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去看了下,李主任的情况还算不错。你们不用太担心。”温弘然安慰道。
周穆没说话,只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今天等行政那边都上班了,医院这边的调查就要开始了。但哪怕李主任他们的治疗方案没有任何的差错,各种程序和签名页都齐全,还是会有人在媒体和网上带节奏。”温弘然提醒着周穆。
“嗯,谢谢你。这些我已经提前安排了下去。”他感谢温弘然的好意。
“上午医院的调查组就会对杜同学做一些质询。我昨天也算是在案发现场的人,所以今天也要去一趟警局。不过等我查完房换完班估计也快中午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温弘然又问。
周穆欣然同意。
得益于现在不少人的思想观念转变,以及他的提前应对,目前X医大一附院伤医事件的舆论还在控制中。周穆让助理把自己所有的事情全部排开,一上午都泡在医院里。李老师虽然各项体征数据都趋于正常,但她年纪到底大了,不同于年轻人的硬朗。他去问了主刀医生,许主任推测李老师醒来就得在傍晚了。
另一边,杜琳琳一上午都在医院对这件事专门成立的调查小组办公室里接受质询。
杜琳琳虽然是实习医生,但也参与了跳楼产妇的治疗。一上午过去,她刚从调查组的办公室出来,才终于看到了自己那个失踪多时的未婚夫。当即她泪如雨下,情绪失控地跑上前去,举起拳头狠砸孙绍祺。
“你怎么才来!”
孙绍祺已穿上了白袍,他连忙将杜琳琳搂进怀中道歉:“对不起,昨晚遇到了师兄们喝了点啤酒,之前又熬了好几个晚上,睡太死真没听到手机铃响。”
查完房交完班的温弘然突然出现。他这会儿身上没了白大褂,是平时穿着的西装便服。但是作为老师的威严依旧存在。
“温医生!”孙绍祺见到温弘然后连忙点头致意,而杜琳琳依旧崩溃的在他怀中哭泣。“我......”他正要说什么时却被和他一同开口的温弘然所打断。
“今天早晨查房时问题回答的不错。”温弘然先是夸奖了一句,接着又同他说起了病人。“不过16床的那个你今天还是要多注意一下,我临走前看他的各项数据不算太稳定。”
孙绍祺连忙点头。但他今天想要请假一天,毕竟未婚妻遇到了这样的事。可没等他再张口,温弘然又出声。
“昨天晚上妇产科收进来了个病人,还请了咱们科去会诊。那个病人情况特别急,病情也很特别,我刚打听了下今天中午就要插台做手术,妇产科的刘主任和科里的王主任连台,这次手术一定要观摩学习。早点去示教室占个好位置。”
对着孙绍祺把该说的都说完后,温弘然转向还在低头啜泣的杜琳琳。
“杜同学,我们现在走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一直想要请假的孙绍祺愣住,哭得七零八落的杜琳琳也从孙绍祺胸口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温弘然。
温弘然叹了口气。“今天要去警局做笔录。我昨天也在现场,咱俩都是被警方传唤的对象。刚好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说着他又看了看窗外。“不过我也一晚没睡没办法开车,我们得搭周先生的便车。刚他给我打电话,他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听到“警局”两个字后,杜琳琳终于意识回笼。她红着脸,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连忙从孙绍祺怀中出来。
“那绍祺,我们走了。”杜琳琳有些不舍地看着未婚夫。孙绍祺还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站在一旁的温弘然又开始催促。楼下周穆和他的司机还在等,她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多留。“没事的。”她抹掉眼泪,努力对孙绍祺勾了勾唇。“你快回科室吧,有温医生在呢。”
孙绍祺看着杜琳琳跟在温弘然背后两人走向电梯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他恍然,琳琳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的不依赖他了?
阮甜一觉睡到下午六点,随后在傍晚七点时,李老师也从昏迷中苏醒。阮甜在床边守着,周穆连忙去叫许主任来检查。
一番检查后许主任宣布后她没什么大碍,最后被推进了周穆之前开好的那件特需病房。
坚强了许久的阮甜在看到李老师醒来那一刻终于溃掉了守了一整晚的情绪的堤坝。诸多情绪,害怕,担心,难过就如同开闸泄洪一般,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刷着她的全部心神。
她跪在地上,紧握着母亲的手,用“山崩地裂”来描述她的哭泣也不为过。李老师还带着氧气面罩,看着自己女儿如此没形象地在众人面前哭泣,说不心软感动是假。可她一个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听久了着哭声竟也觉得有些烦躁。
“别哭了。”她皱着眉头,艰难地对阮甜说。可此时宣泄着的阮甜哪里听得到母亲那微弱的声音。“我没事。”不多时,体力还未恢复的李老师便又沉睡了过去。
李老师再次醒来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她醒来时便看到阮甜守在她的病床前。而在阮甜身边,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女儿的男朋友周穆。
“别哭。”这是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深知自己那天干了什么的阮甜闹了个大红脸。
“周穆,快去叫医生!”阮甜转头使唤自家男朋友。
这几天阮甜在学校和医院都请了假,寸步不离这间病房这张病床,日日夜夜守在母亲身边。周穆担心她,便也把办公室挪了过来。除了必要的会议非得他出席他才会出现在公司,剩下的时间他都陪在阮甜身旁。
周穆放下手中的工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对着李老师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揉了揉阮甜的发顶便要出门叫医生。
不想却被李老师叫住。
“小周,你留在这。”虽然被捅了三刀卧病在床,但是李老师依旧不改她往日的威严。“阮甜去叫。”
阮甜真真是愣在了原地。她傻眼的看着自家母亲。
“妈!”哪有一醒来就赶自己女儿走的?!
“快去。”李老师催促她。
“没事,我去就好。”周穆双手扶上阮甜的肩膀把她又压回座位。“阿姨您稍等就好。”说着他便转身出门。
李老师没理在她身旁抱怨又担心的阮甜,眼神跟着周穆的背影,之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周穆很快带着医生过来。再次检查后,许主任宣布李老师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同阮甜和周穆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便匆匆离开。
阮甜坐回病床边的座椅,可谁知她刚坐下,李老师便又要赶她走人。而她赶阮甜走,却要周穆留下。
“妈!”阮甜被自家妈的这种冷硬的态度着实有些伤到。“你凭什么赶我走!”
“我有话和小周要说,不想给你听。”
阮甜被气得想跳起来打人,她几乎带着愤恨的眼神看着推着她出门的周穆。她才是里面趟着的那位的亲生女儿吧?这人什么时候在她妈面前给自己加的戏啊!
“就一会儿。”周穆哄她。“是阿姨考验我呢,总不能让你在旁边帮我作弊吧?”
花了不少力气把阮甜哄走,周穆重新回到病房坐到了阮甜这两天一直坐着的那把椅子上。他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准备迎接未来丈母娘的第一波考验。
而李老师问他的第一个问题还是关于阮甜。
“我醒来之前,她有哭过吗?”
周穆愣了下,接着如是回答:“没有。”
李老师长叹了口气,看着周穆的眼神有了些失望。周穆心中一紧,但面上依旧是方才稳重的表情。
李老师一直仔细观察着周穆的脸色和神情,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又继续。
“那你发现了她有什么问题了吗?”
第41章 漂浮之岛一
阮甜的问题。
这一点他曾经有想过, 就在那晚他要接小饼回去时,阮甜突然崩溃情绪爆发,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但后来与她的相处中, 她的各种反应都显示她很正常, 这也让他渐渐放下了心,以为她那晚不过是因为过于孤单而表现出的应激反应。
直到李老师昨晚出事, 阮甜看到母亲躺在手术台上时没有哭闹,甚至她冷静得像一台运行良好的机器。他的心这才又提了起来。
周穆开始和李老师讲起昨晚他同阮甜到医院之后阮甜的行为反应。在讲到他强迫她去睡了会儿后, 李老师的眼睛突然又亮了亮。
“她还真去睡了?”李老师腹部中刀, 插着胃管, 这会儿还带着氧气面罩,说话无比艰难。
“是的,她熬了整夜, 睡了挺久,一直睡到您醒来前一个小时才醒。”周穆点点头。李老师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手上还打着补液。周穆明白她有话要对他讲,但李老师毕竟才刚醒来, 他总担心她撑不住。
“您要不先休息?”见识过前几天阮甜在母亲窗前失控大哭后,他很怕李老师的体征数据等等又要出什么波动。
李老师摇头,她开始同周穆讲起了阮甜。
“她一直不愿结婚, 甚至不愿恋爱。这个想法她是当真的,可当我察觉到时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并不是说,我非要逼着她同别人恋爱结婚。”李老师说着,又喘了口气。
“不过她现在总算是恋爱了。”周穆宽慰道, 语气难免地有些骄傲。李老师自然是听了出来,她弯唇笑了笑,接着讲阮甜。
“独立单身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尊敬且认同她们。但是阮甜不行。”
周穆没有接话。他不知李老师提起这点是什么意思。
“我总赶她住出去,她不去。她一直说是为了要照顾我,认为我离不开她。但实际上,离不开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她。”
李老师长叹一声,看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已是五月,仲春即将结束。病房层数不算高,楼下就是住院部的小花园,从窗户向外望去,甚至还可以住院部那几棵颇有些年月的法国梧桐的树顶。
绿色的五指叶子张开迎着阳光舒展着,放肆的宣告着自己的生命力。李妙怡多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像那几株大树一样,旺盛地活着。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一个疗程的阿米替林了。”看到周穆有些疑惑的神情,李妙怡自嘲一笑,接着对他解释。“三环类抗抑郁药。”
抗抑郁药。
周穆紧了紧虚握成拳的手。他不知道她当时遇到什么,竟需要靠药物来坚持。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吃的,只是有一天在家中找东西时发现了药盒。那会儿大概是在她刚上研究生时候。”
周穆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后来倒是没见到她有在吃什么药,然后大概不久之后她就在网上开了个直播间,直播做菜做饭。”李妙怡开始说起那段时间里的阮甜。“那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我顾着医院的事情,根本管不上她。而她的朋友也被我抓着天天忙,也没什么时间和她交流。”
“这件事之后不久,我和她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她第一次告诉我她的一些婚姻观。我感觉很不安,但想到之前她还在吃阿米替林,就没有再逼问下去。毕竟那药的副作用一大堆,其中之一就是阻碍多巴胺的分泌。”
关于多巴胺是什么的科普这些年已经足够多,周穆知道这种化学物质与爱情和其他情感产生有关。当人体内多巴胺这种化学物质变少,相应的他对感情的需求也变会降得很低。
“我当初以为这只是药物作用,等时间过去了就会恢复正轨。但哪知,我长久以来对家庭的忽略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说到这里李妙怡终于哽咽了起来。
“她父亲离开的早,她从小又那么懂事。我一心扑在医院,已经忽略了她的成长。后来又收了她最好的朋友当学生,每天和琳琳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她在一起多。
是我抢走了她的朋友,让她连最后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我不知道她的抑郁症到底有多严重,但是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对不起她。”李妙怡情绪激动,即便带着氧气面罩也不由得有些呼吸困难。她开始咳嗽起来,周穆连忙扶着她帮她顺气。
他想对她说让她休息一下再说,可是他根本说不出口。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他一方面明白,这些事李妙怡必须要告诉她,这是她的恳求与告解,可这会儿她的情绪这般激动,等会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又昏睡过去,阮甜会不会又要陷入恐慌与自责之中——恐慌好不容易苏醒的母亲又昏迷过去,自责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最后则是将这一切迁怒于他。
如果她真能做得到迁怒的话。
另一方面,他希望她别说。仅仅是李妙怡此时的只言片语,他就对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恨了起来。她对他倾诉了这些,想要将女儿托付与他他自是欣然接受。而这同时也减轻了她心理上的不少罪恶感。但听了这些事后,他并不想让面前的女人太过好受。
在外人眼里,李妙怡是三甲医院妇产科大主任,是妇科圣手,手下救过来的生命数不胜数;她还是X医大最负盛名的教授之一,是全国所有打算学妇产科的研究生和博士生想要跟的金牌导师。
但她之于阮甜,是个糟糕到极点的母亲。
爱屋及乌他能够做得到,但此时他只是一个深爱着阮甜的自私的男人。
“......那孩子,独来独往惯了,和大多数人的社交也流于表面。”缓了一阵的李妙怡重新躺下,她抓住周穆扶着她的手,像是抓着块浮木一般又接着之前的继续。“而我是她无法分割开来的血缘相连之人。她对我有不满,抗拒这样的母女关系,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又深深的依赖于我。
她对我依赖太深,但有朝一日我也会离开人世。虽然我目前身体状况尚且算得上是健康,不出意外还有不少年可以活。可,出了意外呢?
就如同这次事故,若是我没有被救回来怎么办?我的甜甜,她没了我要怎么继续走下去?”李妙怡说到这里,凄凄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来得更快,我只想让甜甜能够找到一个深爱她且她也爱的人。在我离开后,还能有别的人拉着她走下去。”
李妙怡期待着能够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她希望面前的这位周穆就是女儿的命定之人。虽然他现在还不能让阮甜在自己出事后哭出声发泄,但他却已能让她去睡觉休息而不用时时刻刻都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