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拿乔拿的久了, 忽而贾琏官至侍郎, 真的发达了, 他一时竟寻不到个妥当又不失颜面的法子再亲近起来。吃酒看戏,贾琏公务繁忙最多露一面就走,人人还夸他平易近人,宗族祭祀,满堂长辈糟老头子,根本不是他们兄弟说话的地方。等到袭爵圣旨下来,贾琏干脆就不在京里,叫人无处下手。
是以他为尤三姐挑好的亲事叫荣府二房的丫头捷足先登之后,贾珍也就烦恼了几日,一听说柳湘莲如今在贾琏麾下,立时就笑着多饮了几杯酒。
前脚匆忙许嫁了尤三姐,叫那瞧着木讷老实的小官儿捡了现成的忘八做,贾珍后脚儿就情真意切的写了封信让人送给贾琏,想要借机一叙兄弟情谊。
贾珍这边刚挑好去东南送信的人,甄氏那边儿就有人过去报了信儿。不过贾珍气性大,浑不拿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几句话不好就能把人按着打个臭死,虽说甄氏把持着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人敢去瞧一眼贾珍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甄氏也不以为意。她嫁过来这些年,早就把这府里几个主子的脾性摸了个清清楚楚,略一想就晓得贾珍信里写了些什么,只装作不知情,在贾珍的心腹长随去账房支银子的时候让人去贾珍书房请安,询问要不要再备些土仪一起带过去。
贾珍正怕贾琏不给脸面,甄氏就给他递了梯子,自然是笑着应了,厚赏了甄氏派过去的下人不说,还多问了几句甄氏与贾蓉的起居,以公公的身份道貌岸然的关怀了儿子媳妇几句,叫人都晓得他对儿子媳妇有多看重,也把听了下人转述的甄氏恶心得不轻,借着将养身子又好几日没出院门。
不提贾珍心里有多惋惜这么贴心周到又貌美妩媚的女子不是自己的枕边人,贾琏收到贾珍的信后先是一怔,随即便有些黯然,处置完公事后很是饮了几杯闷酒。
停妻再娶一事乃是他前世的一大污点,也牵出了后头不少祸事的引子。今生贾蓉取了甄氏女,听说府上整治的很是齐整,规矩也守的严,他一直以为尤氏姊妹能避过与贾珍贾蓉父子聚麀之祸,没想到终究重蹈了覆辙。
想到尤二姐曾跟了自己一场,最后吞金自尽,贾琏最终还是叫来心腹密语一番,命他在给京中诸人回礼回信时传话给兴儿。
几个月后,宁荣二府并林家四口刚收着贾琏备下的节礼,贾珍请人过府吃席,好借东南海窝子出来的好酒显摆他与贾琏兄弟情谊的帖子还没送到各府里去,兴儿就给同尤二姐有婚约的张华设好了套子。
那张华文不成武不就,家道中落兼着好吃懒做,手上有两个闲钱就烂喝烂赌,人又生的猥琐惫懒,等闲没有人家肯将女儿许配于他,先时才说什么都不肯同尤家消了婚约。即便街坊邻里风言风语说尤二姐不守妇道,至少尤家还有宁国府这样的高门亲戚,尤二姐自己也生的妩媚风流,张华心里鄙弃之余还很是喜欢,哪里舍得松手。
兴儿打听之后晓得说理没用,干脆就给张华来了个先兵后礼,让市井泼皮诱着他欠下了张家如今八辈子也还不起的赌债,又是威吓要剁手脚,又是要将他们合家卖到盐窠子里做苦力,把张华及其老母唬的魂飞魄散,最后稀里糊涂就拿出了同尤家的婚书,作罢了事。
事后张华也琢磨出不对劲来,再想打听打听之前一起赌钱的人,却都跟精怪似的遍寻不见,乡临们甚至有说从未见过的,听得他脊背生寒,暗暗就恨上了连管事出门都趾高气扬的宁国府。
若不是贾珍,这世上又有谁有这样大本事,还肯为尤二姐出头呢。张华又气又恨,发誓定不能让那对奸夫□□好过,绝不让尤二姐顺顺当当去给贾珍做姨娘,却又惧怕宁国府威势,养好了伤就带着老母搬了家,只暗中打听谁与贾珍有仇怨。
按贾琏的叮嘱帮尤二姐摆脱了张家的婚约后,兴儿也曾请示过是否要再帮着寻个体面人家帮她出嫁,贾琏思量再三还是吩咐他不必再管。尤二姐毕竟失了足,贸然为她说亲,怕是后头就要夫妻反目、家无宁日,反而不美,且只要尤二姐一日同贾珍纠缠不休,这亲事就没法再说。
兴儿心里本就瞧尤氏姊妹不起,得了贾琏的话,自然不会再去理会甚尤二姐,每日里只安心打理京中的若干铺面商行,间或给老爷姑娘和姑太太一家置办妥当礼物,处处细致周到,与又回到京里的旺儿齐心合力,倒是免了贾琏的后顾之忧。
挂心之人都喜乐平安,朝中府里都无甚大事,贾琏也就将全副心神都投进了东南府的公务中。几年下来,前任守备留下的匪患皆被剿灭,又消了不少苛捐杂税,几家当地著姓大族在贾琏的策动下带头出钱出人,修桥铺路,商贾往来如云,百姓也终得乐业安居。
待得东南仓廪丰实,杨垣龙颜大悦,派太监至泉州府传旨,以卫疆守土之功,晋贾琏为一等子爵,并召他不日回京述职。
第116章 商议
天使离京宣旨之前, 夏守忠还亲来了荣国府,将这天大的喜事知会贾赦等人, 喜得贾赦当场就厥了过去,倒惊了夏守忠一跳。幸好一旁持重的林之孝等人持重,掐人中灌参茶的把人弄醒,才免得乐极生悲,闹出什么不好来。
本朝立国以来,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有人家能把降下去的爵位再升回去,消息传出去说是举朝震动也不为过。贾赦的表现虽稍嫌沉不住气,却也是人之常情,夏守忠回去学话儿时也只说贾恩侯深感皇恩浩荡, 竟激动的险些昏厥, 杨垣听后颇觉好笑,又赐下了些补身的药材,吩咐贾赦好生保养, 日后还要享子孙福气。
贾琏晋为一等子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由东院的下人敲锣打鼓通报了全府, 贾母听说后喜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匆匆吞了一粒护心的丸药, 笑的眼角都是泪花, 连着说了近半个时辰的好字。迎春探春本就在上房说话, 得了消息后也都欢喜非常,姊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逗得贾母更是开怀, 打算合家去观里打一回平安蘸。
一干主子奴才刚刚从这天降喜讯里缓过神来, 宫里就又来了这么一道口谕,不禁都铆足了劲儿想在天使面前表现一二,纷纷高呼万岁,恨不能剖心以示自己的感恩感激,愿为圣上肝脑涂地。偌大的府里从上到下俱都喜气盈腮,连贾政王夫人夫妻都说要在佛前还愿。
能得圣上如此爱重,实在是贾家两代未有之幸事,再一次恭送了天使,贾母就将贾赦贾政及邢王二夫人都叫到了上房,迎春探春因有管家之职也得以忝陪末座,听长辈们商议正事。
按贾母的意思,既然是这样的隆恩,他们家也该好生准备,等贾琏一回来就好好庆贺一番。筵席曲乐自不必说,族人与姻亲故旧都该请来同乐,才能显出府上的声势来。
吃喝玩乐一道上贾赦可谓造诣颇深,贾母话音将落他就笑着接过了话,京城里这一年最时兴的戏文、饮宴时最新鲜的花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说的头头是道,贾母也听得频频点头,神色见满是慈爱,再不像曾经那般痛斥贾赦玩物丧志。
贾赦虽然自己不成器,但就凭他养下了贾琏这样的光耀宗祖的好儿子,便是家族的大功臣。贾母这会儿瞧着他,真是顺眼了不少,甚至觉着长子也算是精通俗务,有不少雅趣。
上房里正热闹着,赖大家的就喜气洋洋进来传话,说是东府的珍大爷珍大奶奶也带着小蓉大爷小蓉大奶奶来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道喜。
宁荣二府里宁府居长,贾珍一家平日里总是关起门来享乐,并不很将贾母等长辈放在眼里,这会儿如此殷勤小意,着实令贾母心中称意又畅快,面儿上愈发慈祥,正巧她还要借宁府的地方宴客,就顺便请贾珍等一同商议。
贾珍确实想再同荣府亲密些,态度恭敬的听贾赦说了一回庆贺晋爵的点子,就喜笑颜开的帮着出了主意。论起享乐逍遥,两府里唯一能同贾赦比肩的也就是贾珍,叔侄两个不禁越说越投契,点子翻着花儿的出,那架势简直要将此事做的京中罕见,恨不能让贾琏在城外十里处就扎上红绸,一路敲锣打鼓的进来,好叫世人都知道知道他们一族的荣耀。若不是贾母还算清醒,及时拦住了他们,怕是这早就忘了身份忌讳的两人能说到天上去。
大体上议了一回,定下了迎春探春及甄氏的差事,贾母便做主让东府一家子并自家的小辈儿们都回去歇息,只留下两房儿子媳妇。
贾琏人眼瞅着就要回来,他如今是陛下钦封的一等子爵,这府里明公正道的当家人,自然不能再屈居别处。且以贾琏在圣上那儿的分量,他回来后宫里的赏赐恩旨只有更多的,到时候叫内侍们瞧见他不住在荣禧堂里,传出去也不怕陛下怪罪。贾母留下贾赦贾政兄弟,便是要说迁居一事。
贾母心知这一回无论怎么说都会伤了次子的颜面,便缓缓吃了一盏茶,盼着贾政能自己先开口,可惜她等了许久,贾政只顾着同贾赦说些忠君之类的场面话,却没发觉贾赦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心内叹息一声,贾母怕这话由贾赦说出来更伤人,只好自个儿截了贾政的话头,清清喉咙说道了正事:“按夏太监的说法,琏儿该是能赶在年前回来。他是咱们家的大功臣,正经顶门立户的爷们儿,再住那个小院子里便不合适了。趁着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咱们家里也该挪动一二。”
荣禧堂是贾赦半辈子的心结所在,他收到儿子晋爵的喜讯后脑子里除了狂喜,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老二两口子滚蛋,把荣禧堂让出来,真是一日都不想多等。今日即便贾母不提此事,他也要找个契机把事儿同二房挑明了说,这下倒是省了他的口舌。
嗤笑一声后,贾赦干脆翘着二郎腿看起了热闹,贾政一张老脸却是不可抑制的臊了个通红,几欲掩面而走,还是王夫人撑着站起身回话,称是他们在贾琏袭爵后就陆续收拾了细软之物,如今换个院子也是便利。
贾母这才满意点头,心里也不免对次子一房生起些许愧疚,不愿再让贾赦邢夫人在这儿瞧热闹,拿话先支了他们出去:“迎春眼瞅着就要及笄,何家前儿还派人来商议婚事,恰巧琏儿也要回来,你们双喜临门,还不回去好生准备着。”
迎春出嫁乃是一桩要紧事,贾琏这几年人在泉州府还不忘送些稀罕之物回来给迎春添妆,贾赦邢夫人虽心知这是要支开他们单独同二房说话,只是找的由头还算过得去,也就没有说破,径自回去受下人们恭贺奉承去了。
等房内只剩下贾母与贾政王夫人三人,连鸳鸯都去外头看小丫头子们翻花绳儿,贾母才叹了口气,和缓说道:“当年曾说叫你们搬去梨香院,如今想想,却是有些不合适,我想着,探春同环儿都可同宝玉一起住在我的院子里,你们便先搬去琏儿的院子。家里人口如今不算多,荣禧堂后头的几处小院子正可打通了连做一处,你们委屈几个月,工匠们手脚快些,明年就能宽敞了。你们觉着如何?”
梨香院乃是先国公生前荣养之所,宽敞幽静,贾母原是属意贾政他们搬去那里,正好还有外门直通街巷,等宝玉长大了也便利。可再一想,那毕竟是先国公的院子,若是贾政他们搬了过去,有那一起子见不得他人好的闲人,极容易想出些寓意来歪派人,反倒不美,她就另想了这么个主意。
贾母这话一出,贾政夫妻脸色就变了几变,好半晌才由贾政出声,应了此事。名不正则言不顺,于此事上头,他们又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呢。
只是话已至此,贾政王夫人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心思,又枯坐了片刻便各自寻了借口走了,贾母心里明镜似的,便也没多留。
王夫人走的脚下生风,双目却有些无神,连险些迎面遇上的薛王氏也没瞧见,倒少了一场姊妹间的纷争。
原来薛王氏这会儿过来为的也是贾琏回京一事。她从下人嘴里听说贾琏竟然有这样大出息,真个儿又惊讶又羡慕,心思一转就猜着贾家许会缺些银钱。这样大的喜事,便是如何庆祝都不为过,想要排场体面,哪一处都少不得阿堵物,也少不得她这样锦上添花不缺阿堵物的人,薛王氏便急忙赶过来也要尽一份心力。
可惜无论她有多少心思,又多会奉承贾母,最终也没能花出银子去。贾琏接旨后特意修书一封,叮嘱家中务必低调小心,切勿张扬铺张。
第117章 衣锦还
对于长辈族亲们的德行, 贾琏早已不报任何期望。是以接到旨意后的万丈豪情刚一平复,他连同僚下属的恭贺都来不及理会, 先就措辞严厉的写了一封家书,明言府内除一场宴饮外不可有任何肆意妄为之举,甚至连宴客时请的戏班子都定下了。
即便他末尾语气平和的圆了一句,道是自己老大年纪不忍再让长辈们操劳费心,也掩不住满篇的以势压人之意, 读过信的贾赦贾母等人自然也不会会错意,叫听到风声的迎春担忧了好几日。
谁知贾母不过推说头痛发作免了姑娘们两日请安,就又如常说笑享乐,贾赦那边也半点不愉的意思都没有, 府上依旧一片欢喜平和。之后贾珍再让贾蓉过来请安并请示诸多杂事时, 贾母便和颜悦色的告知他们自己改了主张,除两府合办的接风宴外,旁的事儿都先搁下, 等贾琏回来再议。
贾母突然变卦, 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贾蓉怔了片刻后忙不迭就陪着笑脸试探着追问缘由。以贾珍那暴烈的性子, 若是他弄不清楚这其中干系, 不能和睦族亲, 回府后少不得一顿好打。
对贾蓉这个俊秀乖巧的侄孙,贾母心里还存着一丝慈爱, 也不想为难于他, 便婉转开导了他一番, 左不过是些正该本分行事、戒骄戒躁,才能不辜负圣恩的场面话来。
贾蓉从小心里就十八个弯儿,贾敬灰心丧气时曾嗤笑他倘若将心思用到正道上,便是状元也考回来了,贾母这样吞吞吐吐的一说,他果然就暗暗听出了许多意思来,回府后便同贾珍说是西府那边怕是得着了上头的消息,不许大办。
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坏的一脉相传,贾蓉眼珠子一转,贾珍就晓得他存着小心思,沉下脸就啐了他一口。要不是管家突然高声在门外报信,道是大奶奶有喜了,贾蓉便是能逃过一顿好打去,也少不得挨上半天唾骂。
甄氏嫁入宁国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传出喜讯,屋里贾珍贾蓉二人不禁都怔住了。片刻后还是贾蓉先回过神来,喜得抓耳挠腮,随口给贾珍交代了一声,就跳起来回院子瞧甄氏去了,贾珍想骂人又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到底没让人去叫贾蓉回来。
宁国府自贾敬往下已经是两代单传,贾蓉成亲后又多年无子,甄氏还仗着娘家威势不肯为贾蓉纳小,贾珍贾蓉两个嘴上不说什么,各自心里早就起了许多心思,不过甄氏终于开怀,贾珍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过他向来比贾蓉更冷心冷肺些。贾蓉还忙于围着甄氏和她腹内的孩儿打转,贾珍顺手打发了个失宠又侍候不周到的侍妾,就想法子让人从荣国府那边套出话来,问清楚了这几日外头根本没什么要紧人登门,倒是贾琏的家书到了一封。
贾珍略一琢磨,便晓得是贾琏自己不许家里大办,而不是什么狗屁上意。一面咬牙暗恨荣府里的老东西们皆不中用,贾赦那样烈的性子连个儿子也管不住,一面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笑呵呵的顺了贾琏的心意行事,毕竟情势比人强。
贾家两府处的和睦,族人们也个个争先抢差事做。贾琏还在回来的船上,贾政王夫人一房已经从荣禧堂里搬了出来,只带着私产搬进了贾琏旧年在家时住的院子。荣禧堂里大半的玩器摆件家具都是公中之物,自然都要留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