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赤金缠珍珠耳坠。
车勋瞪直了眼,倒没有为自己眼瘸错过重要信息懊悔,而是一种类似于惺惺作态的,令人作呕的过激反应……
另一厢刚被拖着跳到屋顶青瓦上躲起来的晗宁皱着眉头,拉开被捂着的嘴,不满地瞪着他。
木奚听着下面的动静,脸色也不太好看,转过头来道:“你我身上都有隐蔽气息的宝器,却能被这群人发现,就可知其不俗,所以,莫要再莽撞了。”
晗宁也不是一味不讲理的,尽管在天上是娇纵霸道了一些,该明白的也都明白,此时尴尬地挠挠头,捋着鬓边的几丝落发,眼神发飘,“我怎知他们还挺厉害……说不定他们只是想干坏事杯弓蛇影呢?也不一定是发现我们了……”
木奚无奈地瞧她一眼,知道自己不能再跟她斗嘴了,这时候只有适当地让一步,才能让小公主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不料对方左手碰到耳朵上时“咦”了一声。
“怎么了?”
晗宁眨眨眼,一双大眼迷离蒙昧,显然状况外,“我左耳的耳坠好像掉了……”
“……什么时候掉的?”
晗宁回过神,“应该就是刚刚吧,跟右边这只耳坠是成双的制造幻境的法器,不过不要紧啦,我法宝那么多……”
木奚蹙眉,“怎么不要紧,万一是被他们捡去了……我听说魔界有许多骇人听闻的法门,取人身上某物,就可以借此下蛊下咒,其效果根据气息沾染时间长短而定。”
一向清澈明晰的少年眯起新月般的眼睛,透出阴沉的气质来,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魔界会如何他不关心,他不能容许她受半点伤害。
就如当初得知那个想要欺辱晗宁的东海敖愈的消息之时,在他被赶出龙宫后,自己藏在某个小角落里打断了他的另一条腿。
这种事,龙王哪怕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上面两位更是乐见其成,只是或许对他的看法从小侍卫到另一个地位的认证上了。
木奚暗暗唾弃自己心思真多,做自己所想之事,却还得为自己顾虑。
真是,令人恶心的真情。
“不会的吧……”晗宁捂着小脸,明显有点被吓到,即使真有这种法术,我身上防护那么多,怎么可能中招?”
木奚抿着唇看她,末了只是拉起她的手腕迅速找平地落地,毕竟没有一直在屋顶吹冷风的道理,尽管温度对两人并无影响。
但身为木灵,在这种人间四季温差极大的条件下,还是会从心里涌出一丝想落叶的冲动。
生物习性,哪怕成了灵,也仍旧有余韵在。
“哎?”
到了一处空旷地面,木奚正准备松手,却不料被对方反抓个正着,顿时就有丝丝缕缕说不清的情绪轻飘飘地冲上他的天灵盖。
“我们不管这事了吗?”晗宁定定的看着他。
木奚无奈,挑开她的手,在对方再一次抓上来的时候,手指化作藤条蜿蜒逃开,在对方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又化作荆棘收回身侧,“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少女粉嫩的掌心却不管不顾地贴上来,乃至攥住了整段碧色的荆棘,眼神坚定,“不!”
木奚大惊,虽知道这荆棘伤不了她,还是迅速变回了手掌,就见晗宁握的更开心了。
晗宁双手一齐上阵,晃着他的胳膊,“这么大一件事,不弄清楚我不放心,正好今天上元节,木奚你就跟我一起在凡间多转转,顺便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异常。”
木奚忍住了去直视她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却在这软糯的音调里败下阵来,“……总之不许乱来,行事前先告诉我。”
“好!”
感受到瞬间被松开的手臂,木奚微微有些怔愣,随即失笑。
看出了她明明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加上没遇过挫折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根本不可能不闹出些事来,却根本没法拒绝她……
那厢晗宁心里可转过了许多心思。
若不是怕木奚回去之后向天帝告状,她才不要跟他服软,而且若是因为这事又搅糊了人间之行,那才是得不偿失。
“我们先就在那家客栈歇下?”晗宁询问地看向他。
木奚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如果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那么以高手的能力不管躲到哪都会被发现,而如果没发现,那就再好不过。
晗宁得了同意,眉开眼笑地往有人烟的地方走,眼下他们是在巷子里一处院落外的小拐角,周围冷清的很。
一出巷子就到了热闹繁华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此时已经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花卉灯,禽鸟灯,数不胜数,间或能看到酒楼布庄门前挂的灯笼吊着纸条的,就是晚上的重头戏之一,猜灯谜了。
晗宁看的入神,内心澎湃不已,拉着木奚就到处看,常被嚷着“小娘子来买一个吧”,不知不觉手里就塞满了灯笼,只等着夜幕降临好点火看纸糊的灯笼里摇曳出如梦似幻的光。
木奚虽然手里也被迫塞满了灯笼,却一直气定神闲地慢慢溜达,脸上的满足肉眼可见,当然前提是有好几个商贩叫住他“公子给娘子买个灯笼吧,来年必定五谷丰登心想事成!”笑意才以不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唇角眉梢。
天边最后一缕红霞也敛去笑魇后,街道上迅速涌出大批衣着或朴素或华丽的百姓,拖家带口,其乐融融。
月上树梢,街道却被无数的灯笼映的亮堂,被众人簇拥着打街而过的艺人或踩着高跷,或舞龙舞狮,热闹非凡。
“高兴吗?”身边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颜如花,他却明知故问,眼眸里流动着被灯笼反射后的金色。
晗宁重重地点了点头,纯良无邪。“那边开始猜灯谜了,我们快点去!”
木奚“身不由己”地被行动派少女拉向一栋闪烁着铃声和灯光的酒楼而去,心底露出不为人知的温柔。
忽而,人群中有一黑袍大汉一闪而过,木奚定住神,绷紧了手指关节。
☆、意外
夜色渐深, 月上中天之时,满街的热闹也临近尾声。
晗宁怀抱着大大小小的小物件, 笑得见牙不见眼。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猜灯谜得来的奖品, 以香囊团扇居多,另得了一个莲花灯, 和一块品质稍次的碧玉珏。
等人群稍散, 众人皆打算打道回府之时,晗宁才侧头注意到了小伙伴的神情。
“木奚, 你怎么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赢的奖品没我多啦?没关系!”晗宁在木奚怔愣的目光下,从一堆物什里摸索出那块碧玉, 笑望着他, “这个玉珏给你, 开心一点嘛~”
木奚反应了片刻,才慢半拍地伸手去接,脸上漾开温柔静谧的笑容, “我并没有不开心,不过好意我心领了。”
晗宁见他开怀, 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即使姹紫嫣红开遍,也不及她半分的风华。
“看什么呢?走啦!”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脸上, 晗宁也有些红了脸,催促着对方快点随人流离开。
不怪她有些不习惯,实在是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难免有点慌了神。
木奚却忽然抓住她的手, 脸上还是笑模样,声音却一派真诚,清清朗朗,纯粹干净。
“晗宁,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任何污秽都不会近你半步。”
因为你,是将明的光,会战胜所有黑暗。
而他,愿意当那个铺路的人。
周围明明还有纷纷扰扰的人群,还有闪烁蒙昧的灯火,但晗宁只觉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空气都少有流动,明明她没有感受到幻术的存在,却神奇地陷入这种宣誓的氛围。
“你……你在说什么啦!突然腻腻歪歪,简直不像你了……”晗宁拨下他的手,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后半句声音低到像是呓语。
木奚却还顿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握紧了手中的玉珏追上去。
因是上元节,客栈里还灯火通明,大半的客人都还没有歇下,有的干脆下来在大堂里胡天侃地,品品小酒。
晗宁两人抱着一摞东西往二楼白天定好的两间客房去,及至亥时,京城四处才彻底恢复了宁静,只偶尔能听到犬吠声,从遥远的巷子深处或城郊幽幽地飘过来,给平静的夜晚添了几许生趣。
本在床上歇息的木奚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眼神清明,幽暗似水,静悄悄地翻身坐起,直到踏出门槛阖上门,安静地连一点落尘都没有惊动,目光在隔壁房门上停留了两秒,又迅速随身体上的动作抽离远去。
……
晗宁一觉醒来,因为好好地感受了一把凡间床铺的滋味,很是为这淳朴惊叹,此时起身穿衣,伸了个懒腰抖擞精神,谋划着今天该去哪玩,不料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路。
下意识地她觉得会是木奚,但外扩的神识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不是木奚的气息,而是类似昨天遇到的那伙人。
晗宁愣了一瞬,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上门来,手上下意识地攥紧扳指状的防身法器。
敲门声三下即止,但她知道对方没有走。
该来的躲不了。
晗宁一边鼓足气,一边唾弃自己被木奚三两句话给吓得不敢直面敌人,实在有损她天界公主的威严,思及此,反而生出一股勇气来,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开了门。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对方兜着帽子,她不是很能看清他的面容及表情,只听他从头到尾只这一句话,把手里的檀木盒子递给她后就飘然远去。
晗宁捧着盒子,像捧着个大杀器一样的紧张,毕竟她昨天才去听的别人壁脚,今天就被其送了礼,这里又不是住宅,搬来了新邻居,要挨家挨户地送礼。
晗宁抑制着心里的好奇,哆哆嗦嗦去开箱子。
箱子只有一本书那么宽大,高度约莫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上无花纹,素净到极致。
但晗宁能隔着箱子闻到血腥味。
这怕不是拿了什么恶心东西来吓她的吧?
脑子里还在千回百转,手上已经利落地打开了箱子,随即晗宁的瞳孔急速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盒中的东西。
两样,都非常熟悉。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手腕处有平滑的切面,看得出来被砍时的干净利落。
手心里握着一枚耳坠,赤金缠珍珠的样式,富贵华丽。
手是熟悉的模样,她曾半酸半羡地调侃过,这手就如羊脂白玉,细腻非常,指节恰到好处的好看。
而这手,昨晚还和自己交握过,十分熟悉的感觉……
木奚的手。
晗宁反应过来时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木奚这个傻子,不会特意为了找回她的耳坠,跑去敌营偷东西去了吧?
那为什么不叫上她呢?
晗宁抖抖索索地伸出食指指尖触碰盒中已经冰凉的素白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中曾经的生机……
嗯?生机?
不对……
晗宁睁大眼观察,仿佛要这手透过皮肉看个透。
片刻后,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不是木奚的手。
木奚既是木灵,死后的躯干自然是化作木头枯枝,或慢慢被腐蚀,或绝处逢生再冒新芽。
若这是木奚的手,砍下来这一会也该变成一个木雕了,而不是冰肌玉骨的模样。
假,太假了!
晗宁为自己为其付出的眼泪感到不值,好在那枚耳坠确确实实是她丢失的那个,而不是又拿什么东西滥竽充数。
晗宁没好气地把那枚耳坠取出来,原本握着的手迅速飞涨粗糙的纹路,鼓出生硬的厚茧。
很明显,是另一个人的手,还就是用她的法器施的幻术。
晗宁有点生气,但一想到是自己的失误才导致了这样的事,又顿时没了脾气。
她法器仙宝那么多,不可能每个都拿来认个主,自然就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晗宁收拾掉眼前刺激眼球的断手,心知隔壁客房此时必定空空如也,木奚可能真的探入敌军不假,没成功被发现了应该也是事实,不然不可能大早上给她来这么一出,那如今,是让她以为木奚在他们手里,让她豁出去救吗?
不得不说,敌人真是洞悉人心。
人,她当然是得去救的,既然当初把他捡回来,淡然要负责到底。
然而这么想的晗宁走到魔族歇下的那几间客房门前,却再次愣住。
人……跑了?
☆、剑拔弩张
山谷里碧屏扇扇, 青翠如洗。山溪过处偶有白雾飘起,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居所。
然而, 在这山谷深处却有一占地宽广的石窟洞穴, 看似深不见底,实则一入内, 就会发现琳琅满目尽是刻雕石屋。
此时其中一间刻兽头的屋内, 气氛像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呵, 不然我辛辛苦苦把你弄到这干什么?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车勋扭曲着眉毛,神色挑衅。
被施了定身之法的木奚毫不示弱地直视回去, 语带嗤笑, “天方夜谭, 你既然知晓了我的身份,那把我掳来此处肯定不怀好意。”
车勋一激就着了火,显然不擅长这种谈判, 大掌拍桌子就要好好修理对面明明不能动弹偏要逞能、言语上总要压他一头的小子。
车章拦下他想挥出去的臂膀,示意他冷静。
作为魔尊的左右手, 他们千辛万苦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拌嘴吵架的。
“事实确实如此。”车章端坐着,语气里带着令人信服的威严。“据我们的消息,当初那位小公主将你带到天宫里时, 天帝就彻查了你的身世,你自己也没想到吧,你竟然是这样的命数。”
注定成王。
也就是,不管在哪里, 哪一界,注定会掀起一场海啸,最后攀爬上权利的最高点。
有人生来如此,却也是命运弄人。
见木奚阴沉着脸色不说话,他继续道:“现在你羽翼渐丰,天帝肯定要出手,不管是折了你的羽翼,还是干脆让你连同这可怕的命数一起夭折,都不是你想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