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要了,多少钱?”
“一朵三十!”小男孩脆生生地答道,然后掰起手指背起乘法口诀来,“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嗯……九十块!”
肃海抽出一张一百,折了折放进他小小的手心里,“拿着吧。”
小男孩一蹦老高,开心得跑出去三五米,才反应过来,又赶忙跑回来,从身后的篮子里把仅剩的三朵花一股脑塞进沈亭暄手里,“姐姐你的花!”
一直到看着小男孩跑进了街那头的一家店面里,外面挂着的四方灯牌在一片黑暗里流光溢彩,闪烁着“温馨花屋”的字样,肃海才把目光移了回来,一转头,发现沈亭暄把小半张脸都藏进了花瓣里,只留下一双眼睛,映着街边浅黄色的暖光,和肃海小小的倒影。
“怎么?”肃海没懂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说着就附过身来,把鼻尖凑近闻了闻,“特别香吗?没有啊。”他歪了歪头,看着沈亭暄。
“!!!”
沈亭暄简直无法描述在这一瞬间自己究竟遭受到了怎样的暴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心脏也停跳了一拍,她在这一刻,好像才真的感觉到,前些天那个坐在半室的夕阳余辉里,假装看书,不经意地问她“要一起回家吗”的肃海是真实的,这些日子每天会跟她通电话、发信息,没有再把她拉进黑名单的肃海是真实的,眼前这个来接她下班、和她一起吃饭,甚至还会给她买花的肃海,是真实的。
她以为还要走的那条很长很长的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有人从另一端沉默地向着她迈进了,那人虽然起步晚,步伐却很大,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迅速,而后就和她在途中遇见了。
已经和小海两情相悦了呀……以后多的是吃不完的糖,像这样,又或者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那样。
当所有的感觉都慢慢回笼以后,沈亭暄的脸“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满了红晕。
肃海和她大约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看着她忽然紧张起来,眼珠左右转着,眼神也随之低了下去,像是对面前这三朵蔫头巴脑的花充满了兴趣。
他笑了笑,有点搞不懂又像是已经很明白了,看着她一如很多年前一样,表面上总是热情,抓住每次机会把自己的喜欢和爱慕都表达出来,毫不避讳地说着“想和小海一起醒来”、“可以亲亲小海吗”、“拉手也不行吗”,其实只要自己稍微动一动,哪怕只是往前凑近半个身位,她都像一只被人摸了小尾巴的兔子一样,慌忙蹦得老远,用长耳朵挡住脸,过一会儿又悄悄地从缝隙里往外看。
沈亭暄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两个人中间的那束花移开,上前半步垫着脚在肃海嘴巴上狠狠亲了一口。
“……”
好吧,收回“跟以前一样”这一句,肃海默默想,现在厉害多了。
“再盖个章!”沈亭暄哈哈笑着,特别特别志得意满,“我的!”
***
“死者郑菲菲,二十七岁,昨天早上被发现死在靠近如意村附近的小巷子里,死者在死前遭受过电击,左侧肋下有明显的电击淤痕,圆形,直径三点六公分,初步判断是电棒造成的,并且和‘11·18杀人案’中死者焦永兴遗失的电棒是同一款型号,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东西。郑菲菲的致命伤在腰部,刀伤,一共三刀,其中一刀造成了肾脏破裂,凶器是案发现场遗留的一把水果刀,就在死者的尸体旁边,整把刀上没有发现指纹残留。另外,死者的脸部、颈部都留有明显的咬痕,经过比对,和‘11·21杀人案’的其中一个死者身上的咬痕相符,可以判断为同一人作案。至此,从十一月开始,我市接连发生的‘11·18杀人案’、‘11·21杀案’和‘12·2’杀人案被一条线串了起来,正式并案。”
X市重大案件调查科的会议室里,顾少茴一边切换投影着现场照片的幻灯片,一边简明扼要地说明着情况。
他四下里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人有的正低头记着笔记,有的人则因为连日的忙碌调查,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安稳地坐一会儿,被暖气吹拂着,而感到昏昏欲睡。
他无声地笑了笑,又切换到下一页幻灯片,屏幕上那名倒在血泊里的女子便从斜上方切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的男子,他留着短短的寸头,下巴上还冒着青黑的胡茬,仰面躺倒在地上,身旁是几只半人高的绿色垃圾桶。
“接下来,我们按照时间顺序,从头开始梳理一下这三起案件——首先,是‘11·18杀人案’。”
“上个月18日凌晨,死者焦永兴被人发现死在城南的松峰路附近,腹部被人用利器连续刺穿,凶器被遗弃在了现场。”顾少茴冲着墙上的投影努了努嘴,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有一把还沾染着血迹的刀,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凶器是一把平口的水果刀,整个刀身非常的薄,刀口锋利,用它来切水果,能省很多力气。这种刀家庭里不太常用,通常是卖水果的老板用得比较多。刀的来源很广泛,市场上很容易就能买到,因此从这方面几乎很难着手进行调查。”
“焦永兴在一家私人典当行当保安,出于工作需要,公司给他配了电击棒。根据之前负责此案的同事们调查,焦永兴的这款电击棒是在今年三月,由他们公司统一从网上购入,一共六根,四名保安每人一根,另外两根留作备用。按照公司要求,保安应该在每天下班前将电击棒交还给队长,不允许私自带离工作区域,显然,焦永兴这个队长并没有以身作则,这点可不太好。”
顾少茴拿起桌上的保温杯,低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11月17日,焦永兴下班后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在席间多喝了两杯酒,和其中一个人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焦永兴甚至拿出了电击棒作势要动手,被其他几个同学拦下以后,他愤而离席,转头去了红枫路上的‘艾罗酒吧’继续喝酒。酒吧门口的监控显示,12点37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焦永兴摇摇晃晃地从酒吧里出来,这中间他撞上了路边的灯牌,还举着电击棒对灯牌拳打脚踢了一阵,之后他过了马路进入堰桥巷,消失在监控画面里。而堰桥巷距离他最后遇害的松峰路,大约只有800米的距离,几乎可以说他从堰桥巷一出来,拐进松峰路,就立即遇害了。”
话音刚落,底下一名穿着便服的警察稍微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这个焦永兴人高马大,自己本身也是做保安的,身手不见得多好,但是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放翻,即便他喝多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付的。除非凶手跟他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物,一上来就把他制伏了,或者他根本没对凶手起过疑心,——从这方面考虑,可能是熟人作案吗?”
第90章 病名为爱 03
顾少茴点了点头,肯定道, “我看过尸体, 从刀口的情况判断,凶手当时和焦永兴身体距离应该非常接近,一般人, 只要不是喝得丧失神智, 潜意识里也不会让陌生人靠自己太近, 所以像你所说, 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趁其不备, 拿出刀来将焦永兴捅伤至死。”
“接着是‘11·21杀人案’。这件案子发生在许县新河八坊里的某座拆迁改造房里, 受害人一共有三个, 分别是邵国华、崔迪和应斌, 其中崔迪是名女性。”顾少茴又切换出新的幻灯片,三名死者的样貌便一一展示在众人眼前, “我们在验尸的时候发现, 邵国华和崔迪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都在当天下午的三点左右, 几乎可以说是同时遇害, 而第三名死者应斌,则是在当天晚上的五点到六点之间遇害, 和前两人相隔了大约两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还有一点, 三名死者中,只有崔迪身上发现了遭受过电击的痕迹, 在右侧肋下,非常明显。而凶手对待邵国华就显得粗暴一些,直接扼住他的颈部,让他在一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用刀捅死了他,——跟焦永兴相似。至于应斌,应该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就被凶手制住了,他的手脚上都留有绑缚的痕迹,口腔内还发现了纤维残留,凶手曾经拿毛巾塞住他的嘴,防止他发出叫喊。此外,最后遇害的应斌身上有多处淤伤,死前曾遭到殴打,右耳耳廓发现撕裂伤,在那里我们提取到了牙印,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和郑菲菲颈部的牙印相符。”
“最后就是我在一开头说的,发生在昨天凌晨的‘12·2杀人案’。死者郑菲菲,死前遭遇过电击,死因是刀伤造成的肾脏破裂,颈部有咬痕。”
顾少茴耸了耸肩膀,“以上。”
下面一片静悄悄的,像是在演默剧一般,明明有人在翻阅资料、有人在喝水,却偏偏没有一点声音流泻出来,只有空调嗡嗡着送出暖风,把整个场景吹得令人昏昏欲睡。
半晌,周沙转着手里的笔,眼神在投影和自己的笔记本之间来回游移,想了想,说道:“我总结一下,11月18日凌晨,焦永兴遇害,并且将随身携带的电击棒遗失了,11月21日,在新河八坊里的某座拆迁改造房里,邵国华、崔迪、应斌三人遇害,其中崔迪在死前遭受过电击,12月2日,也就是昨天,郑菲菲遇害,在她的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电击痕迹,并且郑菲菲和应斌的身上都留有咬痕,极有可能是凶手处于狂躁之中,控制不住自己留下的。综合这几点,基本可以推断出这三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他最初极有可能是出于想要获得凶器的目的,袭击并杀害了焦永兴,在得到凶器以后,他就展开了疯狂的作案。”
“啪啪啪——”
周沙的话音刚落,顾少茴就自顾自地鼓起掌来,还积极地调动着气氛,鼓动着在座的其他人,“周警官说得很好,句句在理,真是厉害,值得鼓励。”
“……”
坐在最前面,主持这次案情分析的黄处长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连连叹气道,“小顾啊,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就别搞这些了,接着说接着说,赶紧的。”
顾少茴耸了耸肩,“我不从动机的层面进行推断,但是单从几具尸体的状况来看,凶手的确应该是同一个人。”他又切换了新的幻灯片,示意大家看幕布上的投影,“之前说过,死者焦永兴和邵国华死前曾遭到凶手扼颈,因此在颈部留下了相对清晰的痕迹,经过比对,确认手印为同一个人的,并且估算出凶手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二之间,单手握力超过七十公斤,根据相关数据进行推断,极有可能凶手是个年龄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的男性。”
“此外,我们从应斌、郑菲菲的咬痕处提取了唾液残留,经过比对,也证明了是同一个人留下的,技术部的同事还在通过DNA和复原重构的凶手牙齿模型寻找他的身份,最迟明天早上就有结果。”
***
肃海低头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资料,等到人都差不多离开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肖正宸站在门口揉着脖子,见他过来,笑笑说,“唉,这一早上的会开得可真要命,坐得人头痛。”
肃海略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一觉睡到刚才,不是开会头痛,是着凉了吧?”
“唉,这种事说出来干嘛?”肖正宸不以为意,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快走,吃饭吃饭。”
警局四楼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员工食堂,味道还不错,价格也便宜。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每个档口都排满了人。肃海不挑吃的,随便排在了一支队伍后面,肖正宸也跟着他。
“你怎么看?”肖正宸忽然问。
“嗯?”
“案子啊,”肖正宸道,“按照会上讨论的,这个凶手从进入十一月以来,已经杀了五个人了,先是焦永兴,然后是新河八坊里的那三个,再下来就是昨天遇害的郑菲菲,你觉得他还会继续作案吗?”
“你是白痴吗?”肃海真的用看白痴的眼神仔细看了看他,“你对杀了五个人的凶手有什么不一样的期待?”
“哎呀,”肖正宸一拍手,“我就看看你有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变笨,”他眨了眨眼睛,“毕竟你再也不是一条单身狗了。”
“……”
很快吃完饭,两个人把餐具送到餐厅后面的洗潲台,那里雇了专门的阿姨负责清洗餐具,橡胶的手套一直拉过半只手臂,把餐盘翻转过来,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磕了一下,倒去原本就所剩不多的食物残渣,接着就是大水清洗,清洁剂产生的白色泡沫飞快地去除着油污。
“谢谢。”肃海把自己的餐具递了过去。
“小肃最近忙的呀?”阿姨笑呵呵地道,“再忙也要抓紧休息,看你这黑眼圈,可快赶上大熊猫了。”
“那是,”肖正宸插了一句,“不然怎么是我们队里的宝宝呢。”
“……”
肃海拧过头看了他一眼,十分不理解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旁若无人地把“宝宝”二字说的这么自然。
“肃海同志,下一步打算干什么?”等电梯的间隙,肖正宸问道。
肃海想了想,“去一趟许县,再看看11·21那件案子。”
***
许县在X市东部,从西岚高速出去,开车一小时就能到达。
肃海和陈佳期两个人大约在下午三点左右到达了许县当地的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刑警队副队长张文远,双方见面后倒是没多说什么,直接进入了正题。
“报案人叫王川贵,他在案发后的第三天下午无意间发现了尸体,当时跟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两个公司的同事,三个人哪见过这种事情,一时间都慌了,再加上尸体已经在那儿躺了两天,就算是现在这种天气,那场面也是够受的,三个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就给我们打电话了。”
肃海顿了一下,“直接打给你们的?”他的眸子微抬,盯着张文远,“他有你们的电话?”
张文远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提出疑问,愣了片刻,笑道,“有。”他也不避讳,直接说道,“王川贵在一家保全公司上班,这县城就这么点儿大,偶尔有个什么大型活动,主办方大多都是雇他们维持秩序,我们也出人,一来二去的,算是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