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 锦颐见那小摊的老板麻利地收拾这烫锅旁支着的小方桌,便问道:“老板,馄饨还有的卖吗?”
那老板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半抬起身子瞧了瞧锦颐和王凡两个,连忙堆起了一抹笑,就连手底下擦桌子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做!做!这咋还能不做呢?”
一下子也没了前头收摊的想法, 那老板三两下把小方桌给擦了干净,便连忙让开了位置。
“我们今儿也走了一天了,先坐下来吃碗馄饨吧。”
锦颐首先就近坐了下来,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王凡也跟着坐了下去后,这才又重新对着那老板道:“老板,给我们下两碗馄饨。”
“好嘞。”
等那老板应了一声,重新回到了烫锅那里,锦颐这才没头没脑地对着王凡回答道,“只要手底下有兵,围堵东北就不是一件难事,根本用不着我们几个亲自过来。但我还是让秦非正和马启鸿跟着我聚到北平来,这意思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从北平到东北的辽宁算不得多远。不然,当初的鬼子们也不会想要首先拿下北平,以作为南北沟通的要道了。而在那之后,他们之所以能把仗打得那么顺利,其中也不无北平被牢牢攥紧在华夏人自己手里的缘故。
如今,要是想攻回东北,那么先回到守备充分、兵力充足的北平早做准备,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王凡的眼睛亮了亮,“你们说好了?”
“不对不对,”像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王凡连忙甩了甩脑袋,重新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正说着,那老板便一手拿着一碗馄饨,端上了锦颐和王凡面前的桌面。那馄饨是早就做好了的,只需要下水煮熟了就好。王凡瞧着那老板来了,便闭上嘴不说话了。等那老板又走了,他这才把略显殷切的目光投掷到了锦颐身上——
“你们想好的是什么方案?准备什么时候跟军里的战士们说呢?”
一连几个问题,其实在锦颐眼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王凡却是不厌其烦的在问。
这同他往日里在自己眼中的形象实在是相差太大。
大抵是想到自己在同马启鸿和秦非正商量时,同样是尽可能地想把收复东北的时间一提再提。于是,她瞧了瞧王凡,虽是脑子里这么想了,心里却还是颇为理解——
东北,是在她经历地第一处战地,是她亲身承受过战败和死亡沉痛的地方,所以她拼了命的想把这块地方给收复。而王凡呢?东北于王凡而言,那是出生的地方、生长的地方、无数次与敌人对战的地方、亲眼看见土地一寸寸流失、战友一个个倒下的地方。在知道要收复东北后,无数回忆迸发起的悲喜交加,他比自己更甚。
“方案还没能确定。”
垂下眼睛,有些不大敢去看王凡失望的神情,锦颐拿起碗里的勺子,吃下了勺子里的馄饨。
事实上,在同马启鸿和秦非正的商议之中,关于“什么时候去打东北”、“用什么方法去拿回东北才能减少损失”的问题,他们暂且都还不曾讨论。他们一致认为的,是应当要考察好东北内部的现今情况后,方才能以此作为依据讨论上述问题。
“民党和铁血军在东北不都是有情报处的吗?产党不是也还有地下党吗?就算东北现在是在鬼子的手里,但要是想获得一些有关鬼子统治的情况、百姓的情况,应该也还是很容易的吧?”
听了锦颐的解释,王凡心里的急迫倒是稍稍地退却些许,但心中的不解却是更多了起来。
“呼——”
锦颐拿起桌面上的碗,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口馄饨汤,“情报处返回来的消息是一方面。但毕竟是没有亲眼见过,这里面更细致的问题,我们就考虑不到了。就好比从情报处传回来的消息,说‘百姓对日本军人多有配合,少有反抗之心’。按理说,能让情报处这么概括了,那这应该说的就是百姓里的绝大多数人了。可这‘绝大多数人’究竟是多少人?他们是不敢反抗、还是不想反抗,这同样也很重要。”
放下了手里的碗,锦颐见王凡也没有安心用食的兴致,干脆便随口跟馄饨摊的老板说了一句,掏了些钱放在桌面上,然后又跟着王凡往别的路绕回了营地。
“我们为什么能成功围剿鬼子,成功把鬼子围死在东北?还不是靠百姓的配合。”路上,锦颐接着前头的话继续给王凡分析道。
她说着,“如果百姓心里是愿意反抗的,就会跟我们的士兵们一起去杀鬼子,这就会给我们省很多的力。要是百姓们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反抗,那我们没了百姓这个助力,当然就要想出截然不同的法子去收复东北了。”
只有军民一心,赢得战争的胜利才会容易得多。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曾经的她只想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亲手把华夏的土地给一点点挣回来,自然也就忽视了百姓的作用。直等到后来铁血军在南昌等地征兵的时候,得知是乡村里的百姓们自发自主的把家里的房子让给铁血军做了临时营地,她这才明悟过来。
脑子里灵光乍现,王凡瞪了瞪眼睛,诧异道:“你要去东北?”
“回沈阳去看看。”
锦颐没有否认,并且还补充了一句,“我和产党、民党派的代表一起去。”
既然说了是要“亲自”去考察,那产党的代表自然也就是马启鸿本人了。按理说,秦非正也应当亲自同往的,但“国民政府”这个目标太大,只要秦非正这个人一站出去,十有八九是要被人给认出来的。于是无法,秦非正便只得选了自己妻子的亲弟于科涵来作为代表。
“你们不带其他的人?”王凡又问。
锦颐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人越多,代表着目标就越大。”锦颐有些无奈,“王凡,不是我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计划里有任何不定因素产生的可能性。”
“打从你沉不住气问我要不要打东北的时候起,王凡,我不认为以你的性子,到了沈阳以后,能够忍耐得住。”
就事论事,锦颐没有隐瞒,十分坦白地同王凡讲开了。
沈阳的情况他们还未曾可知,但单从情报处传回的消息来看,那也必然是说不上一声“好”的。看着鬼子在自己的家乡作威作福,看着鬼子对自己的老乡、甚至亲人颐指气使,王凡会怎样?
锦颐不想去给自己添上这些麻烦。
王凡没有回话,忽然两人间,就变成了一片沉默。
显然,就连王凡他自己也都不敢对自己的反应做出任何保证。
*
四月末的时候,锦颐同马启鸿、于科涵三人穿着一身被洗得有些泛白的长马褂,乔装成穷文人的模样,连行李都没敢收拾,就往沈阳去了。
因为华夏军队全面围堵东北日军的缘故,华夏国内一切的列车都不再驶向东北。锦颐三人还是在离辽宁极近的秦皇岛下了火车,这才通过了鬼子的初次审讯,重新换乘了鬼子们专门用以运送“外来人”的无后箱式军车抵达辽宁。
不似上海的城墙早早就被拆除了,这个时候的沈阳,仍旧保留着旧时的城墙和城门。
鬼子们被打得有些左右掣肘,行为处事里,嚣张、却又小心翼翼。
那用来运送“外来人”的司机,并没有把车开到城里去,而是将将好抵达了城墙外,就把车给停了下来——
从“外头”来的人,在初入辽宁时,要经受一次盘问。等去到了真正要到的城市时,还要再经受一次更为严苛的盘问。
由此可知,鬼子们是决不想再把东北归还给华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内战当然会有,但关于女主会怎么样,要保密哦~
话说删减大纲以后,可能字数就不会有原先预估的那么高了,东北这一战也花不了多少字。
50w字左右应该能完结,总之,作者君就自己看着来了~
谢谢308516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站住!全都在这把队排好了!”
锦颐等人被运送到了地方后,下了车, 便听见城门口有人用着华语大声命令道。
闻言, 先锦颐和马启鸿一步下车站稳了身体的于科涵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瞧见守在就城门的人, 乍一看身上穿的大致都是一样的日本军装,只有仔细瞧清楚了,才会发现,那些人里,有的大檐帽帽徽是五色星,而有的,却是金色五星。
“那是伪满军部的人。”于科涵转过头来, 对着已经站定了的锦颐和马启鸿低声说道。
鬼子用来送人的军车, 听得离城门不远, 左不过十几米而已。他看得很清楚,刚刚开口说话的那人,大檐帽上镶着的帽徽是五色星。那是伪满军的军装。
“全都给我快点儿的!”
不待锦颐和马启鸿说些什么,那伪满军士兵的身边, 有一个日本士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那伪满士兵便又语气不大好地连忙吆喝了一句。
“走,先跟着去排队。有什么等进了城再说。”
因着东北彻底被围堵,除了些有着特别原因,不得不进到东北的以外,国内鲜少再有人往返于东北。是以,这次被鬼子的军车给载到沈阳就城门门口的人, 压根也就没有多少。
锦颐瞧着那稀稀拉拉地十来人,在那伪满士兵的喝令下畏畏缩缩地就迈着步要去排起了队,怕被落在了后头,反而引起了注意,便叫着马启鸿和于科涵一起跟了上去。
他们插在进城队伍的中央,因着伪满和鬼子的士兵们审查得十分仔细的缘故,前头的人轮了好一会儿,这才排查到他们的身上。
见排在前头的几个人已经进了城,锦颐三人便也往前走了一步,一字排开。
打头的那个伪满士兵一开始并没有问话,只是伸了伸手,点出了三个士兵来,就着三人身上有可能藏下东西的袖口、腰间和裤口搜了搜,等到三个士兵确认三人身上并没有携带枪、支等可疑物品后,这才正眼瞧向了锦颐三人。
因为假扮着落魄人的缘故,于科涵同锦颐和马启鸿身上的衣衫都是较为破旧的。甚至,就连他们的头发,因为不曾有闲暇时间进行打理,此刻瞧来,也多是凌乱。
在普通老百姓的身上,这样落魄的装束和大半决计是不少见的,更甚者,也都多得是。那伪满的士兵,大抵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如果真要说些什么的话,无非便是这三个人气质有些出众,尤其中间那个短发女人和她左边那个年轻的男人,除气质外,容貌同样十分出众罢了。
这在鲜少有“外来”人出入城的沈阳来说,是十分稀奇的一件事。
“你们是谁?从哪来的?为什么要来沈阳?”那伪满士兵把诧异摆在脸上,却仍旧是认认真真地嘱咐着身边拿着纸和笔做记录的士兵仔细听好信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唉——”
当着这些伪满兵、鬼子兵的面儿,马启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下就把那多把眼神放在锦颐和于科涵身上的士兵们的注意力给抢了过去。
“我们原本都是开封的,这两个是在下家里的弟妹,算是在下一手拉扯大的。这么多年把他们供养大了,让他们上完了学,好不容易有些闲钱开了个书斋,哪想得到,一场大水,什么都给冲了个干净!”
“那么多书!那么多书!愣是一本也没抢救出来!家里头什么都没了呀!”
马启鸿一副旧时老文人的模样,一脸爱书如命的肉痛样子。
到底是功夫深。这一番话里,别看他像是一句没讲到重点,瞧那伪满兵脸上都有些不耐烦了。但事实上,他反而就是用着这三言两语的,以任何人都没有起疑的方式,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清楚了。甚至,话说到这,他还哀嚎一声,愣是叫他挤出了几滴眼泪。
然而,马启鸿哀嚎的声音才刚刚想起了一秒,那伪满兵又立马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冲着于科涵抬了抬下巴道:“行了行了,唤你来说。”
“这位军爷抱歉,家兄心绪有些激动了,还请军爷多多包涵。”
于科涵比之马启鸿也不遑多让,知道面前的人,是前清的人,便故意作出了酸腐文人的模样,冲着他弯腰弓背地道起了歉。
等到自觉道歉道得差不多了,他这才神情泛着涩意地勾了勾唇角,哭丧着脸道:“开封叫一场大水给冲了!咱们家什么都没剩下来!原本,河水下去了,我们咬咬牙,舍点面子跟别人借些钱,也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可谁知大水过后还不是终点。”
语气哽咽了些许,他又接着道:“一场大水冲走的不仅是我们全家的家产,更是咱们那块儿地方的所有农作物。庄稼都死了,整个省都发了荒!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也没想着要来投奔一个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次的远房亲戚。”
说着,于科涵的眼眶就红了一圈。
至于锦颐,她大概是自觉自己的功力比不上这二位,便主动扮演了一个性格怪异、沉默寡言的幼妹角色,时刻分着神注意着城门里头的动静。等到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呼哧呼哧地一阵小跑着往城门这里靠了过来,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伪满士兵身上。
“到了。”时刻记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她没头没脑地这么沉着嗓子极短地说了一句。
“什么到了?”那伪满士兵反射性地莫名其妙问道。
话音还没落,便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地男人弯着腰,一副小心讨好地模样凑了上来。
“军、军爷,这是小人的表哥和表弟、表妹们。”
说话的这人既然敢在那伪满士兵问话的时候凑上来,显然是在心里有着什么底气的。
果然,他话刚说完,那伪满士兵一转过头,刚对上了他那张满脸堆着谄笑的脸,便立马恍然道,“原来这是你小子的远房亲戚啊!”
显然,他们是相互熟识的。
那伪满士兵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自觉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见这是熟人的亲戚,就笑着摆了摆手,“行了,我这盘查的也都差不多了。既然这是你的亲戚,那其他的走个过场就行了,你把人带进去吧。”
“哎呦,可真是谢谢军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