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在男女之情上,他也是过来人,他自然感觉得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
  他失望过,愤怒过,也怀疑过二人是不是因为私情而杀的谢远。但最终,他摒弃了那种猜测。
  他相信崔氏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萌生怎样的感情,是不可控的,可崔氏不是那种能不顾礼法的人。在任何事上,她似乎都有一条明确的界线,她从不做任何越界的事,所以他相信在谢远在世时,她与张子适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他也一度迷茫于自己心中的愤怒,因为这种愤怒让他看不明白自己对谢远的感情。
  在那之前,他始终都清楚,自己是恨谢远的。他恨他不争气、恨他害死了元晰、恨他带来的一切不幸。在元晰刚染上时疫时,他曾拔剑想杀谢远——那日他并非一时冲动,若非三个女儿拦着,谢远一定已经死了,而且他绝不会后悔。
  甚至在谢远死后,他都觉得还不解恨,他于是下旨废了他的太子位,不许他葬入皇陵,只草草地葬在荒郊野岭里。
  他,着实是不愿与这个儿子再有任何瓜葛了。就连在谢迟入继后,偶尔提起谢远,他都只会冷漠地称一声“废太子”,而提起谢迎时,他总会说“你大哥如何如何”。
  所以,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恨这个儿子入骨,却又同时恨杀了他的人。
  他无法原谅张子适,所以把张子适支出去了很多年。也有一点恨崔氏,所以后来阿宜来看望她时,他都很少过问崔氏的事情。
  这实在是一种复杂到他活了这么多年都依旧无法说清的感情。眼下谢迟将二人的事情拿到了台面上,令他心中愈发沉郁。
  他便道:“这件事,朕不答应。”
  他不答应,谢迟也不意外,就点了点头:“听您的。”
  “他们杀了谢远。”太上皇忽而道。
  谢迟悚然一惊:“您说……什么?”
  他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废太子虽然死得急,急到有些蹊跷,引得宫中朝中众说纷纭,但并没有哪种传言说是崔氏和张子适杀的人。
  太上皇淡然道:“当时殿中没有留人,具体是谁杀的他,朕不清楚。但朕问过外面的宫人,说是崔氏先提着剑进的殿,张子适后来赶了进去……朕想,大概崔氏当时因为元晰的事悲痛过度想杀他,却打不过,最后张子适出手相助的吧。”
  谢迟愈发心惊,怔了半晌,哑然道:“那您之前不肯调张子适回来是因为……”
  “就是因为这个。”太上皇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朕不答应。”
  谢迟震惊到喉中紧绷,缓了一缓,才又点头道:“我先前不知道这些,既如此,我不会再提此事了。不过阿宜那边……”
  阿宜知不知道张子适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太上皇疲乏摇头:“与她不相干的事,不要同她再多说什么了。”
  他心里是过不去这道坎,可是再过不去,他也清楚这一切不幸的由头,都是谢远。
  退千万步讲,这件事可以怪崔氏、可以怪张子适、可以怪他、甚至可以怪谢迎和元晰死得早,但是当年刚两岁的阿宜一点错都没有。
  这些年,因为父亲的沉浮与非议,阿宜已经承受了太多东西了。何苦再让她因为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再多一份杀父之仇压在心头?
  他希望谢远的事情能就此终结,不要再多牵涉任何无辜之人了。
  “这些话,你都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崔氏和张子适。”太上皇轻笑了一声,“你就算怨朕,朕也不会改变主意。”
  “不会……”谢迟摇摇头,“这是人之常情。过一阵子,我会再寻个由头,把张子适派出去。”
  “那倒也不用。”太上皇的口吻轻松了几分,“张子适是个人才,你大局为重便是,反正我也见不着他。”
  谢迟颔首,沉吟了须臾,又说:“那我改日召见他们,同他们说清楚,让他们自己劝好阿宜。”
  太上皇嗯了一声,继而又是叹息:“阿宜这个孩子,唉……”
  是他们这些长辈间的纠葛让阿宜小小年纪就要担心这么多的,他们对她到底有所亏欠。
  若她不那么懂事,他们心里或许还舒服一点,可她偏偏懂事得令人唏嘘。
  “为了她,你不要亏待崔氏。”太上皇道。
  谢迟沉然应下:“臣明白。”
  当日晚上,谢迟就把这些都说给了叶蝉听。叶蝉听罢也惊呆了,她早知废太子那会儿纷争颇多,却还是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桩纠葛。
  “那崔氏和张子适是不好在一起……”她叹了口气。他俩要是成婚了,那真是往太上皇心上捅刀子。
  谢迟点头:“所以他们也从不曾主动提过,阿宜提之前,应该也并不曾同他们商量。”他说罢一喟,“明天我会召张子适进来,崔氏那边……你把她请进来说一说吧。此事要以太上皇为尊,让他们心中有数。”
  叶蝉点点头,当晚就着人出宫去递了话,让崔氏明日一早进来,但没说是什么事。
  而后崔氏又听说,紫宸殿也传了张子适明早进宫,也没说是什么事。
  她情不自禁地不安起来,一点点不好的猜测在犹如墨汁入水般在心头漾开,逐渐占据了所有思绪。
  不知是不是为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如果是,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宜所期待的方向,大约是不可能的,她也从没有想过真的能嫁给张子适。于她和他而言,都是现下的情形已然很好,他们之间有琴棋书画、有诗词歌赋、有雪月风花,但又没有夫妻之间那些无可避免的不快。
  可阿宜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她现下只能祈祷如若明天要因此而死人,能只死她一个。
  ——崔氏是怀着这样的念头走进长秋宫椒房殿的,于是,在叶蝉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完太上皇的意思后,她反倒松了口气。
  “这样么?太好了。”崔氏满脸的喜悦,反倒令叶蝉有些意外:“嫂嫂不难过……?”
  崔氏摇摇头,沉默了半晌,又说:“到底是我们欠太上皇的。”
  不管怎么说,谢远是太上皇仅剩的儿子。纵使他再不济,在三位公主都嫁出宫后,他也还是太上皇最亲近的人。
  所以在她动了杀谢远的念头后,就做好了一命抵一命的准备;所以在看到张子适出手后她那么崩溃,她绝望地觉得他也会把命搭上。
  但他们最终都活了下来。那不是他们命好,是太上皇仁慈。
  “若太上皇不想让我再见子适,我也可以……”崔氏的话说到一半,被叶蝉摇头截住:“他倒没这么说。而且,他不愿阿宜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你们还是一切如旧,别让阿宜起疑的好。现在在太上皇心里,阿宜的分量很重,就连我和陛下,也都希望阿宜好好的。”
  太上皇说得对,那些晦暗的、不堪的,就不要再牵连下一辈了。
  崔氏点点头:“好……那我清楚分寸了。”
  “也请嫂嫂告诉阿宜,让她不必担心自己出嫁后您要孤身一人。咱们可以时常走动,来日元显元晋成了亲出宫开府,我也会嘱咐繁歌和堇宸多去陪陪嫂嫂的。”
  崔氏又点头:“多谢娘娘。”
  紫宸殿里,谢迟与张子适长叹的过程,也和长秋宫这边差不多。张子适听闻结果后平静极了,甚至还有些喜悦,似乎对这一切都很满意。
  然后他也跟谢迟说:“臣有分寸,多谢太上皇。”
  君臣二人于是算得相谈甚欢,说完了这件事,还饶有兴味地议了些别的事情。
  张子适于是提起:“臣近日从翰林院得了两本新书……写得颇是有趣。”
  “话本么?”谢迟惯来对这些不感兴趣,闲闲问道,“怎么个有趣?”
  张子适说:“这书不是翰林院写的。翰林院把书给臣,是想问问臣识不识得此作者。”
  谢迟不禁有些好奇了,他锁着眉道:“你别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张子适笑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他提到其中一部书里的皇帝颇有些像谢迟,又说及近来的新书中所述的庆功宫宴与前不久的宫宴如出一辙。
  “里头还有位年轻将领,臣读起来,觉得那就是卓将军啊!”张子适边说边抿了口茶,“哦,里头还有位亲王,家里有一妻一妾。妻妾早年不合,后来倒是越来越好了。这位亲王先前还时常说错话,脑子缺根弦的样子,写得很有趣。”
  ……这不是谢逢吗?
  谢迟的心情有点复杂了,问道:“翰林院是觉得,此人可能是朝臣,或者宗亲?”
  张子适点头。
  谢迟吁气道:“那也不必管他。谁闲来无事爱写些东西也不稀奇,只要不违背律例,就随他去。”
  “臣初时也这么想……”张子适说着顿了顿,“可是……臣后来又看了看此人的其他文章,发现有的书写的是……女帝,还有的是……”他的神情愈发的古怪,缓了一缓才道,“有的是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相爱。相爱就相爱吧,竟还有男人生子,所以臣觉得……”
  若真是出自达官显贵之手,影响着实不太好。
  谢迟循着他的话设想了一下那种情节,也是浑身别扭,便窘迫地咳嗽了一声:“朕会让御令卫去查。”
  说罢他迟疑了一会儿,忐忑不安地又看向张子适:“那个……”
  张子适颔首道:“陛下请说。”
  “那种……两个男人相爱,而且还生孩子的故事里……”他僵了一僵,“没有像朕的吧?”
  “……”张子适呼吸微滞,“这臣还真不清楚……”
  谢迟皱眉:“你不是看了吗?”
  “那种书臣……实在看着别扭,看不下去。”张子适尴尬道,“陛下还是着御令卫彻查吧。”他端然很怕陛下再交给他看。
  谢迟想想也对,反正要让御令卫查,就不必此时急着追问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行。万一那种书里真有人像他,御令卫看完之后,焉知不会对他有所误会?
  他可不想在野史里变成个有龙阳之好的皇帝,他得找几个更信得过的人查。
  于是思来想去之后,他叫来了刘双领:“去,传宝亲王淳亲王和八世子进来。”
  还是自家兄弟比较可靠!
  当天晚上,聚在宝亲王府里奉旨一起看书的三位宗亲就都崩溃了。谢逢随手一翻便哆嗦得把书掉到了桌上,然后咧着嘴往后躲,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这什么书啊这是……”
  谢逐和谢追的神色也都很复杂。尤其是谢追,他手里的那本和……香艳,而且还有配图。
  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寂静了一会儿,开始相互探问:“咱们最近……怎么得罪陛下了吗?”
 
 
第192章 
  过了重阳,天气就明显地冷了,谢迟想着今年大军凯旋算个喜事,便想去冬狩一趟,让大家都松快松快。
  不过没想到这事一提起来,太上皇就着人到了一趟紫宸殿,说也想一道去。
  谢迟不得不劝太上皇,道冬狩多冷啊,住在帐篷里,炭火再怎么烧也也有限,远不如宫里暖和。
  但太上皇不在意,说就想出去走走,也看看小辈们打猎。谢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然后把张子适从随驾的名册里划了出去。
  他原本还想过,是不是也别让谢逢去了?不过太上皇摇头:“朕也想见见他。再说,这次大军凯旋,他是头功,不让他去要引人议论的。”
  于是十一月上旬,圣驾浩浩荡荡地出了洛安,两天后到了郢山的围场,不少宗亲歇都没歇,就三五成群的上山打猎去了。
  其中包括元显和元晋。
  谢迟为此心情复杂了一阵,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随驾来围猎时也是这样,赶路之后也不觉得累,就想赶紧上山疯去。
  如今他是没那么多精力了,哎……
  他想着想着,就踱向了叶蝉,然后把她圈进了怀里。
  “?”叶蝉正歪在床上小歇,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的,便抬眼看了看他,“怎么啦?”
  “没事。”谢迟亲亲她,“来细品一下老夫老妻的生活。”
  叶蝉:“……”
  他们便这样老夫老妻般地躺在床上说了半天的话,叶蝉越躺越困,聊着聊着就开始打哈欠,谢迟嗤笑着又亲亲她:“你睡一会儿,我去看看父皇。”
  郢山这边,冬天时到底还是太冷了,他担心父皇吃不住。
  父皇的身体还不如爷爷硬朗呢。前不久他抽空去看了趟爷爷奶奶,结果正好碰上爷爷不小心把奶奶的鹦鹉给喂死了,被奶奶追得满院躲,还得他在中间劝架。
  这种事,太上皇早已做不来。
  不过,谢迟还没进太上皇的帐子,就看出太上皇目下一定感觉不错了。因为宫人在他的帐子外架了两个大烤架,一个烤着一只全羊,另一个烤的是一条腿,是牛腿还是什么别的腿就看不出了。
  谢迟笑笑,打了帘进去,张口就道:“父皇,您可少吃这些东西。”
  太上皇正喝着盏杏仁茶暖身,听见声音便回过头,不满道:“你怎么一进门就说我?”
  “……我哪敢说您,是御医不让。”谢迟说着坐到了他身边,太上皇招手示意宫女给他也上了盏杏仁茶,接着道:“那是元显元晋刚给我送来的。我只尝尝,行不行?”
  谢迟一哂:“行,我也没说不让您吃。”
  太上皇又问:“听说她们两个的亲事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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