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好几年了,天天就是两碗清粥,饿得要命但又能活着,他的肠胃已经不能接受肥甘油腻。罗逾连送了四天又咸又油的羊油给他,他又吃得狼吞虎咽,最后肠胃不和,滑泻不止——西苑并未专门为他延医,加上先也没有在意。没料到虚弱至极的人,吐泻三四天后就虚脱而死了。”
  杨盼抬着头,张着嘴,满心的疑惑:
  从西苑那个送饭小宦官的回报里,她总感觉罗逾对皇甫道知有刻意接近,估计是怀着帮他救他的意思,所以她也冷眼旁观,看罗逾是能插了翅膀飞还是怎么的。哪里会想到他把皇甫道知帮到地狱里去了!
  
 
  ☆、第四十二章
 
  杨盼极为懊丧, 恨不得抽自己两下:“阿父, 我是不是太蠢了,一次又一次着他的道?”
  皇帝叹口气:“我打仗也着敌人的道呢。”
  杨盼心里憋屈得慌, 抽噎得打嗝儿,又流不出眼泪。皇帝把她揽进怀里,拍了一会儿背才说:“哭吧。人总要哭一次, 才长大一些。阿父我, 就是这么长大的。”
  杨盼一下子放松开来,倒在父亲怀里尽情地流眼泪,喃喃地说:“阿父, 对不起……对不起……”
  “人家在暗,你在明,给阴一下也正常,这世上, 谁真的是常胜将军呢?你问问你阿舅,我当年打过多少次败仗?给皇甫道知,还有当时的太傅、太保、公主等等阴过多少回呢!我不是失败少, 只是失败了还能厚着脸皮挺过来。人都是这样,大家都只记得胜利的, 不记得失败的罢了,所以才给了当年的我一个‘常胜将军’的诨号。”
  透过离得很近的垂旒看, 皇帝又像起那个慈爱的父亲:“我的小阿盼,卷进来了,就勇敢点, 不用怕,学着长大吧。这件事虽然难看,但是对手不过是一个罗逾。”
  杨盼心里轻松多了,在皇帝怀里点了点头。
  但是皇帝紧跟着道:“这件事捂不住,我肯定要问责了。”
  “怎么问责?”
  皇帝说:“从你开始,到那个宦官,到西苑的侍卫,所有知道起末的、参与进来的,都要问责。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他目视杨盼:“阿盼,尤其是你要担责。其他人分量太轻了,不足以为天下观。”
  杨盼战战问:“我倒罢了……他们……他们呢?会怎么问责?不会……要杀人吧?”
  皇帝淡淡道:“为外人杀自己人?不会的。也就打一顿、贬一贬罢了。”
  皇帝的御辇驶进西苑那片白石墙里,吩咐侍卫们打开了门闩。
  建德公皇甫道知的尸体已经停在门口,恶臭阵阵。
  皇帝皱着眉,却也没有掩鼻,问左右道:“天已经凉下来了,难道那么快尸体就腐败了?”
  一直值守在白岗石墙里的几名侍卫忙单膝跪下答话:“回禀陛下,这不是尸体腐败,是建德公最后几天吐泻不止,来不及为他洗换,便溺和呕吐物这几天散发出这样的味道。”
  皇帝默然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目光瞥向一旁站立的罗逾和李耶若。
  李耶若不得不站在露地里迎候皇帝,但是这里的恶浊气味,已经熏得她几乎要升天了。她手执一柄已经不该再用的纨扇遮着半边脸,既是抵挡气味,也是免得在场的男人太过直接地看到她的脸。
  罗逾脸色发白,神色却很平静,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出现的恐惧或悲恸。
  皇帝下辇,负手慢慢走到两个人面前。李耶若已经梨花带雨,突然间跪地道:“陛下,妾一万分知道自己的错了!求求您,让妾离开这里吧!……陛下,我怕……”
  皇帝对她冷冷地笑了笑,没有任何回答。
  接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站着的罗逾。
  罗逾见李耶若跪下来了,犹豫了一下身子一矮,正打算也跪,皇帝一把揪住了他,而且揪的是领子。
  皇帝笑着说:“你身子别矮哈,朕还有话问你。”
  清隽的小少年,在孔武有力的皇帝手里简直是小鸡仔一般,半是提溜着站着,一股俨俨的压迫感扑面袭来。
  皇帝一直是笑容,显得他粗鲁的动作也不算特别失礼,反而是玩笑一般。他松手拍拍罗逾的肩膀,拍得他身体一仄,然后说:“建德公怎么会死的?”
  罗逾呼吸略微粗重,说话倒还平静:“上吐下泻,体虚不耐,有没有及时延医用药,就亡故了。”
  皇帝笑道:“怎么会上吐下泻呢?若是时疫,你们不是好好的?若是受凉,难道门窗竟然会没有关?”
  罗逾道:“前几日臣进去送饭,因着里头气味太大,是忘了关闭窗户。而且——”
  他好像也不怕担当责任,淡然说:“也怪臣好心办了坏事,见里面这人骨瘦如柴,怕他饿毙了,恰好我那里有吃不掉的烤羊排,就分了些给他。哪晓得他就开始吐泻了。臣一来不懂南方人的身子骨原来还会这样的不耐受,二来也不知道这个人原来就是建德公——”
  他突然眸光劲厉起来,居然敢直视着皇帝杨寄气场极足的眸子,笑中带着一些嘲讽的感觉:“原本实在不知道他特别的身份和常年喝粥的原委。”
  那嘲讽感转瞬即逝,罗逾低头伏罪一样,声音柔中带着恐惧:“所以臣大错而特错,请陛下重重责罚!”
  皇帝心头的火“蹭蹭”往上涨,但人家有理有据,又是客人的身份,难道还真的问责他的一片“好心”?
  皇帝回头厉声喝道:“负责给建德公送饭的是谁?!”
  一个小宦官连滚带爬地出来,跪在皇帝面前筛糠似的抖,连话都说不囫囵:“陛……陛下……奴在这……这里。”
  皇帝问:“谁让你支使太子的伴读、西凉丞相的儿子给建德公送饭的?”
  小宦官死也不敢交代出杨盼来,继续在那儿磕磕巴巴:“奴……奴……奴……是罗郎君……自己要去送的……”
  “你呢?你就乐得自在,职责也不要了?!”皇帝暴怒,一脚跟揣他肩膀上,顿时把人踹了个四仰八叉。
  “行!”皇帝点点头,咬着牙根说,“你要舒服自在,现在叫你舒服自在个够!——来人,拖出去重责四十板!以儆效尤!”
  躲在辇车后头的杨盼差点叫出声来。她倒抽气的声音大概被皇帝听见了,皇帝重重地一声咳嗽,怒冲冲道:“再不服气,就加倍地打!”
  杨盼知道这咳嗽是提醒,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她也知道皇帝本来就有以“问责”来“卸责”的意思,这小宦官自然是顶罪的炮灰,倒霉的替罪羊。她特感对不起他,虽然明知道这时候就应该杀伐果决,敢于牺牲这些卒子,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愧疚、难过,恨不得跳下车去说:“阿父,这板子该打我!”
  但是不能。
  皇帝有皇帝的用意在,而且,他也说好了不会要人命。
  杨盼咬着嘴唇,听着外面一声声竹板敲击皮肉的脆响和小宦官尖锐的嚎哭、求饶。
  好容易打完了,杨盼偷眼从御辇的窗帘缝里往外瞧,瞧见小宦官袍子下半截血糊糊的,打得真不轻!顿时又难过起来,也加倍地恼恨始作俑者罗逾。
  而罗逾始终垂首站在那里,俊朗的面孔隐在绿杨树荫中看不清表情。
  打完小宦官出完气,皇帝的眸子又瞟到罗逾脸上,说:“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人是因你而死。临死的收殓,就请你帮忙吧。”
  地上那具尸体,本来就恶臭无比,现在又是遍身的吐泻污物沾染着,跟从粪池里捞出来也没有两样。
  皇帝仿佛浑然不知罗逾的洁癖,丢下一句:“清水、皂角、手巾、梳子,还有收殓用的白布,喏,全数给他,不许遗漏。”
  罗逾的脸在绿杨影里抬起来,平静而煞白,在皇帝的逼视之下,终于应了一声:“是。”
  皇帝上了车,外头响鞭一甩,里头杨盼拉住了他的袖子低声说:“阿父,我要看着。”
  “噫!又脏又臭的死人,你不怕看了睡不着觉?!”
  杨盼摇摇头:“不怕。”
  皇帝倒也没有强她,在响鞭震天的动静中探头到辇车外说:“找辆空车,把李耶若带走。”
  梳子、白布等收敛用的东西,连同一口薄棺,几根香烛,一起由杨盼带到了那片禁苑。
  罗逾换了一身耐脏的麻布衣衫,正在舀着清水清洗建德公皇甫道知的尸身,一旁丢着臭秽的衣物,火盆里燃着的火里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大概在焚烧脏东西。
  杨盼远远地停下来,看罗逾用白布蒙着口鼻,紧紧地锁着眉,正拿皂荚水泡洗皇甫道知一头粘如烂毡的头发,洗得自己都一阵阵在作呕,又自己死命熬住,那双好看的眉毛于是锁得更紧了。
  杨盼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怕死人,觉得父亲这手段对付罗逾未免太促狭了。见罗逾作呕,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喉头反呕,几乎也要吐出来,只能撇开眼睛不看。她远远地斜对罗逾的影子喊:“梳子、白布,还有香烛,我都给你带来了。我叫人送过去。”
  罗逾回头看见她,那锁住的眉头顿时松了松,好像是在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他远远地回应:“这里气味难闻,你别靠近,太脏了!”
  仿佛是杨盼给了他一些力量,罗逾接下来的动作利落多了。尸体的头发洗完,用梳子梳顺,脸上的胡须刮成三绺的模样,身上也弄干净,裹上白布,像裹了件袍子。罗逾看着旁边的小宦官把建德公的最后一件脏衣服扔进火盆里,看着火盆腾起高高的、臭烘烘的火焰,他在火光中转头看着杨盼,笑融融说:“你是不是还找我有事?你等等,我得把自己洗干净才行。”
  罗逾进去洗沐了,几个宦官合力把白布裹着的人抬进薄棺里,而且还笑着说:“够便宜,总算有干干净净的时候了。”有一个说:“估计陛下还会赐下相应的寿衣,比这身白布还要便宜呢。不过,死后的便宜占了又有何用?”
  杨盼大概能看见洗弄干净的这位前朝皇帝,挽起头发、理净胡须、擦净脸颊,他瘦得惊人,五官清秀,皮肤青白、皱纹满面。
  她问:“他多少岁了?”
  宦官答道:“应该四十出头吧?”
  大概比她阿父大不了几岁。
  杨盼又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父亲对他的那些恨,她体会得不深,此刻人死如灯灭,反而别有一些出世一般的思绪——如果建德公当时知道身后是这样凄凉的结果,还会不会选择当时与她阿父杨寄死磕到底?
  正在瞎想着,罗逾房间的门开了。那个少年披着刚洗的湿漉漉的乌黑长发,穿一身洁净的青麻衣衫,站在黯旧的木门前对杨盼笑。
  这一笑,如春风来,如百花开,舒展的眉眼,带着最真挚不虚的表情,照得黯旧的一切都变得明媚光鲜起来。
  杨盼读出,那是上一世他见她时的表情:对她这个圆圆脸蛋、圆圆酒窝的热心开朗小姑娘的真诚礼赞。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不算虐男主?算不算虐男主?
 
  ☆、第四十三章
 
  “还叫你送这些东西来。”罗逾笑着说, “唉, 真是不好意思呢!”
  杨盼低头努力不看他的脸,木着脸说:“建德公他是你什么人?”
  罗逾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 半日答不得话,最后只好故作一副惊奇的样子:“什么?公主是在与臣说笑话么?”
  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杨盼本也没有指望他能一下子说实话, 但他刚刚片刻的犹疑和错愕的表情, 已经足够出卖他了。
  罗逾大概也感觉到情况的危重,凝固着笑容的脸慢慢变得煞白。风吹着他的长发,他慢慢地说:“他因我的疏忽而死, 我对他有歉疚。仅此而已。”
  杨盼笑了笑:“歉意或许有,只是歉意浓厚到你连自己的洁癖都顾不得,也有些奇怪。那么脏的人,那么脏的尸身, 就算换做一个没有洁癖的人,只怕就算勉强接了旨,也不愿意如此用心刷洗到焕然一新呢——这, 总没有人逼你吧?”
  罗逾又沉默了好久,煞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气馁, 但又有些松快的神情,他轻轻说:“你那么希望我死么?”
  杨盼冷笑着回应:“我也该问你, 你那么盼着我死么?”
  罗逾一脸看不懂的样子,诧异道:“你说什么?你对我是不是又有什么误会了?”
  杨盼这一阵察言观色已经有了些心得,此刻心道:他若不是善于伪装到出神入化, 就是此刻确实还没有起杀我的念头。
  犹记得他们婚后,他一直推脱说罗右相对南秦意见极大,两国和平多年也未能释怀,加上两地风俗不同,所以本应当有的新妇拜见舅姑的仪式就这么取消了。
  那一世的杨盼,笃信而自大,真的以为自己身为尊贵的公主,不拜舅姑也是正常,皇帝又不催,丈夫又不催,她在自家的公主府玩乐岂不是比冒着风险、千里迢迢去异国他乡拜见公公婆婆要舒适得多?
  只是罗逾又说,他身为人子,新婚燕尔,总要告知父母一下。既然杨盼不方便跟着回去,那么他自己回去报个喜讯,给父母敬一杯茶,磕三个头,还是必须的。
  杨盼自然也同意,还把那只白玉小猪拴在他的蹀躞带上,那晚上深情款款,缠绵悱恻到半夜。
  后来,一切就那样发展下去了,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追不回来。
  她把头埋得更低,带着少女不讲理时的娇嗔:“还说你不是害我?你要羊肉,我就给你送,送了四天,还都送最肥最美的肋条肉,烤得那么香,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结果呢?好了吧,建德公死了,多少是一场风波。我阿父已经说了,有责任的人都要惩罚。送粥的小黄门被你害了,挨了狠狠一顿板子。值侍在这里的侍卫据说都是二十军棍,发到白下城当苦差。我呢?估计板子也就要上身了。”
  她的眼睛里迸出泪花来,又脆又亮的声音连珠炮似的:“都怪你!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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