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荀带着程宁一路向东南,白日雇辆马车赶路,晚上便停下来歇脚,遇上车夫聊天,或有人询问,一概只说是黔洲一带出来讨生活的,听闻家乡遭了灾便想赶回去看看家里亲人情况如何。
黔洲不算大洲府,地界以山居多,因此也不算是富裕的地界,像他们这样想出来闯一闯的也不是没有,而且最近黔洲遭了灾的消息也有不少人知道,因此他们这理由也没人怀疑,比他们更早的也有不少人回去了,他们这样也不算打眼。
程宁跟着傅荀这样一直赶路也不嫌辛苦,反而是因为从未出过远门而有些兴奋,傅荀怕她这异于常人的样子被人看出蹊跷,因此便交代有外人的时候,她一概不要说话,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可以了。
程宁本就听傅荀的话,何况他们一直在路上,遇到外人的情况也少,这样一路行来倒是十分顺利。
黔洲在京都东南方,既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陆路。
走水路是先从京都出发一直到胶州的码头,沿曲水一路向东,顺水而下,大约要在船上待个七八日,走陆路便是走官道,若是不赶路的话大约要大半个月到黔洲。
曹休一行钦差出巡自然是走官道的,傅荀却是打算走水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有时候有些章节被锁了,但我这边显示不出来,所以小天使们如果看文的时候有被锁的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哦,我再操作把它弄好。
第14章 上船
五日后,两人便到了胶州码头。
胶州码头由于是出了京都往东南方向的唯一一个码头,因此码头规模算的上大,行路的客人和运货的货船不在一块儿。
傅荀在前一晚住宿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个商队,带头的商人姓李,也是黔洲的,这次也是带了不少的东西想带回去为家乡尽一份力,一听说他们夫妇也是想回家乡看看的,便邀了他们一块儿回去。
此时他们站在运货的码头上,看着一车车的货物被抬上船,李商人便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一船东西虽说都不算值钱的东西,但这一路运来花费可不少,光是租车和租船的价钱都快有这堆东西的一小半了。”
这里面大都是些米面,干粮,还有一些防水的油布,廉价的衣物,被子,一些治简单疾病的药材,虽然都很便宜,但对于刚受灾的黔洲那些人来说,却都是顶顶紧缺的。
傅荀就站在李商人的旁边,看着来来往往搬运的工人,问道,“既然如此麻烦,何不直接捐钱给官府,官府会置办的。”
“官府?”李商人有些不屑的笑了一声,但到底还是顾忌着被人听到,便压低了声音说,“官府的人可不会顾忌百姓的死活,他们就盼着出点灾祸呢,哪一次有灾了,那些当官的荷包不是鼓三分,这钱往官府一捐,底下老百姓估计连个铜板都看不到,还不如直接拉东西过去实在,把东西浩浩荡荡的往城里一拉,那些官府的人就算是眼馋也没办法了。”
李姓商人身材微胖,腆着个大肚子,脸圆眼睛小,看起来是典型的奸商长相,可就是这样一个“奸商”不辞辛苦,愿意从千里之外带着一船货物,只为替家乡尽一份心,反倒是那些读了十多年圣贤书的官员,借着天灾发财,吃着人血馒头的盛宴。
傅荀知道商人也并不都是奸的,官吏也不都是贪的,但至少这次天灾贪的人不会在少数,否则又怎么会有李姓商人这样千里送物资的情况呢?
傅荀装作震惊的样子,问道,“怎么会这样,就算是有官员贪污,也不至于一个州府都这样吧。”
古来有官商勾结的说法,商人总是跟官府一些人走的近的,傅荀如此,也是希望从他嘴里能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唉~”李姓商人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清官或许是有的,但这次却听说是上头有大靠山,就算是有那么几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又抵什么用呢?”
两人说着话,那好几车的东西已经全部都被搬上了船,船头喊了一声,“老爷,东西都弄好了,您要不要现在上船了。”
“就过来了。”李姓商人回了一句,看着傅荀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样子便道,“上船再说吧。”
程宁在外人面前一直听话的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就算是一直听着傅荀和人说话,她也不发一言。
李姓商人一开始没注意到,但他和傅荀一直在码头说了许久的话,都没见她有什么变化便觉得有些奇怪了,若是因为女子家的矜持的话,那上船之后就该回自己房间待着呀,可他却一直跟在傅荀的左右。
一行人上了船,李姓商人和傅荀夫妻站在船头看着船一点点开起来,在四周无人的时候,李姓商人便有些犹豫的问道,“令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同,这是……”
按两人这种点头之交的交情,这种话原本是不方便问的,只是他们毕竟还要在同一艘船上待一段时间,若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是问清了为好。
“内人前几年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便有些不善言辞,反应也有些迟了,身边也不太能离人。”程宁的特征太明显,为了避免通过这个被人查到痕迹,傅荀没有说出他心智有缺的事实,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心疼,看着程宁的眼神也满是爱恋缱绻,他说道,“我去京都说是闯荡谋生,其实是觉得京都作为一国之都,能人异士定然不少,希望有人能治好她的病。”
都说人有千面,傅荀没了寻常那副阴沉的模样,此时看起来倒是完全像是一个深情的书生模样了。
原本李姓商人也觉得傅荀一个书生,不在家里考功名,反而不远千里出去闯荡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合情合理了。
李姓商人有些惋惜的拍了拍傅荀的肩膀,鼓励似的说道,“一切总会好的,何况尊夫人的情况,若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什么。”
傅荀握紧了程宁的手,“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没人希望自己一直病着,我是怕她自己心里不开心,又不同我说。”
程宁一直低着头,傅荀握住了她的手后,她也紧紧的回握住了他的,她知道夫君一直在说谎,不过夫君跟她说过这是因为他们有大事要办,她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但却知道要一直听他的话。
程宁现在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她站了好久,腿有些不舒服了,她用手挠了挠傅荀的手心,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
不知这是不是暗示着两人天生一对,傅荀从一开始就能听明白程宁那些没头没尾的话,现在就更加能懂她一些动作的意思了,结合从出客栈到现在的情况,他很快就猜出了程宁不高兴的原因。
他对着李姓商人有些抱歉的说道,“站了这么久,内人怕是有些受不住了,可否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程宁点了点头,对自己夫君能明白自己的话感到高兴。
李姓商人看着他俩的模样,这下是万分相信两人的感情了,他哈哈一笑道,“是在下疏忽了,来来来,我们到里面去。”
这虽然是货船,但船内既有厅又有房,房间在左右两侧,船舱便是大厅。
此时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既有和李姓商人一起的随从,也有一些船上的员工,看起来有些嘈杂。
大家看到李姓商人进来,纷纷站起来,恭敬喊道,“老爷。”
“嗯。”李姓商人摆了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于是厅里又恢复了热闹,只是在清静处单独空了一桌出来,离众人刚好有一段距离。
船上虽然什么都有,但也算不上奢侈,桌子是最普通的八仙桌,程宁跟着傅荀坐了一边,李姓商人便在相邻的那一边坐了下来。
一坐下,两人便又开始了刚才码头上的话题。
傅荀先开口,他没有继续问官员的情况,而是有些焦心似的说道,“也不知道黔洲现在情况如何,我父母,岳父母,还有兄弟不知道是否平安。”
李姓商人想安慰,但想起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是一片未知,便只能说道,“看天意吧,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度过这场浩劫。”
“不怕天灾就怕人祸啊!”傅荀继续道,“原本我是听说灾情刚一上报朝廷便又拨钱又派粮的,因此以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至少活下来的人不用担心饿死了,可听你刚才这么一说,实在是……”
“我也就是听说,你也不必太担心。”
傅荀长叹了一口气,“这空穴难以来风,恐怕这其中还是有些什么的,也不知道这钱到底是被那些人贪了。”
“还能有哪些人,官官相护,但凡有一个人贪了,就必然能找出第二个。”李姓商人摇了摇头,“我听说这次从地方到洲牧,一直上到京都,这一层一层的复杂着呢,否则我也不会如此行事了。”
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傅荀心里沉了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这种事若是被查出来,恐怕就是大罪了。”
“那也得查得出来啊,谁知道呢?”
言尽于此,傅荀知道再多的凭他一个商人恐怕也不知道了,但这次的同行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至少从这位李姓商人的说法来看这一笔赈灾款不仅被贪了,被贪的数目还不少,至少是一多半,而且如他开始所料,这不仅是地方的事,京都也有人在操作,而且职位肯定不低。
地方的事需要抽丝剥茧慢慢取证,至于涉及京都的部分,相信只要有了证据,董书那边就会出手,这件事也就算了结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里面的东西也都一目了然,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底部都是固定在船上的,不能移动,看起来就像是最简单的那种客栈的房间。
程宁没坐过船,对船上的东西充满了好奇,等门一关,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之后,她就开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似乎对着这小小的房间,也能发掘出无数的东西。
第15章 大鱼
傅荀也没坐下来,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程宁在房间里转,等人终于停下来,又回到他旁边,他才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喜欢吗?”
程宁点点头,她仰着小脸看了傅荀一会儿,似乎是在评估些什么。
傅荀也不着急,就这么低着头和她对视着,过了一会儿,程宁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两只手紧紧绞着,低下头轻轻说道,“说谎,不好。”
虽然傅荀和她解释过为什么不能说实话,但以往他们遇到的人少,程宁也就不太在意,可今天的人她觉得应该不是坏人,为什么他们还要骗他们呢,程宁虽然听话,但心里却一直想不明白,尤其是今天她觉得夫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有些不安。
“因为不这样说的话会有坏人把我们抓走。”傅荀解释道。
自从程宁病好后,傅荀就对她多了无限的耐心,似乎真的成了他和李姓商人所说的那个温柔宠溺妻子的丈夫。他在大理寺阴狠毒辣,在府里喜怒无常,在朝堂上冷静自持,只要他愿意,似乎每一副面孔他都能表现的很好。
程宁听了傅荀的话被吓到了,一下子就躲到了他的身后,有些害怕的左右张望着,还悄悄地问道,“坏人,在哪里?”
傅荀哄她,“只要阿宁乖乖听话,坏人就不会找到我们。”
程宁拽紧了傅荀的腰带,头重重地点着,“听话,阿宁,听话。”
傅荀的手在程宁头上一下一下抚摸着,“嗯,阿宁最乖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比起和李姓商人谈话时的样子,他此刻的表情很淡,嘴角也只是有一个浅浅的弧度,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才是傅大人平时该有的样子。
程宁也不敢再说话了,她秀气的眉毛皱成了弯弯曲曲的一团,脸上也难得的有了一点凝重的表情,像个装大人的小孩。
傅荀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脸,就见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然后脸上的表情又换成了那副“我不高兴,不开心。”的样子,她还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脑袋却是不停地转来转去,想看看会不会在哪个角落里忽然冒出个人来把他们抓走。
有了“会有坏人”这个认知后,原本就对傅荀寸步不离的程宁,现在就恨不得拿条绳子把自己拴在傅荀的身上了。
也是以此为借口,在船上的这几日两人都很少出房门,除了偶尔程宁想去甲板上透透气。
傅荀虽然可以装成和船上的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并不喜欢这样,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了再和他们闲聊的必要。
程宁很喜欢到甲板上去,看着船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慢慢穿过,两岸的青山绿水不断倒退,她的眼神一直亮晶晶的,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发出感叹声,但很快又会捂住自己的嘴巴,小脑袋到处张望着,生怕有人发现。
傅荀把她不断张望的脑袋掰正了,“没有人。”
“哦。”程宁终于放心了,眼神又不断的在江面和沿岸风景上转换。
从胶州到黔洲这一段路,两岸基本上是都是山,所以几日来的景色若不仔细看的话,会产生一种船还未走远的错觉,但程宁这样每天过来待两个时辰,仍旧每天都会发出惊叹声。
船已经行了四日,再有一天就能到了,大部分人都在船舱里休息整理上岸的东西,甲板上也就他们两个闲人了。
“鱼!鱼!跳!”程宁有些激动的又往船头走了两步。知道没人后,她的胆子就大了些。
傅荀把人捞了回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水面早已没有了鱼的踪迹,只剩下一圈圈涟漪。
程宁怕他不信,用手比了比,说道,“好大,鱼,跳跳。”
傅荀笑,“嗯,我知道了。”
程宁终于又安静下来了,重新看着江面,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是还想再看一下那条鱼。
她的后背靠在傅荀的身上,轻轻地感叹道,“好大呀。”
傅荀在她身后说道,“等上了岸,把那条鱼给阿宁捉来好不好。”
“上岸!上岸!”程宁高兴极了,手舞足蹈的现在就想上岸了。
傅荀把过于兴奋的程宁辖制在了自己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还有在船上待一天才上岸呢,你再这样坏人要发现了哦。”
程宁果然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坏人,抓不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