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晗宁有些不服气,这明明是敖愈的错,纵使她没注意分寸,但敖愈难道就无辜吗?
“出了这等事,朕相信龙王自会清理门户。”天帝的眼神淡淡朝那与龙王私交甚好的神官投过去,惹得对方一哆嗦。
晗宁这才垂头丧气地应了。
她毕竟是天界的公主,享着众人朝拜的礼,就该懂该知道的礼仪,十年禁闭算不上什么罚,只是为了磨她的性子罢了。
北辰尚未得知自家学生的事之时,偌大的琼楼迎来一位客人。
彼时夜幕刚落,碧玉为盘,满天星斗。
月老满头华发只用一根红绳系起,走到北辰身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竟当了她的老师。”
北辰神色微微一动,浅浅的眸光浮动,“意外。”
月老笑看他,“当初虽是天帝所求,但你可以拒绝。”
北辰便静静地不说话,兀自啜了一口茶。
月老摇摇头,无奈,“明明当初,公主魂魄将将聚成之时,我告诉过你,你这没睡醒过的红鸾星变精神了,到时候情丝该长长,该多多,愁的人啊……”
月老再一看老友舒展的眉眼,“得,当我没说,你这明明是乐在其中,呵,我倒要看你以后该怎么和天帝提这事。”
北辰素白修长的手按下他打算往嘴里送的茶,“你别说风凉话,这事还远,你只操心你那些红线吧。”
月老恨恨看他一眼,“要不是你俩姻缘天定,我定要把你那根红线扯出来剪断了才好。”
老妖怪一个,倒要开始儿女情长了。
北辰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回忆(四)
北辰再次见到晗宁时, 是在她的宫殿里,如今晗宁无法四处走动, 他要授课自然也只能屈尊亲自过来。
一路上的仙人婢女对其莫敢直视。
侍卫去通报了之后, 北辰径直入内,落脚似踩着云, 长发逶迤, 如玉的脸庞盈盈发亮,一双浅淡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踏入中院的一刹那, 却歪头朝一边的角落投去一眼,继而淡淡收回, 似乎只是被上蹿下跳的家猫吸引了注意。
身着妃色撒花软烟罗裙的娇艳女孩儿闻声迅速飞奔出来, 将来人抱了个实在。
娇软欢快的声音如凤鸣鹊啼, 清脆动听。
原先北辰望过的方向,一个抱着双臂交叉着双腿的少年倚着圆柱神色莫测,幽深的视线锁定不远处被关禁闭后难得开怀的女孩, 再也挪不开。
只是……身边这人,太刺眼了点。
木奚轻皱眉, 只恨给她带来这般欢乐的不是自己。
“被罚了?”北辰难得好性地任由女孩搂住自己,软嫩的脸蛋趴伏在自己胸膛,来回地蹭。
“嗯, 哥哥真是太坏了!也不来看我!”怀中的女孩撒娇道。
北辰将她的身子稍扶开些许,心道如果他来看你,这罚也就前功尽弃了。
“既是他罚的你,自然没有来看的道理, 十年还长,你倒不如用功些,等期限一到,他也放心放你出来。”北辰牵着她进屋。
晗宁感受到手腕上隔着一层布料的温度,笑嘻嘻道:“那可要辛苦老师常来教导。”
“……”北辰转向她,忽然问道:“可想知道那敖愈的下场?”
晗宁睁大眼睛,满怀期待,“有消息了?”
北辰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看她故作懊恼地捂住,笑道:“发生这种事,若不处理他,你觉得是你的兄长脾性好,还是觉得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晗宁双手握住他的袖子,圆溜溜的眸子闪着光。
“龙王将其逐出了龙宫,且没有给他的伤腿医治,你的力道也是大,他的右腿如今废了,便是变回原形也飞不了多高。”
晗宁一击掌,“大快人心!哎,还是我准头不够好,当时瞄准的明明是他的胯下的……”
晗宁后知后觉地及时捂上嘴,但心知已经迟了,当即懊恼地敲敲脑袋。却不想一只干净好看的手轻抚被自己敲中的头顶,温柔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你做的很对,但要记住,下次要隐蔽点,别把自己卷进去。”
“唔?”晗宁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家冰清玉洁如霜似雪的老师,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好了,先授课吧,一会把团子也叫进来陪你,这两天它总嗷嗷叫着要过来,如来的那只狻猊我也要过来了,正让人带其熟悉环境。”北辰收回手,没事人似的转过身,正好阻挡住了晗宁探究的眼神。
“真的?那太好了!”晗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身边常跟的那个少年是木灵?”北辰忽然问道。
“对啊。”晗宁随口应道,“叫木奚,算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了。”
北辰沉下了脸色,清浅的眸光中有细微的情绪闪动。
“怎么了?”晗宁难得看到他这样,以为是哪里有了差错。
“无事。”北辰缓和了神色,眼神却还迷迷蒙蒙笼着雾似的看不透。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在时间概念浅薄的天界,十年不过转瞬而过。
甫一获得自由,晗宁先是骑着团子去见了没心没肺十年没见自己的亲.哥。
天帝本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乍一听侍从来报,自然心花怒放,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亭亭玉立温淑可人的少女一反他的想象,没有生气地指责他,更没有委屈地扑上来哭诉,只是笑语盈盈地冲着他笑,天帝忽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不生气?”他不确定地问。
“不气,我已经长大了。”晗宁仍是笑眯眯的,脸上一派自信。
天帝忽地笑出声,“也莫要在这拘着了,去玩吧。”
“哥哥不想我吗?我特地来看你的!今天就在这陪着你。”
天帝:……这绝对是记上仇了!
但最终自然只能对自家妹子妥协。
搞定老哥后,晗宁自觉报了仇,神清气爽地出门,骑上团子回去。
老师的住处也是十年没去,倒没有什么变化。
晗宁心里想着,跟路过行礼的婢女打了招呼,直冲着后院去。
后院里一只已经及腰高的公狻猊正在草地上撒泼打滚,这只照样起了名字,叫成双。
只是成双比起已经成年的团子还算是小孩子,这种等它长大的过程简直像是养成,而且一想到往后两只狻猊在一起会延续他们的血脉,晗宁就有些激动,只是不知道团子自己怎么想,虽然两只也挺玩得来,但暂时没有看到任何爱情的萌芽。
晗宁就这样又在天上待了百年岁月,其间见到过天将打架,听过人仙不伦恋的悲剧,也目睹了团子和成双在一起后天天腻腻歪歪秀恩爱,现在晗宁比较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木奚学着她的姿势蹲下来守着,“你莫要担心,团子平日里那般威武,生个崽子应当没什么大碍。”
晗宁回眸,眼泪汪汪地握住他的手,“真的吗?但我听到它叫唤了,肯定很疼吧。”
“要不……”木奚一本正经地提议,“你去把成双打一顿?”
晗宁哭笑不得地推开他的手,“我要是打了,团子生完崽得跟我拼了!”
团子自从有了爱侣,就变成了宠夫狂魔,明明小时候还一点看不出苗头。
木奚一仰头,笑出声。
晗宁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等了两个时辰不到,晗宁就迎来了新的两只小团子的诞生,与此同时还有北辰的突然到来。
“老师!”晗宁既惊又喜。
北辰微微一笑,“这么个喜讯也没遣人来告诉我一声,这两只年纪太小,你且由着团子喂养,等大一些送到我那里,免得你不懂分寸逆了它的生长习性。”
“嗯。”晗宁重重点头。
木奚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但一等两只小团子真的送到北辰那里后,晗宁就开始在家闲到长草。
长路漫漫,能打发时间的事情越来越少。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下凡造成的一系列后果已经快要在脑海里涅灭成空。
这一日,白凝来服侍她时,又偶然提了几句“听说人间的木偶戏皮影戏极有趣。”“凡间带毛的不带毛的牲畜鸟禽也多。”“今天正巧是上元节呢,许多女子会在河边放花灯,可好看啦!”晗宁的心就有点痒痒的。
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下去,谁也不告诉。
这一次晗宁找准了落脚点,是在凡间据说最大的都城当中,明日正当空,温暖的阳光也挡不住忽起的北风。
晗宁安安稳稳地在一处巷子角落里落地,瞅着当地人的装束,换了一身红梅映雪的夹袄长袍,施了法术将五官改的素淡点,才大摇大摆地往人流集中的地方走。
听说上元节晚上更热闹,但白天就已经有许多人游玩闲逛。晗宁一路流连于路边摆着花哨小玩意儿的摊位,根本没注意时不时地有年轻男子投来的热切视线。
正当正午,饭馆酒楼都热闹非常,里面的说书先生妙语连珠,将一段段故事说的妙趣横生,许多过往的人都忍不住坐进去听一听。
晗宁眼下就到了这么一处客栈前,按耐不住好奇心走进去。
客栈氛围很好,一众听众都嚼着花生喝着热汤,大呼“好”字。
晗宁干脆坐在一个角落也细细听,小二小跑过来让她点菜,晗宁听了他报的几个菜名,随意点了几个,就继续听说书。
台上的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说到“那粗壮汉子将一整棵梅树拔地而起,本还暗自得意的书生直了眼,吓破了胆……”
听众又是一阵嬉笑。
此时门外进来几个高大身影,形容颇像说书先生口中的粗壮汉子,就有几个人好奇地投去视线,却见他们面无表情,既不听书,也不吃饭,跟小二要了几间客房就匆匆地上楼去了。
木制的楼梯吱呀吱呀的响。
说书先生继续着故事高.潮,很快又没人关注那边了。
晗宁的视线却始终没有错开过,只是刻意隐蔽了些许,待菜上齐了,故事也差不多说完的时候,晗宁放下手中的筷子,悄声上了楼。
刚刚这几个人,气息都不大正常。
像是只曾耳闻不曾面见的魔族。
但是魔族是怎么到的人界?不是说魔界大门十分坚固吗?
晗宁神色凝重地借额间神印所开天眼,轻松摸到那几个壮汉聚集的屋子里,待在门外听起了壁脚。
屋里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听不甚清,好像是在筹谋着什么大事。
晗宁更耐心地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丝小小的举动。
“喂!”
虽是极轻的一声,但本就在做不正当事的晗宁汗毛都要炸起来,好容易控制住了,咬牙切齿地看向罪魁祸首。
木奚轻佻地咧着唇,眼中满满都是戏谑的目光,额前碎发整齐地梳到后面扎了个高马尾,白皙的容貌面若好女。
“做贼呢?”对方靠过来,眨了眨右眼,扯下她放在唇间的食指,给她传音。
晗宁深吸几口气,才平息了心中想把眼前这人拖出去打一顿的冲动,“知道还来捣乱?不对,你怎么也在这?”
这不对头啊,明明自己是偷偷下界的,怎么木奚也会在?还正巧和自己撞上了!
木奚叹了口气,“估计也就只有你自己自认为行踪隐蔽了。”说完又示意了一眼眼前的客房,“怎么回事?”
晗宁撇撇嘴,坚持认为对方一定是在跟踪自己,而不是自己泄露了行踪,没好气地回:“这几人行为很可疑,我觉得像魔界的。”
木奚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上元节
晗宁白他一眼, “很明显啊,他们是怎么通过魔界大门来到人间的?来是要做什么?总不能是来感受一下风土人情的吧!”
她明知道木奚肯定都猜得到, 但下意识地就想回嘴, 顺便显摆自己无比睿智的优越性。
他俩自小是玩伴,相处自然更随意一些, 想怎么来怎么来。
木奚的神情却一本正经, 甚至带了些谴责,“这么危险的事你不去通知神官, 自己在这听壁脚?”
没看到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晗宁微微愣了愣, “哎?”
木奚继续道:“是你自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 消灭一切敌党, 默默奉献默默付出?”
晗宁反驳:“当然不是,如果真的这些人图谋不轨,被我抓住了, 我肯定要去邀功的!”
这种大好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该秀就得秀啊!
木奚没好气地抬起手想敲她一个板栗, 末了却还是放下,叹了口气,“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这群人既是来者不善, 又有本事从魔界出来,你确定你能单手打四方?”
晗宁被他激的正上火,一沓拉的措辞不经大脑就要飚出来的时候,身前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
“没人啊, 阿弟。”出门的黑脸络腮胡汉子回头冲屋里道,“你也太疑神疑鬼了。”
“是吗?”被叫“阿弟”的微微瘦弱的八字胡男子表情肃然。
“或许是小二经过?”
“小心点总是好的。”
车勋嗤笑,语气里满是桀骜,“怕什么,这人间难道还能有比我等更厉害的人物?哈哈!”
车章瞥他一眼,没再说话,正准备收回视线,余光却猛地在门缝连接地面的地方定住,手指一弹,一样物什已经飞到了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