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场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无数双好奇的眼睛朝着叶长青看来,似乎都在等着他给出答案。
叶长青想了想,其实他和白微微一共才见了五、六次面而已,说喜欢是有那么一点吧, 但是要说到爱的话, 又总是感觉少了那么一点点, 脑海反复回想着他和白微微相处的点点滴滴,喜欢她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可爱、善良、美丽等等,却一直都找不出一个说爱的口子。
他爱她吗?他问自己。娶了她就会爱她吧, 这是他给自己的回答。
“世子, 我觉得与其说出三件事来证明我对微微的爱,倒不如我现在承诺三件事来证明对微微的爱而更加靠谱。”
裕亲王世子看着自己的这个妹夫,一身大红吉服衬得整个人面冠如玉,此时被刁难了大上午了,还依然淡定如松、谈吐大方,不禁也多了一分满意, 又听他说的在理,就道:
“说的有理,就按照你说的办。”
叶长青清了清嗓子,他现在要说的话很重要,他希望在里面的白微微也能听见。
“今日我在这里承诺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永不纳妾;第二件就是永远听微微的话;第三件就是永不让她流泪。”
叶长青的话音一落,全场都安静的可怕,这是什么承诺?这承诺也太过了吧,这叶大人整一个把自己整成了吃软饭的,这也太没有夫权了吧,明明叶家也不差啊,何必要这样作践自己。
一些人纷纷替叶家不值,然而裕亲王府的人却是高兴非常,能找到这样的女婿真的是太难得了,今日这样的宴会,来了不少王公大臣,叶长青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说的,自然是要负责任而不能食言的,不然到时候岂不是会让仕林笑话。
这边裕亲王世子心里听得愉悦至极,而门里边一个绿色比甲的小丫鬟也是一阵欢呼雀跃,跑着就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郡主。
已经梳妆好的白微微,此时正被白王妃拉着说一些母女情深的话,就听见小丫头“咚咚咚”的跑进来,将叶长青说的那番话再一字无误的复述了一遍。
“长青….”白微微听小丫头的原版复述,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她一直都知道叶长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却没有想到他对她能做到这样,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人轻轻的触碰,眼泪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傻孩子,别哭了,妆都花了。”白王妃也是跟着一阵感动、欣慰,能找到叶长青这样的女婿,是女儿的福气。
刚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
白微微就连忙用帕子止住了眼泪,倒是白王妃将大红的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目送着她的背影被世子背在背上越走越远,而流出了眼泪。
养女几多载,今日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再回家就由主人变成了客人,你说她怎么会不难受。
酒,铺天盖地的酒气,叶长青被那帮王子皇孙给灌了个低朝天,又因为他在裕亲王府那般自踩脸面的“三承诺”行为,扫了叶家的面子,也因此叶家的这些亲眷并不怎么愿意帮他挡酒,到最后就只有叶长源和叶长帅在他的身边了,叶长帅豪气干云,只要送到叶长青嘴边的酒,他统统来者不拒,倒是叶长源也在帮忙当酒,但是脸色青红一片早已有点承受不住了。
叶长青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看见叶长源的样子,倒是不远处那一桌二老爷不断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发现了问题连忙让人请了叶长源下去休息,又让两个平时在叶家帮闲的族人过去和人拼酒,最后才把叶长青解放了出来。
红颜烛,旧灯影,叶长青踏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了新房,袖子上还有酒渍,他自己闻着都觉得酒意难闻,皱了皱鼻子道:
“微微,你先等我一下,我这一身的酒气,洗簌完了再出来。”
他说的自然,然而红盖头下的白微微却一身不吭,等到叶长青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出来,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叶长青这会儿酒意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就暗道一声糟糕,这是冷落了新娘子了,于是连忙走了过去,掀开了白微微的盖头道:
“今日忙了一天累不累?” 又看着红案桌上摆放的饺子、桂圆肉等,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白微微才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叶长青还在滴水的头发一直垂到锁骨,露出雪白有力的胸膛,脸上两坨高原红也更加的羞人声音糯糯的跟米酒似的:“我不饿”,说着就伸出两只手露出里面满满一掌的花生仁还有红枣糕。
“呵呵!”叶长青假意咳嗽了两声,这微微外表虽然看起来傻傻呆呆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挺聪明的,吃饱别饿到了自己才是第一要务啊!
叶长青把他手心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用帕子帮她擦了擦道:
“既然不饿,那我们来喝合欢酒。”
“嗯。”回答他的又是小小的,细细的声音。
素手轻启,两只手交叉着把酒杯递到彼此的唇边,一杯酒下肚后,叶长青才平息的酒意又渐渐死灰复燃,看着面前小意温柔的白微微,鲜嫩的红唇,还沾了酒水,视线开始模糊,只觉得眼前是一块可口的芙蓉糕,一个闪神,就扑上去咬了一口。
“好甜,好糯。”叶长青嘟哝一声,就是一阵用力狠狠将“芙蓉糕”压在了身下,尽情品味着她的美味。
大红的百花锦帐之下,起起伏伏,是白微微羞涩的“嗯嗯”声,是叶长青食髓知味的啃噬声,还有随风摇曳的烛影灯火。
白微微性情活泼温柔,叶长青又是宠爱有加,再加上还有个郡主的身份在,第二天见公婆就得到了叶家众人的一致喜欢,到了第三天回门的时候,更是满脸的羞意和裕亲王夫妇讲着,叶长青对他如何如何好,叶家众人又对他如何好的,看着女人脸上幸福的笑容,裕亲王夫妇才终于算是放下心来。
陪着白微微回门之后,叶长青才终于开始思考叶长源的事情来,他拿了一本书坐在临窗大炕上静静的看着,白微微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旁边,像个小老鼠似的不停的吃着点心。
叶长青一阵烦躁,放下了书就站了起来,白微微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道:“怎么了?怎么了?我吵到你了?”那个样子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叶长青忍不住笑了笑,烦躁的心情也好了几分,摁了摁她的头道:“没事,坐累了,我起来走走,你继续吃。”
“呃,呃。”白微微呃了两声,真的开始继续吃了起来。
叶长青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吵不闹,不哭不问,执着于眼前的小日子,不好奇,不给自己寻找麻烦,这样的姑娘才能将日子过得好吧,他想,为了这样的一副恬静,为了这样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却又从不去干涉他的自由的姑娘,他是愿意一辈子去保护她的,让她幸福无忧的。
从竹叶轩到叶长源的院子并不远,但是叶长青却走了很久,他没有忘记张氏因为这双手脸上的郁郁寡欢,也没有忘记叶长源曾经对他的照顾,然而一事归一事,他宁愿叶长源对付的人是他,而是不是张氏,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代替张氏去承受后果。
可惜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去不再,所有的选择和过错都是没有回头路走的,他希望叶长源好,也希望张氏好,但是那并不代表所有的错误和罪恶可以在这一刻被原谅。
“咚、咚”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了两声有力的敲门声,过了许久都不见人来开。
叶长青的手停顿在门边,微微一顿就推开了门,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淡淡的光晕,照得他的眼前有点发昏。
一个锃亮的脑袋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一身素白的袍子,还有那谦恭的双手合十的微微一低头的“阿弥陀佛”几个字,都在告诉他,面前这人已是佛门中人。
“长源!”叶长青只感觉心中一痛,低低唤了一声,然而声音里面的力量却极其强劲,仿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阿弥陀佛”,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叶长源的声音已然多了许多淡漠的味道,似是已脱离了这红尘间。
“施主,请唤贫僧无垢。”
叶长青狠狠一脚就揣在了门板上,声音痛苦尖锐:“叶长源,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不就是比我们走的慢一点吗,但是好歹你还能走,只要你不放弃终有一天会追上我们的,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当你觉得自己不幸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些没有腿的人,他们都能安安然然的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你不行?”
一滴眼泪自叶长源的眼角流了出来,他原以为遁入了这空门就没有了这世间的七情六欲,也不会再让自己痛苦难受了,但是没有想到,离别的这一刻他的心却像是刀绞一般的难过,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在父亲命人将他从酒意冲天的宴席上救出来的时候,许多年过去,那一次他再次感受到了父亲的关心和爱护,也许父亲做错了,做了对不起他和母亲的事,但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他们的,为人子女的,又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心里有个声音让他忘了这一切和父亲和平共处,然而有些事一旦在心里生根了就永远忘不掉,他做不到,但是又不想继续让父亲为难,就只有出家这一条路,来逃避心中的罪孽,来成全了所有人。
这是他的选择,他不难受。
“长青,对不起。”叶长源的眼里是深深的痛和悔悟。
叶长青明白他说的是张氏的问题,可是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只有出家的。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母亲和二婶,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长源,逃避不是办法,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即使再苦再累,也要坚强的走下去啊!”
叶长源没有说话,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张氏么,他已经对不起了,他也还不起了,至于母亲,或许只有他出家了,父亲才会重新回头,再次回到母亲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他们远远的。
“阿弥陀佛,施主,以后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直到叶长源的身影在那一袭晨光之中越走越远,叶长青都回不神来,空荡荡的屋子不停回响着叶长源的那句话“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在踏入这个屋子之前,叶长青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他以为挑出张氏的这件事之后,他们之前的兄弟关系会有间隙或者是破灭,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有缘再见”。
好端端的一个大好青年居然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想一想这人生的许多事都逃不过命运,在断腿之前他一定没有想过令世家大族趋之若鹜科举之路,对于他来说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倘若他从小就是个没有志向的,只晓得吃喝玩乐,或许又比现在要快乐许多。
但是在这封建王朝,科举就是人这一生封王拜相、登上人生顶峰的唯一途径了,即使他们知道这结局,恐怕还是会舍弃所有去努力一试的。
这就是科举的魅力!要不然叶长青也不会四辈子都在科举之中轮回了。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发出青翠的响声,叶长青抬头望天,才发现明明前一刻才艳阳高照的天气,这时候却已是淋淋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像是离人的眼泪!
叶长源一身轻松的离开了,然而这留下来的人该有多么难过,随着一声响亮的电闪雷鸣划过天际,鹤寿堂里,陈氏急匆匆从外面奔跑了进来,一声尖利的嚎叫之后,就是一个飞扑将跪在叶老太太的面前的烟云摁趴在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五指利爪在烟云柔弱白皙的脸颊,凿出了五条尖利的印记,口中还愤恨不止道:
“不要脸的狐狸精,我让你勾引我夫君,还害我儿遁入空门,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陈。”
陈氏的声音又急又狠,动作就像饿狼捕食动物似的,在烟云身上又抓又挠,不一会儿,烟云全身就凌辱不堪了,等到叶二老爷反应过来的时候,命人将陈氏拉开的时候,烟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老太太身体不断的颤抖,这个陈氏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这些年在叶家把她养叼了,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她气的面色发青,抱在怀里的小孙女,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抓成这样,也是害怕的大哭不止,鹤寿堂里随着陈氏的举动乱成一团。
见此情景,刚进门的叶长青也吓了一跳,连忙将呆愣的张氏拉到身后,护在了她的身前。
叶二老爷一把就将烟云紧紧抱在了怀里,看着她脸上的鲜血,还有伤痕累累的肌肤,心里疼的无以复加,眼泪一滴滴的流了出来,看着像疯子一样,蓬头垢面的陈氏,心里激怒不止,上前几步,一巴掌就想甩在她的脸上。
陈氏呆呆的看着这个从来都是温柔如玉的夫君,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她从来都知道他不满意她,对她关心而疏离,不明白的人都说她是好福气嫁了这么个和气的夫君,可是又有谁明白,他给了她所有的尊重,只是不爱她而已,在他的眼里是从来没有她的,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不断的找茬,不断的给他找麻烦才能引起他的关注,才能把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于她的胡搅蛮缠越来越不耐烦了,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一个好夫君,妻子该有的体面和尊重他一样没少给。
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啊,她想要的这一生唯有他的那颗心而已,可惜二十年的光阴她都没有得到,以前她不懂,只当是他不懂爱人而已,直到这一刻看着他高高抬起的巴掌,她才终于明白,不是他不会爱,只是他爱的人不是她而已。
她沉默的闭上了眼睛,既然不能活在他的爱里,那就死在他的手里吧,至于烟云么,她一点都不后悔,她只恨她下手还不够激烈。
然而那一双近在迟尺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她徐徐睁开了眼,看见一身青衫的叶长青,清瘦的大掌紧紧握住叶二老爷的手,声音沉痛而无奈。
“二叔,长源出家了。”
只这么一句话,叶二老爷刚刚还揣紧向前伸出的手,顿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松松的落了下来,唇齿颤抖的问道:
“你说什么?”
叶长青低下了头,看着泪眼模糊的陈氏。
“有什么事,你还是和二婶好好说吧。”叶长青觉得二房的事,已不是他能插手的,现在所有的一起都压在了二老爷的身上,一切不过看他的抉择而已。
“说什么,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长源他出家了,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陈氏痛哭不止,到最后还拎了拳头不停的捶打二老爷的胸脯。
不是痛,也不是苦,叶二老爷一下子就那样瘫倒了在地上,眼前一片恍惚,自鬓角垂下来的发丝更加的苍白,想要说话,但是发现嘴角苦涩,一个字都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