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简容
时间:2018-06-14 09:21:21

  一片寂静。
  天子一怒,没有人敢在此时触霉头。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站了出来,手里拿着笏板,双手交叠向前一伸,俯身道,“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天灾无情,黔洲疫情之患,想来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要户部拨银,治理此次灾患。”
  说话的人剑眉星目,身形高大,与乾嘉帝有七分相似,正是乾嘉帝最宠爱的大皇子谢迦道。
  有大皇子打头,原本一片寂静的朝堂之上立时便多出了几道附和声。不外乎就是先赈灾,再追责。
  却在此时,又有另一位长相文雅的人站了出来,对乾嘉帝行了一个礼,恭敬道,“儿臣以为此时蹊跷,其中关窍还需彻查,方可安抚民心。”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反驳道,“彻查?下官敢问太子,彻查一遍需要多少时间,这时间太子等得,黔洲的万千灾民可等不得。”
  先前说话的正是当朝的太子谢迦庭,只是他虽然贵为太子,却因为不是很得圣宠,所以在朝堂上的威望倒是比不过大皇子,这才会话一出口,就有人敢反驳,无非也就是想揣摩圣意,想向大皇子示好而已。
  事情做得如此明显,这种人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谢迦庭脸上没有丝毫被挑衅了的恼怒,声音依旧不平不稳的向乾嘉帝进言道,“我所说的意思并非是不管灾民,只是可以让户部拨银,再由陛下选一两个信任的人,并带上刑部或大理寺的人,一面是携银去赈灾,一面也是派人去彻查此事。”
  乾嘉帝沉默不语,他虽然更偏爱大皇子一些,但此时却也觉得太子所言更为有道理。
  “皇上,臣以为太子所言有理。”
  “臣也以为可以一试。”
  众人见乾嘉帝久久不语,有人主动站了出来。
  太子平常不结党,也不拉拢朝臣,可为人谦和有理,在朝堂之上也从不出风头,每每进言也是言之有物,反观大皇子,虽然表面沉稳,内里却是狂放,朝堂之上的有些言语也显得浅薄,因此,一些中立派的心里却是更欣赏太子的,更不必提一些自愿拥护太子的人了。
  乾嘉帝往下扫了一眼,谢迦道虽然心里恼怒,但此时也做出一副赞同的样子说道,“儿臣也以为太子说的有理,先前是儿臣疏忽了,只是这要派的人选怕是要慎重。”
  如此情状,乾嘉帝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什么人选?”
  “刑部侍郎曹休向来铁面无私,断案无数,儿臣以为此人正合适。”谢迦道说道。
  曹休被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天灾虽无情,人事却可救,臣愿前往替陛下救万民于水火,并彻查此事。”
  曹休三十四五,蓄着须,脸庞端正,人却很清瘦,看起来倒是真的有几分清正严明的样子,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人虽然没有明里投靠大皇子,但家里却有个女儿是大皇子的侧妃。
  皇帝虽然有些昏庸,但对朝堂这些事还是知道的,他看了看大皇子,又看看曹休,沉吟了一会儿,显然不是很满意。
  傅荀便在此时站出来,请命道,“臣也愿前往。”
  太子也说道,“傅少卿虽然年轻,但手段却不弱,赈灾一事事关重大,儿臣以为由曹侍郎和傅少卿一起更为稳妥。”
  一个大皇子党,一个太/子/党,一个刑部,一个大理寺,表面看起来也确实是无可指摘了,皇帝当下就下了旨,封刑部侍郎曹休为钦差,大理寺少卿傅荀协助,再拨50万两银前往黔洲。
  到底还是大皇子的人压了一筹,退朝时大家纷纷都在交头接耳,又说皇上果然还是更偏疼大皇子的,也有猜测这次赈灾的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的,被讨论的两位皇子却都未做停留,下朝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大皇子还未封王出宫,此时仍是住在皇宫之中,他此刻正和幕僚还有刚封的钦差曹休讨论此次的事。
  “务必不能让他们查到本宫身上,尽量往太子那边攀扯。”大皇子对着曹休说道。
  “臣明白。殿下放心。”曹休道。
  “傅荀就是太子养的一条疯狗,你同他一起要小心不要被抓住什么把柄。”谢迦道提起傅荀,语气是满满的厌恶。
  傅荀自从入了大理寺之后,给他们这边的人找了不少麻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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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
  太子与傅荀也正在商讨这件事。
  太子道,“你这些时日为了查探此时也是辛苦了,此次前去务必小心,以免查出了什么,他们情急之下会不利于你。”
  “臣明白。”傅荀说道,“臣打算与曹休分头行事,不走官道,自己微服暗中查探。”
  太子犹豫了一下,“这样确实更容易探听到消息,只是也相当于把自己置于险地了。”没了官府的名头,暗中就算被杀了,随便推到山匪强盗的身上也查不出什么。
  “臣会小心的,还请殿下同意。”傅荀躬身。
  太子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答应,“我会去跟父皇说的。”
  “多谢太子。”
  太子将人扶起,担心的说道,“此行千万不要轻易泄露行踪,我再从身边调两个暗卫给你。”
  每位皇子成年后身边都会有几个暗卫保护,作为太子,身边的暗卫更是会比寻常皇子要多,知道太子是好意,傅荀也就没有推辞。
  事情商量完,傅荀推辞了太子的留饭,回了府里。
  程宁此时刚吃过药睡着了,大夫看过之后,程宁的烧渐渐的退了,只是人还是一直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中间偶尔清醒一会儿也是喊着难受,让两个丫鬟实在是担心又心疼,看见傅荀回来,也顾不得许多就迎了上去。
  “世子可算是回来了,夫人病了,到现在都没怎么醒过。”
  傅荀因为两个丫鬟的凑近脸色先冷了三分,听见她们的话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声音冰冷道,“怎么回事。”
  “今日早晨我们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夫人一直未起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大胆进去看了一下,谁知道就看见夫人躺在床上,我们怎么喊也没有反应,我们走近了才发现夫人都烧糊涂了,请了大夫过来,现在烧已经退了,只是仍还是不怎么清醒。”如雨把事情巨细靡遗的都交代了一遍,脸上全是忧色。
  傅荀走到床边,看了一下躺在被子里的人,眉头紧紧皱着,脸色也有些白,他弯下腰探了探额头,烧确实已经退了,现在的温度倒像是还比寻常人低一些。
  见世子还是关心夫人的,如风便在旁边道,“夫人这几日日日都等着世子回来一起用饭,世子未归,夫人也一直没有吃饭,晚上更是不肯上床睡觉。”
  如风心思简单,她想着夫人是因为世子病的,世子若是知道了也会多心疼夫人一些,夫人执拗又劝不了,只希望下次世子能体谅一下夫人这和一般人不同的地方。
  傅荀从进门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听了如风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看着昏睡的程宁,目光深邃。
  如雨见状,赶紧把还想说话的如风拉了出去,只留他们两人在室内。
 
 
第13章 生病
  傅荀在就这么一直在床前站着,看着她有时候会皱着眉头发出难受的哼哼声,他也没有弯下腰哄一下的意思。
  程宁不吃饭又不肯去睡觉他不是不知道,但对他来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抛开小时候经常吃不饱睡不好不说,哪怕是现在,他也经常忙起来想不起来吃饭,只是没想到她却因此而生病了。
  心疼吗?似乎不太多,傅荀心中只是想,哦,原来她这么脆弱。
  又在她床前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会儿,直到程宁一直翻来覆去快要把被子弄下来的时候,傅荀才动手帮她把被子又盖好了,同时心里想着也许对她的手段要温和些。
  又睡了一个时辰,程宁才渐渐的有些清醒了,她睁开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的先喊了一句渴。
  “水…… ”程宁的眼神很茫然,嘴巴却轻轻的张着,应该是却是渴的厉害了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傅荀这一个时辰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在床前坐着,他听见程宁的嘤咛也照样没动,而是用手敲着床头的那个柜子发出“笃笃”的声音,看见程宁的目光有些僵硬的转了过去,才说道,“阿宁要喝水吗?在这里。”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好像包含着无限的爱意,目光也充满了鼓励,可就是丝毫没有把那杯水端过来的意思。
  程宁的目光看着那杯水的方向,过了好久目光才聚焦,然后她侧过身来,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有些颤抖的伸向了那杯水。她原本苍白的脸因为这个动作泛起了一丝红光,好像这个动作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傅荀一直看着她,似乎也跟着她的努力而紧张起来,但是程宁却在手要够到的那一刻,整条手臂跟脱力似的耷拉了下来。
  傅荀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似的说道,“那么脆弱啊,明明也是受过那么多苦的啊。”
  程宁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杯水上,她的眼睛里有因生病而产生的细小的血丝,但那双大大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没有对傅荀的怨恨,也没有生病的痛苦,只是单纯的渴了就要喝水,纯粹的不染任何世俗。
  傅荀突然觉得自己像被什么说服了,他端起那杯水,让人半靠在他的怀里,对着她的嘴唇把杯子压了上去。
  程宁渴得很了,直接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因为喝的急,呛到了水,又咳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挣扎,她脸上总算恢复了血色,看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傅荀把杯子拿开,拍着她的背,哄道,“慢慢喝,不着急,不着急……”仿佛是一个再疼爱妻子不过的丈夫。
  程宁渐渐从被呛到的难受中缓过来,眼神也由茫然慢慢的移到了抱着她的人身上。
  “夫君。”意识到抱着她的人是谁后,她突然转过身就抱紧了傅荀,比刚才拿杯子的时候还要用力。但这点力气对于傅荀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甚至都没有感到一丝被人勒紧的难受,病中人的双臂对他不过绵软而已。
  他低下头,看着程宁,微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程宁似乎是被这微笑蛊惑了,看着他的脸,出神地说道,“我听话,不生气。”
  傅荀仍是笑着,目光宽容而宠溺,答道,“好。”
  他这样好像是承认了自己生气,也答应了不生气,可却丝毫没有解释缘由的意思,又显得这一切不过是程宁自己胡思乱想,好像这些日子的冷淡疏离都不过是冬日的一场风,带来一丝冷意,却又迅速消弭于无形。
  程宁听到那个好字,有些紧张的面容总算放松了一些,但还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傅荀说道,“吃饭,一起,睡觉,一起。”
  “好。”傅荀仍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声音如春风拂过,安抚了程宁有些焦躁的心。
  程宁整个人总算是完全放松下来,身子软软的趴在傅荀的怀里,两只手搂着他的腰,语气有些软糯的抱怨道,“难受。”
  这口吻是实实在在的撒娇了,偏偏程宁自己还没意识到似的,整个人还在他怀里拱了拱,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太舒服。
  程宁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现在又以这样一个整个人扭转过来的姿势抱着傅荀,确实也是舒服不起来。傅荀想把人从他身上扒拉下来,再给她换个舒服的姿势,谁知道这一下就像是触到了她某个开关似的,她又突然紧张的收紧了胳膊,焦急道,“不走!”
  傅荀只能放弃了动作,让她以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轻拍她的背,哄道,“不走,不走。”
  程宁也顺势又变得安静乖巧,不过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傅荀此时才把人又重新放进被窝里,自己也脱了外袍,躺到了程宁的身边,把人抱在怀里,轻声道,“我怎么会走呢,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一直陪着你。”
  他脸上的笑容无比温柔,眼神里也仿佛蕴满了深情,慢慢地,他也闭上了眼睛,室内恢复了寂静,两人躺在床上,仿佛交颈而眠的鸳鸯。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来势汹涌,去势却也匆匆,仿佛一切都随着两人的和好而又恢复了安宁。不过一晚的功夫,程宁的体温便恢复了正常,脸色虽然不说红润,但也不见太多病态了。
  如风、如雨都觉得这一场病大约还是心病居多,夫人虽然不谙世事,却对世子分外依赖,于是,她们便也更自觉的为两人留出更多的独处空间,希望夫人和世子再多培养些感情。
  程宁虽然恢复了,但仍被要求在床上躺着。她不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床上躺着也不会想下床,只是一定要傅荀陪着,只要傅荀一不在,她就开始不停的要去找他。
  这大约是这几天一直被冷落的后遗症,她似乎是随着两人的每一次冲突而变得越来越粘傅荀了。
  傅荀也不因此而生气,反倒是颇为享受似的,拿了几本书,就一直坐在卧房里看。
  去黔洲的事已经有了具体明细,皇上要他们三日后出发,但他既然已经不打算走明路上了,自然也不必管这个时间,或早一些,或晚一些,影响都不大。
  傅荀看着程宁如此粘他的模样,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与其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到黔洲,倒不如与程宁一起假装夫妻,回黔洲探亲。
  官员出行很少携带家眷,尤其他们这种去查案的就更不可能,他虽然是暗探,但别人定然也料不到他不是独身前往,这样行踪暴露的几率反而更少了。
  兵贵神速,这种明察暗访的事自然也要在他们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干净之前把证据找出来,傅荀没打算拖延,即使程宁刚病过一场,他也不过就等她休息了一天就立即出发了,算起来比明路上的那一拨人还要早走。
  傅荀既没带丫鬟,也没带小厮,他趁着夜色先离了邕宁侯府,在一处客栈处住了一晚,第二日便与乔装打扮过的程宁用早已办好的路引出了城门。
  这一下走的无声无息,他甚至吩咐了风荷院的下人一切如常,做出一副夫人还在养病,他一直陪在左右的样子,虽然瞒不了几日,但他的行踪却确确实实的遮掩住了。
  傅荀并不指望曹休这样大张旗鼓的能查出什么,不管这件事和大皇子一脉的人有没有关系,既然已经引起了皇上的震怒,底下的人自然会得到消息,该收敛的收敛,该收尾的收尾,不说天衣无缝,至少也会在明面上看起来漂漂亮亮,除非愿意下大功夫死磕,不然很难会得到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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