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杨盼想着上一世,父母之命的男人她无法喜欢,可是自己看上的又不靠谱。选男人好像比投胎还难!她垂眉耷眼地摇摇头,又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最后道:“不是我想得多,是我觉得《女诫》里的东西,若没有其他学问打底,是要学偏的。”
  “那公主想学什么?”
  杨盼自己也茫然啊,愣了半天突然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立马昂然道:“我要跟我二舅学修史!”
  郭师傅差点喷出嘴里的茶:修史?!她咋不去挖坟呢?!
  杨盼其实也没整明白她刚刚还在想着的选男人的事和跟二舅学史有什么关系。但是那一瞬间她似乎找到了方向,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是个说做就做的人,顿时开始收拾桌子:“嗯,我先找二舅去。郭师傅你继续讲,其他人还爱听呢!”
  留下一屋子陪公主读书的伴读,大眼瞪小眼。
  沈岭果然留在太初宫,他最喜欢宫里藏书的大殿,听说广陵公主求见,也还在亲自握着尘麈清理着书函上的积灰。
  “阿盼,你来了。”他望了一眼杨盼,笑融融说。
  杨盼崇拜地看着舅舅,说:“阿舅,我阿父说,叫你留在建邺修前朝的史书,又说,叫我跟着你学。”
  沈岭点点头:“这个差使我不好拒绝。不过,你应当知道,史书是后朝的修的,会怎么样?”
  杨盼咬着手指想了想:“会不尽准确?”
  沈岭笑道:“不错。董狐秉笔,南史直书,都是古来修史者的榜样,但是字里行间略加变化,意思就会完全不同。”
  杨盼问:“那么,阿舅会秉笔直书上一朝的史事吗?”
  沈岭笑容变浅淡了,斜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需要阿盼帮我决定了呀。”
  “我?”
  沈岭从书柜上捧出一个函套,里头是前朝留下的起居注,他随意翻了几页,然后合上本册,似是又忖度了一下,才娓娓开始讲起来:“前朝国号为楚……”
  大楚朝起于再前一朝的末代纷乱之中。
  掌控了南方兵力的皇甫氏,在群雄割据北方的时候隐忍潜伏,暗暗靠着南方世家大族的协助积蓄着实力。后来北方打成一锅粥,立了五六个皇帝的旗号,皇甫家的高祖皇帝突然打着“护国讨逆”的旗号北伐,把分裂成五六处的小国家逐个歼灭——而此时,高祖皇帝尚未称帝,名义上还是太傅。
  “然后就反戈了?”杨盼问。
  沈岭摇摇头:“要天下归心,一定不能越过‘名分’二字,而要‘名分’,又越不过‘民心’二字。若是一味任性妄为,想着自己有实力,便可以随便穿上衮袍称帝,结果必然是人心涣散。大楚的高祖深谙这点,虽然把控朝政,架空皇帝,却一直没有越过那道线,而且反而是做了不少养民生息的实事,未篡之时,名声极好。”
  等到他弥留之时,便吩咐亲信群起上书,等他一亡故,就赐九锡,赐太师,赐铁券,赐鼓吹,极尽大臣之礼,而他的诸子全部夺情,借着父亲的余荫,把持朝中录尚书事、尚书令、中书令、大将军、诸要塞刺史等要职。再接着,皇帝逊位,皇甫氏的长子便登堂入室,当了皇帝,后庙号太_祖,并追封父亲为高祖皇帝,入了太庙。
  “阿盼,”沈岭讲完这段,目光沉郁了些,“你猜,那位退位的皇帝,是怎么办的?”
  杨盼说:“皇帝么,在百姓心里总是天命所归的,想来不能随便处置。但是,留着又是祸害。那么,是毒死了?是勒死了?肯定不留什么痕迹吧?”
  沈岭摸摸外甥女的头发,笑道:“孺子可教。而且,既不敢毒死,又不敢勒死——毕竟,还有我这样修史的人等着抓他的小辫子,也还有多少北域、西域的国家等着抓小辫子呢!只能养着,用软禁的方式养着。做皇帝的,表面上住在宫殿或园囿里,吃穿也有定分,可实际上,亡国之君,有几个日子好过的?不过是身体的折磨加心理的折磨,折磨死了算完。”
  杨盼笑得有点勉强了:她的父亲杨寄,上位的过程简直和这位皇甫氏的太_祖皇帝有的一拼,只是她父亲起步时完全没有家族的支持,真正是民间草根一样的老百姓,却靠着当兵打仗,一步步夺得军权,夺得天下的。所谓“天命”,所谓“民心”,也是甭管真的假的,一步步造就出来。
  这个过程,她经历过,可是到底那时候还小,只知道父亲很厉害,很英勇,很得民心,在称帝之前也受到不少挫折,可都一一化解了。但是,对前朝的那些往事,她就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影子了。
  沈岭说:“要说前朝大楚的一点点衰败,又是可以讲几天几夜的,不过一时看你也不像想听的模样。你想问什么,问吧。”
  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杨盼期期艾艾问:“那么我阿父,怎么对前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呢?”
  沈岭瘪瘪嘴,像是很难启齿,但实际很快就说:“一样,为了免除‘篡伪’的恶名,必须苦等时机,先掌权柄,再明里暗里逼着皇帝自己下禅位诏书。自然,没有哪个在朝的皇帝会‘自愿’禅位,都不过情势所迫罢了。禅位之后,也不能杀前朝君王——多么恨都不能杀——便囚禁起来,给个王公的爵位,对外称已然疯癫,不能临朝视事。”
  杨盼好像明白过来:“难道……西苑那个人……”
  沈岭点点头:“就是前朝的末代君王,皇甫氏的第七任皇帝——皇甫道知。”
  皇甫氏的第七任皇帝皇甫道知,在当朝皇帝杨寄已经成为尚书令、上柱国大将军之后,被扶上皇位,由原本的摄政王,变成了傀儡皇帝。
  皇帝杨寄恨他,不是因为他是前朝的皇帝,而是因为在权力斗争之中,彼此的互相攻击、伤害、向死里斗争,常会波及家人,有无数不能摆上台面的阴暗丑事。
  西苑里。
  罗逾又把一碗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摆到正堂屋的案桌上。
  正堂屋满是臭味,那位先朝的皇帝早落魄得毫无帝王模样。他头上的头发像棉毡似的板结着,身上披着旧棉袄,棉袄里面又没有中单,直接露出脏兮兮的脖子和胸脯。那一张脸,污浊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胡须盘虬在面颊上,沾着粥汤又干燥了,眼睛失神,只有看到吃的时才会突然扑过来,埋首到粥碗里,唏哩呼噜宛如禽兽一样舔完,接着便坐到地上傻笑起来。
  罗逾第一次假作好奇,愿意代替那个小宦官给皇甫道知送饭时,一进门就看见一团黑影扑过来,十个手指揸着,指甲又黑又长,都扭曲成麻花一样。罗逾当时也差点把碗给摔了。
  好在铁链“丁零当啷”响起来,那个鬼影一样的人被勒住了脖子,讪讪地自己后退了两步,两只眸子盯紧了罗逾手中的粥碗。
  小宦官见怪不怪地笑道:“被吓到了吧?放心,别看他瞧起来可怕,其实虚弱得很,没有掐死你的力气。这会儿就是解开锁链放他出去,也走不出一里地。快给他吃吧,他每天疯疯癫癫的,也就这点念想。”
  现在的罗逾已经淡定多了,也不需要那个小宦官的陪同,自己就可以进来送饭。那小宦官乐得轻松,又不用闻前朝皇帝身上的臭气,早不知上哪儿逍遥去了。
  在皇甫道知坐在地上舔碗的时候,罗逾突然低声道:“陛下……陛下……”
  那乱蓬蓬的脑袋抬起来,露出一个傻笑。
  罗逾向外瞟了瞟,又更加压低声音说:“外头没人。陛下……你有什么话说吗?我……我是……”
  他潸然落泪,大约人世间的惨状,发生在一个与自己有关的人身上,说没有恨意,怎么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不看旧文《赌棍天子》是不要紧的,最重要的前朝脉络,这里都会讲,又不会讲得和旧文一样。
其实吧,作者的吐槽也藏了不少在这一章里。
 
  ☆、第四十章
 
  被他称作陛下的皇甫道知, 一句话都没有说, 表情蔫嗒嗒的,仿佛吃了一碗粥, 填饱了肚子,就该要睡觉了。
  罗逾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疯了,只觉得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条件, 把人囚禁了这么多年, 装疯大概也要变成真疯了。
  可他还是迫切地想套出皇甫道知的话,他说话越发低沉而急迫:“先朝还有陛下的死士,若是登临一呼, 少不得为陛下舍命。我这里也有其他途径帮助陛下,只是,大家总要有个主心骨。”
  皇甫道知目光呆滞,时不时流着口水“嘿嘿”傻笑两声。
  罗逾不甘心, 到四边的窗户边瞥一瞥,才回身又劝说:“陛下,您怕什么呢?现在已经糟糕到这样, 还能更糟糕下去吗?再糟糕,也不过一死……”
  道理说到这个份儿上, 若是装疯,大概也该醒过来了——唯一的机会摆在眼前, 失败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何不试一试?
  可惜,面前这个人是真疯, 完全听不懂罗逾在说什么,他傻笑了一阵,抱着自己的胸脯,理顺身上拴着的铁链,倒在地上就睡了。
  一代帝王,落魄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生不如死了。
  罗逾抹去眼角的泪水,深深呼吸了几口,慢慢踏到皇甫道知面前,端详他的脸。
  透过污垢,能看见那张刀削似的面颊,有好看的五官,眼角深深的皱纹,嵌着黑漆漆的油汗,此刻闭着,倒也安详。
  成王败寇原来是这个样子。
  罗逾心尖上一阵战栗,不由又想起来自己的母亲,由衷地心疼她。
  门突然被敲响了。罗逾正在入神的时候,不禁一个颤,退了半步绊在一张小胡床子上,所幸他反应快,扶着柱子稳住了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到得门边,先不忙着说话,而是从门缝里朝外看。
  站在门前台阶上的,是李耶若。
  她大概没有睡好,满脸憔悴,眼睛下面挂着好大的黑眼圈,倒是涂了胭脂,一张嘴红得玫瑰花似的。
  “罗四郎,罗四郎,他们说你在里面。你在不在?”
  罗逾欲待不理她,想想怕惹其他人怀疑,于是清清喉咙说:“在。”
  李耶若脸上的紧张消退了些,吁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罗逾拾起被皇甫道知舔得干干净净的碗,“哦”了一声,打开了门。
  李耶若瞬时用手掩住了鼻子,皱着那双好看的弯月眉,仿佛连话都不愿意说,自己后退了几步,闪到气味没那么重的地方。
  罗逾把碗放下,此刻迎着外头的桂花甜香味,也觉得自己的手指、身体,污秽而臭气熏天,不由自己厌恶自己起来,道声:“我也去洗换一下,再和你说话。”
  飞奔回自己住的地方,打了热水,脱了外头衣衫,闻了闻——衣衫仿佛被正堂屋里皇甫道知的气味熏臭了,顿时一阵作呕。赶紧洗了头发,又换了三四遍水,把自己的手和身体擦洗了。又把换下来的衣衫扔在水盆里,捣碎皂角泡着。
  想想外头还有李耶若,不知她刚刚是否听到什么,他心里一揪,不敢耽误,顾不得水盆里的衣衫,到门口去看。
  李耶若正站在他门外绞衣襟,听见门响回头,正看见罗逾披着湿淋淋的刚洗沐过的长发走出来,日头刚刚升起的时候,那带着水光的头发乌黑发亮,镀着阳光的金边,发梢下滴着的水珠更是如同颗颗水晶珠子一样,闪着七彩夺目的光。
  而这一头乌发,愈发衬得这个少年丰神俊朗,像一棵挺拔的玉树,又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虽然衣着简单,甚至有点磨毛了,但是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的清洌芳香。
  “对不起,那里头气味太大,我洗沐了一下,叫你久等了。”
  他总是那么爱干净。从西凉上车的时候开始,总能把他们这一群娇滴滴的质子们照顾得好好的,她明明比他大,却觉得罗逾才像一个暖心的兄长一样。
  可惜,这瞬间的心动,抵不过此刻的害怕、焦躁。李耶若晓得,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抉择,不然,她得随着罗逾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罗逾,”李耶若说,“我后来想了想,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现在两国还算平靖,我又好赖还是西凉的县主,若是肯服软,大概还是有机会出去的。”
  罗逾觉得好笑,问道:“怎么,这里呆了几天,受不住了?”
  李耶若被讽得眉毛竖起来,但随后又恢复了双眉弯弯的模样:“不是受不住,而是没有必要受。——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罗逾让开半边身子,把她请了进去。
  李耶若到他的房间,只觉得哪里都干净,只是厢房地方狭小,又不愿意坐硬邦邦的板凳,便一下子坐在罗逾的床榻上。罗逾眉毛皱了皱:“榻是用来睡觉的……”
  李耶若“咯咯”笑道:“我的裙子有那么脏?就坐脏了你的床榻?你到那么臭的房间里,见那个疯子,倒不嫌脏?”她大概是为了表明她的裙子干净,特特地把裙摆撩动起来,碧蓝的绡纱裙子,顿时如海浪一样涌起来,不小心就展露出里头宝石蓝色的绣花膝裤。
  “过来!”她像个姊姊一样轻喝道,而眼梢一转,风情万种。
  罗逾没动。
  李耶若有点尴尬,冷了脸又说:“我能吃了你?放心吧,我还打算嫁给石温梁呢,可不想先就破了身子。”
  罗逾挪着步子,到她面前,问:“你说你想出去,还想嫁给……石温梁?石温梁也是败军之将!你想好了?”
  李耶若苦笑道:“我中了南秦皇帝的套儿,怎么办呢?广陵公主把我和你关在一起,想必是心中没你。你呀,也还是乖乖跟我一起出去,总归比在这鬼地方呆着强。”
  “我怎么出去?”
  李耶若笑道:“罗右相那个死硬的犟老头,打仗的时候早把南秦皇帝得罪完了,签城下之盟的时候,南秦皇帝第一个就开口要右相的儿子做质子,其次才是几个藩王家的孩子——你看看,这目的是什么?现在,皇帝要把你关起来,无非是知道你不是真的罗右相之子。他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实际上关了你一点用都没有,少不得拿你去换真正的右相之子。这个不就是你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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