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还准备回忆一下事情经过的细节,却不知道就睡了过去。
陆大老爷特意吩咐了苏叶苏木,告诉她们宫里发生了大事,要注意看好自家姑娘。两人见她一下就睡着了,一人就去把从太医院拿的解毒方子再煎一贴,一人就那么坐到脚榻上守着。
石氏听说了经过,吓得一直双手合十念佛号,又亲自去看火熬解毒的药。
谢初芙一睡就是整个下午,在她还没醒来的时候,明宣帝的一封圣旨就到了陆府,解除了她与睿王的婚约。
宣旨的人是张德,这说明明宣帝十分注重这事,居然派了他这司礼监提督前来。
陆大老爷要着人去把初芙喊来接旨,张德拦下说:“陛下谢姑娘身子不适,有寺卿大人代为接旨亦可。”
陆大老爷朝着皇城方向叩谢,张德扶他起身,听到他轻轻咳嗽两句,眉宇间带着忧虑:“寺卿大人也要保重身体,陛下那头还等您解疑呢。”
说罢,又倚前来轻声道:“太子殿下为此事算是被陛下罚了,恐怕几日不能上朝,不然也堵不住言官的口。殿下这心里估计也委屈。”
陆大老爷闻言怔了怔,旋即说道:“还请公公替为转告陛下,臣一定尽力。”
张德就看了他几眼,笑了笑,转身离开。
谢初芙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黑了。
苏木过来打起帐幔,苏叶把一直热着的药先端了上来,说:“姑娘,太医说在用饭前先把药喝了,以后每日三服。”
谢初芙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皱了皱眉,然后还是一端起来试了试,温度正好,就一口闷了。
陆承泽正好过来,在内间槅扇处探头,见到她纤细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屏风上,豪气的……干了一碗药。
连喝药都喝得那么爽利,怪力表妹果然厉害。
应该也恢复些精神了吧。
他想着就咳嗽两声,朝里喊:“表妹,我能进来吗?给你带了好吃的。”
苏木已经给她披了外袍,她下床走出屏声应了声进来,陆承泽高大的身影前来,把一边的烛火都挡着了。
他将手里拎着的食盒直接打开,里面是两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在粉彩的瓷碟里,就像是花瓣上的一滴露珠。
“哪里来的,做得真精致。”谢初芙不由得赞一声。
陆承泽把糕点拿出来,递到她跟前,微微一笑:“还记得那个南方富商么。他今儿离京,给大理寺的人都送了糕点,说是家里厨子做的,京城没有,我把我这份就留着给你了。”
南边的点心确实是以精致出名。
谢初芙也不跟他客气,捏过一块就咬了口,正好去她嘴里的药味。
陆承泽见她还能吃下东西,而且十分不客气,眸光亮了些。
他来之前都听父亲说了,怪力表妹被人塞到灶炉里差点烧了,听得他都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好吃吗?”陆承泽见她又一咬,转身去给她倒了水来。
苏木苏叶此时已默默退到一边,表兄妹俩相处,她们还是离些的好。
谢初芙咬着有弹性的糕点,眯着眼回了句:“不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想着,自己倒是一怔。
再一次死里逃生后,她发现自己比想像中更淡然,居然还在想这点心是怎么做的,为什么那么好吃?
她默默佩服了自己一把,暗地里给自己鼓劲说谢初芙你是好样的,然后就把手上的小半块都塞到嘴里。说起来,她有两顿没吃饭。
陆承泽真怕噎着她了,忙把水递过去,看她喝了小半杯,有些犹豫又把小碟子递到她跟前。
“还吃吗?”
“吃啊。”谢初芙手一伸,捏起最后一个再往嘴边放。
她才咬了小口,就听到咕噜一声。
她动作顿住,转头就看到眼睛盯着她手里糕点,面有尴尬的陆承泽。
——他……他是见她吃得香,又还用晚饭,也觉得饿了。
谢初芙无语,那刚才还问得那么轻松,饿了就直说,她还能亏他一口吃嘛?
她在陆承泽的注视下将糕点掰了一半:“表哥吃吧,不用谢。”
陆承泽接过,心想这表妹还是很贴心的,当低头咬了一口后反应过来。这点心是他带的啊!
他谢什么谢,不应该是她道谢才对吗?
——破表妹又坑他!
陆承泽心里才升起的感动霎时烟消云散。
苏叶苏木站在边上,看着一副恍然大悟、敢怒不敢言、暗磨牙的表公子,默默同情他一把。果然她们家姑娘总能时刻发挥欺负表公子的实力。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给陆大老爷夫妻的问安声。
谢初芙拿帕子擦擦手,要去迎两人,不想夫妻俩脚步快,已经直接到了内间来。
陆承泽见父母来了,就把手里的糕点全塞嘴里,朝两人拱手行礼。
石氏:“你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似的,吃个东西的样多寒碜人。”
一上来就被嫌弃的陆承泽:“……”
谢初芙上前去扶了石氏,让她到椅子那坐:“表哥刚才都饿得肚子在打鼓了。”
陆大老爷睨了儿子一眼,仿佛无声在训斥他没点用,不就是比平时晚了些时候用饭嘛。
陆承泽简直比窦娥还冤,一板脸,沉默站到边儿去。
陆大老爷就跟外甥女说明宣帝来了旨意的事,把圣旨交给她。
谢初芙双手接过,慢慢展开,突然抬了头说:“表哥,你让一让,好像有点挡到光了。”
陆承泽:“……”得,他到外头去!
他在这家里真没地位!
谢初芙展开圣旨,看清了上面确实写的是收回先前赐婚一事,倒是松了口气。
“按理这旨意应该是等睿王下葬后再发的,现在提前拿出来,也是陛下对你的爱重。”
陆大老爷看着摇摆的烛光,轻叹着说了句,谢初芙把圣旨卷好,点头道:“陛下隆恩。”
不管如何,她又恢复自由身了。
石氏见舅甥俩有要开始说话的兆头,忙道:“好了,别的都先不说了,我们先用饭吧。我让他们传菜到这儿,初芙也饿一天了。”两人一说起来,估计这顿也不要吃了。
陆大老爷打起精神,将下午捋顺一些的事情又压回去,准备吃完饭后再说。
外间圆桌上都是谢初芙爱吃的菜,石氏不断给她夹菜,眼底藏着担忧,但面上一直都在笑着。陆大老爷也故作轻松,其间只闲聊,还顺带说些趣事。
谢初芙一看两人就知知道怎么回事,她舅舅平时吃饭都不说话的,现在这是在照顾她呢。
她心中感动,侧头看到木着脸扒饭的陆承泽,抬筷子去给他夹了里脊肉。他惯来爱吃这个。
陆承泽看到肉到碗里的时候,还是木着脸,一声不吭。谢初芙就又给他夹了一块,他顿了顿,再见初芙居然还把她小碟子里的菜拨给他一半。
嘴角终于忍不住翘了翘。
怪力表妹给他分食呢,平时多护食的一个人,果然还是要拿出些身为兄长的威仪来。
谢初芙没错过他的小动作,也抿唇一笑。瞧,男人就是好哄,不过她表哥是受委屈了,该哄的。
给她带回来了好吃的呢。
用过喝,众人坐下喝了一回茶,石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的,就先带着丫鬟离开,腾出空间。
陆承泽已经很熟练的先去隔壁小书房取来厚厚的一沓纸,还有笔墨,坐下就开始先磨墨。
陆大老爷坐在圆桌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在整理思路。
谢初芙也不着急,伸手取了一只笔,慢条斯理铺好纸,陆大老爷终于沉吟着开口。
他先把陈来喜作案的详细,太子所说的那些话一一述来,然后按时间来列条理:“第一是我们都在想的,你被行凶的人盯上,是因为参与了睿王一案。睿王一案可能已经被凶手所察觉。”
“第二是我们身上中了毒,这个毒,太医没查明来源,但有一点太医已经肯定了。我们和齐王身上中的毒是一样的,所以中毒的时候,可能齐王就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和齐王同在的场合只有守灵那晚,这是不是可以从中毒来排除齐王并不是下毒之人,也可以排除齐王知情我们在暗查睿王死因一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大老爷顿了顿,谢初芙听到齐王二字时,手也顿了顿。因为想起不愉快的事,下笔写齐王二字时,力度都重了些。
“第三……”陆大老爷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三和第二有冲突,齐王那晚来灵堂的时机还是存在着诡异和过于巧合,他肯定是有原因才来的灵堂。也可能是心虚觉得我们在灵堂起了警惕,所以第二和第三矛盾。”
谢初芙和陆承泽都在这两条后尾做了记号。
陆大老说第四条:“再来就是初芙出事前,齐王先提了巷子杀人的事,让我把初芙摘出来禀报陛下。齐王认了杀偷儿的事,紧接着就是初芙在宫中出事,齐王又是做出过度关注的举动,进了宫,还去了御膳房,找到初芙。”
“初芙,我险些忘记问了。”陆大老爷再度停下,“你在屋里怎么把齐王打了,他对你做了什么?那一拳是你打的吧。”
外甥女有点小力气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对一个皇子动手,以外甥女的性格,肯定是对方做了什么她不能忍受的事,才失了冷静。
谢初芙正写得好好的,被猛然一问,笔尖歪了下,工整的一个字糊了。
陆承泽也朝她看了过来,眼里写着八卦二字,她甚至看到他眼里有小火焰在跳跃。
她握紧了笔杆,想男人果然不能对他太好,容易得意忘形,这就要看她热闹了。
“我……”她抿抿唇,冷着脸说,“他突然靠得很近,我死里逃生,一紧张就揍他了。”
她自然不能当着舅舅和表哥的面说自己被人亲了。
那样,她舅舅可能会去齐王要说法,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她身上麻烦够多了,不想再生事。
陆大老爷闻言哦了一声:“是这样。”果然齐王是欺负他们家初芙了,他那时看到了齐王唇角沾着黑灰,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就唇角沾了黑灰。
王八蛋!
简直禽兽!
齐王居然欺负外甥女,但理由呢,当时外甥女还是他名义上皇嫂。但他也不能问,因为知道现在问了,外甥女也不会说。
她刚刚就回避了。
“表妹威武,你连皇子都敢打,天下第一人了吧。”
陆承泽啧了声,打心眼里佩服。
陆大老爷见儿子没点正形,睃了他一眼,打算把这事再放到后头。
“左右这事齐王也遮掩过去了,我们还是回到案子上吧。”
谢初芙巴不得跳过得,继续作洗耳恭听之态。
陆大老爷就再接上面没完话的说:“齐王救出初芙后,陛下要亲审,结果陈来喜咽了藏好的毒,自杀了。再顺着一查,查出了此人与皇后和太子都有关联,背后指使的行人就指向了皇后太子。而皇后确实也有杀人动机,那就是殉葬。”
“这第四条疑点有二。一是齐王找到初芙,为什么第一判定就是初芙在灶炉里,让人不得不起疑。二是指向太子的证据也查得十分轻易,会不会就如太子所喊冤的情况,是有人故意引导。”
陆承泽刷刷写完,抬头说:“这两条一结合,齐王不就是有可能是那个引导人。藏了表妹,找到表妹,已示清白,混淆视听。然后就嫁祸给皇后,正好皇后有动机,顺带把太子也阴一把。”
他说着,嘴里还啧了两声,皇家惊天争权八卦啊。
这话说得极直白,也是陆大老爷捋了一下午觉得最大的可能。
因为齐王本身的行为就很多不符合常理。
谢初芙也写好所有线索和疑点,说到嫁祸的时候,她脑海里又涌现出在值房的时候,齐王对着自己那温和的笑。
如果真是嫁祸,他亲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也能算到是对方的算计里?
如果真是这样,他得多丧心病狂和禽兽,明明有洁癖,还能对着满脸黑灰的她下嘴。
陆大老爷沉默了半会,是认同儿子想法的:“眼下来看,确实还是齐王指使的可能最大,可能齐王并不清楚睿王的事,只是借机在暗算太子。正好初芙又是能利用到帮他洗脱嫌疑……所以才会有卖好和救人的行为。”
皇家争权啊……相杀都是常事,何况小小的算计。
“不。”谢初芙却在这个时候猛然抬头打断,“齐王不可能是指使者。”
她再三思索,齐王有洁癖,洁癖到沾了个皮球都要拿帕子擦手,然后再把帕子丢了。这是高度洁癖,都到变态的程度了。
这种人,不可能会为了算计会委屈自己,对满脸黑灰的她下嘴。
所以当时齐王说的,他绝对不会杀她,这应该是真的。但转换过来的说法就是……他亲她是主动愿意接近,甚至忽略了她满脸灰。
谢初芙想得直接打了激灵。他有病啊,这说明什么,他喜欢她?!
他第一回见她就差点掐死她好不好!
谢初芙一下子就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陆大老爷不明所以,问道:“初芙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齐王不可能是指使者。”
“对啊,表妹为什么那么肯定呢?他一开始不还差点掐死你吗?”
陆承泽也疑惑,逻辑上讲,确实是齐王大嫌疑。
面对两人的询问,谢初芙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她干嘛一时嘴快,说了这些话,万一齐王就变态到能忍着高度洁癖症,来亲她博取信任呢。
但她又不能把自己先前的话给吞回去,她脑子一转,倒是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我们现在都在顺着一个方向去想,包括太子的喊冤,若是反过来想呢?反过来想,齐王真的是无意救了我,那这事不就成了太子自己设计自己,把我们引入通常的想法,把齐王列为怀疑目标。”
“初芙。”陆大老爷喊了她一声,“太子自己设计自己,这是吃饱撑着才找麻烦。你若是死在那里,再一查,还是顺势查到皇后和太子头上,而且谁能知道齐王会找到你。齐王是自己进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