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这个时候没有拦下折子,去给他外祖家报信,去给太子报信,恐怕是因为瞒不住。
赵晏清听着明宣帝在那斥责工部尚书,抬眼去看也站在大殿上的太子,发现兄长正好也看了过来,眼里都是厉色。
那眼神叫他一凛。
太子是误会他在这里头做局?!
赵晏清抿抿唇,想到齐王府里抓起来的太子派来的人。这个时候,太子怀疑他也是应该的,确实他嫌疑很大。
他就在心里苦笑,梁子果然要越结越大。
明宣帝摔了折子,又召来刑部的人,监察院的人,还有锦衣卫,要他们去浙江查个明白。
太子一脸死灰从大殿退下来,明宣帝连他都迁怒了几句,心情自然也不舒畅。
赵晏清被工部的簇围着,在商量要紧急再加固堤坝之事,不然秋雨降下来,他们心里也害怕。
太子就远远看着,眼底一片冰凉。在往内阁去的路上,他问身边内侍:“齐王府里这几天都再没有消息传来?”
内侍头垂得低低的,声音里有着惶恐:“回殿下,确实。”
齐王已经发现有内应的事了,这次分明是有人也要针对刘家,多半还是冲着他来的。
太子咬咬牙,阴沉沉地去找了首辅。
赵晏清一直在工部忙碌到太阳下山才回到王府。工部补漏加固的章程算是定了下来,他最忧心的是有人在针对刘家,那个递折子的人他查过了,不是陈家人。
但他查出来的不是陈家,却是有人已经将那人安在陈家头上。
这会分明是在借刀杀人,要让太子和陈家彻底结仇的。
赵晏清恼怒地摘了冠。他就知道陈家在蜀中不安份,总是要出事的,事情现在就来了!
挑拨的人,用意狠毒,还可能是一石二鸟之计,要让刘家和陈家都伤了元气。甚至再牵连到太子和他。
“永湛,传信给陈家,告诉他们有人利用浙江堤坝有损一事,恐怕想让陈家上升到正面和太子为敌了。”
永湛听得心里一惊,二话不说匆忙下去传信。
赵晏清回到内室的炕上盘腿坐下,侧头就看到一封信,上面有他熟悉的笔迹。折了一看,果然是谢初芙写的。
信里的内容让他吃惊。
果然光靠银子救济是不能的。
再往下看,见到初芙说要再开一家茶楼,提出来的想法都是十分新奇的。用不署名的本子来收集各路消息吗?
倒是个好点子,能让人在上面想说什么说什么,完全不必要担心被人知晓身份。这跟密折倒有些类似。
而且再开一个茶楼,可以收留他原来部下的有困难的家人,雇用他们干活。
是比给银子更好解决。
他就拿着信去了案后,也不叫人来伺候笔墨,自己细细研墨,再慢慢地落笔回信。把自己的想法和细化的提议写好,末了在最后面一行又写几个字。
永湛回来的时候,赵晏清已经在用晚饭,听着他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皇后宫里放出去的那两个嬷嬷,其中姓宋的家中早没了人,如今是在西城一家女学当了女夫子,教富庶人家的姑娘礼仪。另一个回了家乡去,已经让人过去了。”
“宋嬷嬷一直在京城?”
赵晏清也有些诧异了。
“是的,一直就留在了京城。皇后早些年还派过人去给她送过东西。”
“我要私下见她一面,问些东西,你想办法请她出来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
不能惊动人。
永湛低头想了想,又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要见。”
“越快越好。”
永湛就在心中计算,现在去西城,再回来,还不到宵禁的时候。
他拍拍胸脯嘴里应得圆满,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出府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赵晏清着人问永湛回府没有,内侍禀没见着。
他就看了眼更漏,快要宵禁了。
也许今晚未必能见到人。
不想永湛还是在宵禁着赶了回来,当赵晏清被他领着到了王府西边,见到被堵了嘴外加五花大绑昏迷着的宋嬷嬷,嘴角一抽。
永湛很骄傲地说:“殿下,我一个人就把她掳了出来。等殿下问过后,我再给她丢到别的地方,让她自己想办法回去就是。威吓她几句,她自然也不敢把今天被人问话的事情说出去。”
赵晏清:“……”
这好歹是伺候过他母后的人,一点体面也不留吗?
赵晏清无言齐王培养的下属直接又粗暴,让他去架来屏风,准备亲自问宋嬷嬷当年贾春云事情。这会,初芙正在看他给的回信,他对自己不要钱的夸赞之词,看得她直眯着眼笑。
等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心脏却是怦地跳动了一下。
什么叫卿不在旁,相思夜,辗转反侧。
他是在调|戏她吗?!
——不要脸。
一本正经、直白的耍流氓。
第45章
秋天的夜晚总是会无故就刮起风。
赵晏清从关着宋嬷嬷的屋子出来, 凉凉的风刮起他的袍摆,漏出雪白的膝裤来。
永湛守在外头, 是他单独审的,见到他忙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发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连唇都在泛白。
“殿下。”这是怎么了?
下属的声音让赵晏清微微回神, 下刻苍白的脸上居然是露了笑。
说是笑,却又似乎不太对。因为他只是牵扯着嘴角, 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像是在做一个机械的动作。
永湛看得头皮发麻, 咽了咽唾沫:“殿下,那个嬷嬷说了什么吗?”
赵晏清目光就落在他面上,毫无情绪:“你觉得她会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永湛被反问得一怔, 旋即忙单膝跪了下去:“殿下, 属下没有别的意思, 是有些担心你。”
从屋里出来的样子就不太对, 可不是担心。
“起来吧, 没怪你。”他慢慢走出院子,夜风在耳边呼啸着。
宋嬷嬷确实没有说出什么让他能失态至此的事,是他想多了吧。
——贾春云的死和私通侍卫有关。
宋嬷嬷说贾春云死前已经不常在他母后身边伺候, 有近半年,说是染了病, 一直在屋里养病。他母后会时不时去探望。
但在母后生产第二日就暴毙了。
宋嬷嬷说她也不知道贾春云是得了什么病, 但贾春云可能最后是死于刑罚, 因为她看到贾春云被抬走的时候, 身上的血都渗透了草席。滴答了一路。
刘皇后没有为贾春云的死说过什么,对外说是病死,但跟她一起伺候的戚嬷嬷却是知道什么的,事情是她在全程处理。
有一天戚嬷嬷喝多了,跟她说了贾春云是私通了侍卫,被皇后暗中差人打死了。
私通是个大罪,搞不好连皇后都会受到牵连。
宋嬷嬷庆幸自己没有被要去办这件事,然后就守口如瓶,直到今日被问起才再说了这件往事。
但赵晏清却是听得心头发凉。
为什么贾春云私通侍卫的事会在他母后生下兄长时才处理,这里太过巧合。而且既然贾春云是有罪的,她母后更不可能善待贾家吧,还让贾家做起了生意,连司礼监都攀上了!
他有所怀疑,但那种怀疑会导致一切天崩地裂。
赵晏清思绪混乱地回了院子,在慎重考虑要怎么处理宋嬷嬷了。
把人就这么放走?
可万一宋嬷嬷把这事再跟别人说呢?
可关在王府里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宋嬷嬷现在是女学教规矩,失踪了肯定会引起轰动,那家女学也得去报官寻人。
闹出动静,才会让人更觉得蹊跷。
赵晏清犯难了。
他坐在椅子里良久,脑海里翻来复去是宋嬷嬷嘴里的陈年往后,时不时有小时候听到宫人的一些议论。
什么当年若不是他父皇另一个妃子滑胎了,太子就该是二殿下云云。
在刘皇后怀上太子之前,还有一个份位不低的妃子有孕,后来那妃子没福气,失了孩子后也郁郁致病早逝。
只亮着一盏灯的屋里十分安静,赵晏清是在窗子被风刮得作响动静中回神。宋嬷嬷还是得送回去,然后派人一直跟着,让她请辞,他再安排别的地方将她先关押起来。
大理寺那里在查贾永望的身份,很快就会查到,现在不能让和他母后有关的宋嬷嬷闹出动静,让大家觉得事情都关系刘皇后。
这里头的关系,他等再找到戚嬷嬷才能完全理出来。
赵晏清终于做了决定,喊来永湛去吩咐,让他告诉宋嬷嬷,照办就当是有人替她养老。不配合就威吓。
生和死这间还是很好选择的。
永湛去了,赵晏清整晚都没能入眠,真是应了他给初芙信里写的辗转反侧,却比犯相思更痛苦不安。
深夜里,谢擎宇穿着金吾卫的装扮进宫见明宣帝。
夜里的皇宫像只匍匐的巨兽,他走在游廊下,有些忐忑。当他给明宣帝请罪身份暴露一事,明宣帝倒没有他想像中的发怒,只是迟疑片刻,转过来安慰他。
“朕让你们父子瞒着天下人,连亲人都不管不顾这些年,你思亲也是正常。既然谢丫头知道了,那就知道了吧,只是要让她守口如瓶,不可再外扬。至于你丢了钱袋子一事,也确实是件麻烦事,干扰了大理寺办案,你让谢丫头跟陆文柏说明就是。”
谢擎宇忙谢明宣帝的不怪之恩。
明宣帝又说:“倒是老四那……老四知道了也无妨,朕这里处理。”
谢擎宇当即再谢过,明宣帝肯出面去管他儿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末了君臣俩再说起调查进展。
自然还是没有头绪的,明宣帝在这个时候才显出几分急燥来:“那些叛党潜得那么深,实在是可恨,真想把祖宗基业给毁了不成!”
联合瓦剌来报复,这事让他一想起就心底发寒。
谢擎宇什么都没有查到,是办事不力,未能给君分忧,这个时候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你再继续查,一日不拔除这些乱党,朕就愧对对那么多战死的将士!”
***
昨天夜里起了风,初芙清晨起来就看到院子里被刮得乱糟糟。细细的树枝有被刮折了的,叶子落得满院,丫鬟们都扫洒不急。
她披着外袍看了眼元宝的池子,上面也是落满了叶子,一个粗使丫鬟正在拾池面上的叶子。
这风起了估计就该更冷了,元宝差不多也要过冬深眠,今天起不能再让两只小家伙在池子。
她就吩咐苏叶让侍卫进来帮着把大白瓷缸搬出院子,清洗换水。
这头才用过早饭,院子里还是一片忙乱,结果李恒今儿没能拦住谢二夫人,到底是放了她进来。
二夫人一看院子里都撸着袖子干活的丫鬟侍卫,觉得初芙又成了王妃,又开始各种折腾。
只是她心里有所打算,面上一点也不显,见初芙桌上早饭没拾,笑吟吟地说:“可还合胃口。你平时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女学,正经没在家里用过几回早饭的。”
“二婶娘来了。”
她淡淡喊一声,没有接话。
谢二夫人堆着的笑就僵了僵,很快又说:“我听说齐王府二十二日来下聘,我猛然想起你的嫁妆单子估计还没拟。”
这算是说明来意了。
初芙抬了抬眼皮看过去,这不就是黄鼠狼拜年来了。
她笑笑说:“先前就拟过一份,没有什么难的,抄一抄,添几件,减几件的事。”
“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先前我还没来得帮你看呢,这回可不能再有疏漏。你快拿出来给二婶娘看看,也没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看嫁妆的事儿。”
谢二夫人笑得一脸真诚,初芙都差点要相信,这真是为她着想帮忙来的。
可惜,她是个能伸手打笑脸人的性子。她抿唇一笑,直白地说:“大姑娘上花轿是头一回,我这未出阁的姑娘家拟嫁妆单子,也做这头一回。而且长房和二房库房也早分开,婶娘估计还没我清楚我有什么能陪嫁的,就不劳烦二婶娘了。”
话落,她就看到谢二夫人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在那拼命吸一口气,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初芙顺势就把李恒喊进来,把人给请了出去。
想在她这里占便宜,这不是开玩笑么。
谢二夫人气得不成,站在她门口还磨蹭着,绞尽脑汁要看那嫁妆单子一眼。初芙索性就再放个狠招:“婶娘还没有走吧,我突然想起来一事来,公中也该给我一些陪嫁对不对,婶娘……小心脚下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谢二夫人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结果脚下踏空一台阶。花容失色地尖叫一声,险些要摔倒。
院子里的丫鬟侍卫都看到她的失仪,想笑又不敢笑,气得谢二夫人狼狈走了。
“呸!不要脸!”
等人出了院门,早窝了一口气的苏叶呸了一口。
初芙笑着走到池子边上,见到元宝已经趴在石头上了,背上还有金子,两只小东西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院门口。好像也看了谢二夫人一出滑稽的戏。
她把两只龟都抱回屋里去,这个时候李恒突然站在墙根不下动了,不一会有什么东西就砸到他身上。
初芙看得真真的,然后就见李恒捡起东西来,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们家世子爷又做贼一样潜进来,丢下东西就跑了。
东西交到初芙手里,发现是一封信。她忙进屋里把元宝和金子都搁下,净了手拆信看,上面写的是明宣帝允她把钱袋子的事跟舅舅和倒霉表哥说清楚,不要给办案增添困难。再有写的是——
少和齐王接触。
这六个字跟箩筐一样大,是怕她眼神不好看不见吗?
不过初芙盯着那几个字很抱歉地想:兄长,你妹妹有选择性眼瞎。
直接就把信烧了。
初芙看完信,还在想昨天给陆承泽送消息,也没见他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哪知想法还没落,才抿了一口花茶,就听到某人的大嗓门:“表妹!有重大发现,我果然是再世包公,断案如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