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黄昏的辰光,天边一片灰黄色,似乎凝着雨云,远处,铁马铁铎传来悠远的响声,近处,似哭似笑的声音渐渐淡去。这片地方顿时陷入了死寂,秋虫瞿瞿,风过荒草的“沙沙”声成了这片地方唯一的动静。
  罗逾的腰带上还挂着火镰火石,他从廊下摘下一盏羊角明灯,小心点燃,又小心挂回去。明灯只寥寥几盏,随着天色渐渐变暗,那一点点光散落着,好像几乎起不了什么照明的作用。
  李耶若早先既不怕死,又不怕事的心情,早被这瘆人的地方给吓没了,她疾步走到点灯的罗逾身边,伸手想挽他的胳膊,却被他闪身一让,随即他凌厉的目光瞥过来,毫不客气说:“你是心满意足了,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挑我住这么‘好’的地方?”
  “你在怪我?”李耶若竟有些怕他横眉的样子,放下手,委委屈屈说,“我当时没的选。再说,你当真以为你的身份能永远不露馅?我感觉得出,南秦皇帝早就对你起疑了!”
  罗逾不理她,推开正屋侧面两间耳房,探头看了看,大概里面脏,又皱着眉退了出来,却说:“这里也能住,一人一间。”
  自己进去拎了个小风炉,点着火,又从门边的大缸里舀一壶水炖上。他是爱干净的人,烧水的间隙忙着涮了抹布,到里面又是擦又是抹,热得外衣都脱掉了。
  李耶若不干活,垂腿坐在廊道的长凳上看他忙碌,就连水开了也只是喊:“水开了!要潽出来了!”
  罗逾不声不响出来拎了水壶,对李耶若说:“北边一间归我。”
  “我一个人怕……”
  罗逾不理她,自顾自关上门闩好,褪掉所有衣物,他的中单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但这并不打紧,他心里最最紧张的事,随着他解开了裈裤,看到里头也濡湿了一片,黏黏的白色液体——他在路上,半梦半醒间想着她的圆圆眼睛和圆圆酒窝时,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男子汉了。
  他洗抹干净,听见外头传来李耶若的啜泣声。
  罗逾不想理睬她,独自坐在破旧的榻上发了好久的呆,外面的啜泣声越来越高,接着就是引发了那鬼吟一般的声响,李耶若很快来拍他的门:“四郎,求求你,出来陪我说说话!”
  其实,李耶若看似是得偿所愿了,他也是。
  罗逾自觉地把她的哭泣声摒绝在耳外,这地方他来过,从外面看,这墙应该是白岗石砌成的,位于西苑偏僻的边角;从里面看,他只匆匆一顾,但是格局也有些大致的印象。
  此刻,最萦绕他的问题:一是他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看起来并不仅仅因为李耶若;二是为什么从西苑回到西苑,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以及,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鬼”,似乎越到晚上越兴奋,歌吟声变成了长啸,夹杂着哭哭笑笑的怪调。突然,他们都听见门的响动,有人在门口喊:“别叫了,饭来了!”鬼哭瞬间不闻。
  罗逾觉得自己肚子也饿了,开了门想看看能有什么吃的。
  李耶若大概一直倚着门,没料到忽然开门,几乎从门槛里跌进来,一下子撞到他的怀里,回眸时已经脸色煞白,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委委屈屈责怪道:“我拍了半天门,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罗逾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摆正后便闪身跨出门槛,话都惫懒说。边门开了,一个宦官打扮的人领着两个提盒进来,气喘吁吁道:“妈呀,一口气增加了两个人的饭菜,累死我了。”
  旁边铁塔似的侍卫终于露出了点笑容:“谁叫你平时的活计太轻松呢?”
  那宦官一瞪眼:“轻松?我觉得你们拿根竿子傻站着才轻松呢!”
  他把提盒往一个廊亭中的案桌上一摆,插着腰休息了一会儿才又逐个把提盒盖子揭开,一个个碗端出来。廊亭的案桌顿时被摆得满满的。罗逾一看:白撕鸡、醋溜鱼、三道时令蔬菜、莼菜汤和两大碗细麦饭——伙食还不错!
  另有一碗薄粥,薄得照得见人影,那宦官小心端起来,捏着鼻子进了正堂屋里,又捏着鼻子出来,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对罗逾和李耶若说:“你们赶紧吃。吃完了我来收碗。”
  晚风带来一阵又骚、又臭的气味,虽然不算浓郁,也足以使李耶若皱眉:“这里头有人?怎么这么臭?”
  没有人理她。
  罗逾自己端过一碗麦饭,闷头吃起来。
  李耶若款款坐下,看了看麦饭和菜肴,叹口气也开始吃饭。她食量小,不几口就饱了,然后支颐看着罗逾吃,看了一会儿又突然问道:“你来找的就是里面那个人?还是鬼?”
  罗逾抬眼睑看她,包着嘴里的饭嚼了一会儿才说:“哪有鬼!这是人。”
  “我们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么?”李耶若拍拍胸,“吓死人了!”
  又妩媚笑道:“不过好在还有你陪我。”
  罗逾“哼”了一声:“我会感激你么?”
  李耶若笑道:“表面上看,我似乎在拖你下水,实在恼人;但实际上,你到了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这是第一处的好处;第二个好处,这地方免得你犯下更大的错事,保你一条小命;第三个好处,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或许你一时恼恨我,将来却又离不开我了呢!”
  她最后总结道:“你别以为我在内书房只读《女诫》,我最记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罗逾翻了个白眼,继续保持沉默。
  李耶若却似乎特别想打破两个人之间这样的沉默,没话找话一般说:“欸,你好像挺熟悉那个人?”
  罗逾默然了一会儿,终于回复道:“你不说话会憋死么?皇帝把我们俩弄到这里来,你想把他爱听的话都套出来?”
  李耶若愣了愣:“不是皇帝把我们弄进来的。”
  罗逾问:“那是谁?”
  李耶若不屑地说:“那个蠢货杨盼!”
作者有话要说:  阿盼这个小鬼头究竟想干什么,怎么坑爹的。。。敬请收看《走近科学》
啊不,敬请期待明天同一时间。
 
  ☆、第三十七章
 
  李耶若口中的“蠢货”杨盼, 刚刚被她父亲逮回去, 玉烛殿的门一关上,她就自觉地往氍毹地上一跪, 捂着耳朵以免被揪。
  “阿父阿父,我认错,我用车是干什么的不该瞒着您, 不该把那两个人弄在一起, 也不该把他们俩送入西苑的禁地中。”说得如珠泻玉盘,又快又畅又脆亮。
  皇帝伸了半截要去拎她耳朵的手缩了回来,最后只能在她圆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 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你也知道自己尽做坑爹的事啊!可以啊,前脚道歉认错滴溜快,后脚还是坚决不改。我得想想,打多少板子可以叫你长长记性。”
  “已经长记性了、长记性了!”杨盼点头如小鸡啄米, 手放在父亲膝上摇动,嬉皮笑脸地仰头说,“不能打, 打趴在床上怎么帮阿父探听消息啊?”
  皇帝好笑地问:“你打算帮我打探什么消息?”
  杨盼说:“打探罗逾和西苑里那个人的关系啊!”
  皇帝脸色滞了滞,然后似笑不笑地说:“哦, 你把他们关一起,他们就开始热烈倾诉过往, 给你抓个正着?还有,你关罗逾就关罗逾,把李耶若扯进去做什么?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西凉来的人了呢!”
  杨盼说:“那天当着我,李耶若自己说要和罗逾在一起的——反正我不要和罗逾在一起!至于李耶若,我看她肯被关多久!”
  “罗逾怎么惹你了?李耶若那些瞎话,并没有指实他有问题,人家名义上是丞相的儿子,那边都不揭穿,我也打算假装不知道的——揭穿了就撕破脸了。而你不审而罚,算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跟西凉来的使节交代?”
  杨盼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了黯:她又怎么跟父亲交代?说前世今生的不着调,没人信;这辈子,罗逾是没惹她,不仅没惹她,还对她挺好——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是骗人的,可是,在大家心里,她却一直是个不靠谱的人,说了谁信呢?
  皇帝自以为懂了,斥道:“我还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因为罗逾要走了你的猫和狗!但是人家又没有虐待你的猫狗,只是遵了你阿母的嘱咐而已。要是他没有出面,你想想,你的猫狗现在不知道在宫里哪旮旯晃荡呢!真是恩将仇报!”
  杨盼被“恩将仇报”这个词弄恼火了,刚刚还笑成月牙状的眼睛,现在已然瞪得圆溜溜的,正打算出声反驳说她没有这个意思,却又听皇帝说:“他被你派去的侍卫带走时,第一句话是‘好的,走罢’——全无反抗;第二句话就是叫他们把你的猫狗送回去,免得饿坏了它们你伤心!”
  杨盼要反驳的话顿时咽下去了,怔怔地扶着皇帝的膝头,把皇帝的袍子抓出两把褶皱。
  皇帝也平息了先前气哼哼的模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目光失焦,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半晌,他才说:“我已经吩咐了那里的侍卫和宦官,密切注视罗逾和李耶若的一切动静,一有消息,既向我,也向你汇报。你这条‘隔岸观火’之计,未必能观到‘火’,因为他们俩关到西苑,彼此之间是没啥好说的,和西苑那个人……也说不出来什么。不过,作为攻心之计,阿盼,你倒算是孺子可教了!”
  得了表扬,杨盼也没有觉得高兴,大概是萦绕在心里的问题太多,飘飘忽忽的又不知道问哪条才好。只能先问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念头:“阿父,西苑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被关着?为什么他和罗逾他们不会说什么?”
  皇帝缓缓地摇摇头,又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先朝的往事,已经说不清对与错、是与非。我脑子里也有点乱。这样,你阿舅说,西凉的战火消弭了,他还想回秣陵老家陪妻儿,我没有肯放,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理由。现在想到了一个好理由:前朝大楚,自从禅位给我,国号变更,却一直没有修史,你二舅是个喜欢读书钻故纸堆的人,让他来承担这个活儿再好不过。你呢,正好跟着你二舅修史,了解了解前朝那些掌故。”
  杨盼尚未答话,他又虎了脸说:“但是你私自把西凉的客人无过而关押,大家心里是会嘀咕的。到时候,我会处置你,你心里有个准备吧。”
  杨盼一个娇都没有撒,而是郑重地点点头:“阿父,我懂的。我担当!”
  皇帝似乎也有些沉沉的心思,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别跪了,起来一起看看你阿母去。”
  沈皇后现在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因为皇帝已经严命下去:谁让皇后不痛快,他就叫谁痛得快。所以,显阳殿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和谐气氛,宫女宦官每个人脸上都是自然的微笑,来往穿梭着把各地秋贡的最好东西送到皇后这里来。
  沈皇后这次怀孕生龙活虎,除了早晚吐两场外,能吃能睡,精神倍儿棒。天天被当宝贝一样护在宫殿里,实在无聊得紧,这时候了,还把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提溜到身边,检查他们的功课。
  “我读书少,但是我识字。其他我教得没有你们的师傅好,背书我还是可以检查的。你们俩别想瞒我!”沈皇后拿着一本《论语》,正在絮絮叨叨。
  可惜言者谆谆,下面两个小滑头听者藐藐。
  他们磕磕巴巴背了三章书,恰好看见端进正殿的果盘,上面那么大的含消梨,切成花瓣的形状,摆在碧绿的琉璃盘里,显得晶莹剔透。俩人眼儿都直了,盯着琉璃盘,一个字都背不出来了。
  皇后看两个小把戏盯着吃食的傻样儿,叹口气说:“好吧好吧,先吃果子,吃完背书。”
  小把戏们欢呼一声,纷纷跑到琉璃盘前抢梨去了。
  太子杨烽比临安王杨灿大两岁,气势上就像个哥哥,也像个太子,见杨灿的小肉手要抢在他前面伸到琉璃盘里去了,不由气哼哼地“嗯?”了一声,粗声粗气,还蛮有点架势。
  杨灿伸了半截的手缩了缩,但是随后又伸了出去,而且理直气壮地说:“阿兄,今日刚学了《孔融让梨》!”
  杨烽又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该学孔融让梨?”
  杨灿抓过一片梨,边啃边点头。
  “那么为什么你不学孔融,你不让?孔融上头不是也有兄长嘛?我不也是你兄长嘛?!”
  吃上梨的啃得正欢,哪管太子阿兄面孔都气歪了!
  太子看着琉璃碗里摆放漂亮的、做成莲花的梨片,现在已经被那只小肉手抓残了:“莲花”歪着脖子,只剩一点残花败叶,可怜兮兮地躺在琉璃碗里。那小手对力道的控制不好,梨汁都给他捏了出来,残“莲花”浸在梨汁里,看着就没有食欲了。
  太子气得把盘子往远处一推:“我不吃了!”
  “不就是梨嘛!”皇帝这个时候最显得豪气,大手一挥,“还有!我当皇帝干嘛的?不就为了你们娘儿几个能吃香的喝辣的?”
  “阿父!”杨盼嗔怪着,对拔脚要去取梨的宦官喝了声:“慢着!”随即瞪着太子说:“什么意思啊?这梨怎么就不能吃了?阿姊我小时候,和着豆面、树皮的螃蟹甲壳汤都当宝贝喝,你们俩日子过得嫌好了吧?!”
  说完,在太子额头上戳了一手指,顿时戳得小太子眼泪汪汪,偏生怕姐姐,捂着脑门不敢回嘴。
  “还有你!”杨盼转脸看着二弟杨灿,“上下尊卑懂不懂?这是你阿兄,也是太子殿下!普天之下的男人,除了阿父,就是他最大!道歉!”
  杨灿包着满嘴的梨,嚼都不敢嚼了,好一会儿瞥过眼,可怜巴巴望着泪汪汪的太子阿兄,含混地说:“阿兄,我错了……对不起……”一边说,一边满嘴喷梨渣。
  沈皇后见着,笑得前俯后仰:“老天,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两个小把戏一个赛一个是麻烦精,偏生都怕姊姊!阿盼骂得好!兄友弟恭,就是要这个样子才对!”
  皇帝看着凶巴巴的女儿,摇头笑了笑:“公主当家,也是少有的。好吧,他们俩就服你管。你带他们出去玩吧。”
  杨盼笑融融答应了一声,转而厚着脸皮问:“梨还有不?我也要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