冉一个武将, 没有圣诏在手岂敢擅动, 可那接二连三倒下的卫士很快就把他的幻想打破了, 他们是真的在杀人!
“那世叔你怎么办,陆冉就是个疯子,你落在他手里……”杜闻身上还带着血迹,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 刚才冲在前头的护卫全被射了个通透, 他跟的远,虽没被伤着,但他和梁新百的官轿都已经翻了,轿顶上零星插着几只尾羽,还在颤动。
“别管我,你逃得出去咱们才能有希望, 记住,不要去找马关成和涂汉中,快马往京城去,不要回头!”
“世叔……”梁新百这是要一个人留下来承担,把他从这件事里撇出去,杜闻不甘心,他红着眼眶唤着马后的人,期盼着事情能有转机。
“紧急关头不要做这般小儿女姿态,子言,你的身份太敏感了,既代表着老师又牵涉着诚王,所以绝不可以和汪明全那群人纠缠到一起。此番,若马关成他们能及时赶回扭转败局,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多咱们在苏南的布局全部废掉,世叔舍了这个苏州知府,把篓子堵住。若涂家赶来也不顶用,那……”
“不会的,祖父诚王都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马家姜家他们离苏州不远的,我这就调他们来……”
“不可!”梁新百一声厉呵,吓住了慌神的杜闻,也幸运的让他清醒了不少。
“世叔,世叔……,我得救你啊。”
这两个人都清楚,梁新百留下,就逃不了一个死字。他本人是没掺和苏州税银的案子,可他身后的诚王却是这件事的主导者,汪马等人的动作更是他默许的,事后诸多痕迹也都是他出手抹去的,这点证据确凿。
梁新百仰天长叹一声,为官多年,他怎会不知自己留下的下场,只是眼下他是真的走不了了,按了按胸口的东西,不到最后关头他真不想走那条路。睁眼望着杜闻上马,他尽力保全了杜家的希望,老师那里也算有个交代了,但求,圣上能看在梁家兢兢业业忠于王事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府上老幼。
“快走吧,记得把我说过的话带给老师,让他老人家想想到底值不值得。”
“是,子言记住了,一定……”
“想走,问过我了吗?”陆冉胯下军马原就是疾驰所用,他身手又好,梁新百两个磨磨唧唧的时候,他就一心往这边冲,这会儿恰恰好赶上了杜闻。
“不好,拦住他!”梁新百说到底还是个文弱书生,眼见着陆冉就要杀过来,心神大乱之下无计可施,只能先指使着身旁的护卫顶上去,希望能给杜闻争取点时间。转头夺过护卫的马鞭对准后臀就是狠狠一下,“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