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该是没事。梁雨又审犯人也似去审问庵里众尼。岂料众尼说起这刘桂兰,都双眼冒光, 滔滔不绝:
“赵大财主是老尼的恩人,既然把她托付给老尼, 她又疯成那个样子, 老尼如何敢不尽心!她来的前几天闹腾的厉害, 都是拿绳子绑在柴房的,后面疯的轻一点了, 才敢松了绑。可也每日里都有俩人看着她管着她, 不许她乱跑不许她见外人, 没有一刻松懈!”
“每日里鸡鸣即起,念经诵佛、烧火劈柴、挑水挑粪、洗衣扫地、织布种菜, 到三更里歇下,没有一时闲暇——一叫她闲下来、身上有了闲劲儿, 她就得发疯!出门?见外人?那更不能有!”
“不瞒施主, 刘娘子逃是想逃过的。你看,那污水沟就是因为刘娘子想从那里钻出去,后来特特给堵上了的。可咱们一次没叫她跑出去!”
“说起来有那么一次, 刘娘子趁烧火时候拿柴火想烧房子,叫我一脚......咳咳,不是,是她自己一不小心反引火烧身了。胳膊上伤的不轻,咱们便给请了个大夫看看。可看的时候咱们都在旁边,也一早跟她说了敢在大夫面前胡言乱语过后不给她饭吃,到底她一声没敢吭!”
......
梁雨看看这些尼姑们苍老而刻板的面庞,莫名打了个冷战。
“那这些时日你等都有谁经常出去的?”兔儿插嘴问。
“哎哟哟,这是猜疑咱们给她通风报信了?!”“我这几个徒儿都是可靠的,老尼敢给他们打保票!”“那样的疯子,谁要帮她!”尼姑们顿时吵嚷起来。
问了半天,并没有发现半点破绽。周嫣等人早不耐烦。“这该如何是好?”周嫣问道。
“不急,等我去娘娘的住处和劳作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梁雨道。
“唔,我明白了。这样的事儿我们以前没少干,我们帮你一块找。我们自己的娘,到底还是我们自己更清楚。”周玄道。
“嗯?什么没少干,以前也曾发生过现下这样的事儿?”梁雨不明所以然。
“以前娘偷了哥哥挣的钱藏起来,非说没见过。”周橙气鼓鼓地道。
“好了。”周玄指挥众兄弟姐妹:“大姐,你去翻娘的卧室,青儿你去柴房,阿紫阿橙带着粉粉去厨房。菜园子我去。媳妇儿你们这儿歇着。”
苏凤竹哪里歇的住。好奇地随着他们去看。
但见卧室里,周嫣雷厉风行地开柜子翻箱子。又去床边上上下下仔细翻弄,四周地面墙壁细细敲过。甚至把枕头里的糠都倒出来、被子里棉花都拆出来,几件破衣裳的衣领封边也都拿剪子绞的稀碎。
而在柴房里,周青把干草堆一点一点搬开,又把木柴一块一块拿到手上上下细看。墙角的老鼠洞,也挨个掏一掏。甚至屋梁上,也爬上去看一看。
厨房里的东西最多,三个孩子小大人一般正正经经忙忙碌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粮食蔬菜摊了一地。苏凤竹过去的时候,周紫橙正把半个身子探进灶坑里,把灶灰掏出来,又细细搅一搅。
菜园子里,周玄则脱去外衣,娴熟地挥着锄头,细细把菜地一点点翻过,把每一块泥土都敲碎......
“呃,姐姐,他们以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苏勉震惊地道:“这是对付自己母亲,还是对付贼呢。”
“她可比贼难对付。”苏凤竹笑道。
“有了有了有了!”突然周青急急跑来:“我在柴房老鼠洞翻出了这个!”
大伙儿忙聚过去看,看向他手中,原来是一个窝成一团的油纸包。众人期待目光下,周青小心翼翼地打开——
却是一堆吃净肉的果核。
“嗐,我当什么呢。”周嫣丧气地道。
“不不不,这很有用。”梁雨接过油纸包细看:“这不是一般的果核。”
“啊?这能有什么不一般的?”周嫣惊奇地问。
“这是蜜饯果子的果核。”梁雨郑重地道。
“唔,说起来刘桂兰最爱吃蜜饯果子的。”周嫣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呢?最多是她偷嘴吃罢了。”
“我看庵里极清苦的,戒律又严,这蜜饯该不是你们吃的吧?”兔儿唤来众尼问道。
“我们从没有人吃这个!”“也不会给刘娘子吃这个。”众尼答道。
“那就说明,这蜜饯是有人偷偷给她的。”梁雨看向众尼:“你们之中,果然有人与她暗通款曲!”
众尼惊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可不好乱冤枉人啊!”
“冤枉不了。”兔儿伸展开那油纸,背面隐隐可见一个朱砂印戳。他细细分辨着:“这是.....桃李春记上好果品。唔,到城里找找这家铺子,问一问近日可有师太来买过这乌梅蜜饯,说不定人还记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梁雨则在细细打量众尼的表情。果然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尼姑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正想去拿了这尼姑细问,却听苏凤竹道:“桃李春记,这家字号怎这般熟悉,我该是在哪儿见过......”
“承美侯府外面的路口。”周玄接话道:“这铺子就在那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这事儿难不成还有文夫人在里面掺和?!
“前些时日,慧云师姐倒是多去了几趟城里。”此时一个尼姑犹豫着开口道。她看向的那所谓慧云师姐,正是梁雨刚留神到的那尼姑。
“我,我素日里去城里施主家中问安什么的岂不是常事。”这慧云怒瞪她一眼。
“却不知这些时日去城中是为何事,去了哪里?”梁雨便询问起慧云来。
“先是一十三日有一遭,刘记绸缎铺刘大官人的儿子过百日,我去送平安符与长命锁......这些师父都是知道的呀。”慧云从容不迫,说的滴水不漏。
“慧云打小跟着老尼出家,沉心佛法,再不会沾惹那些凡尘俗事的。”主持也为她开脱。
先前她混在众尼之中,苏凤竹也没多留神她,如今细细打量她面容,又兼想到了文夫人,倒是让苏凤竹看出一点端倪来。“师太俗家,可是姓李?”她出声问道。
“啊......”慧云师太一惊,嗫喏卜能语。然自有旁人替她答道:“师姐俗家的确姓李,不知娘子如何得知?”
“师太有个妹妹,俩人长的很像呢。”苏凤竹冷冷笑道:“诸位师太可以自便了,我有话和慧云师太说。”
“弟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妹妹,你认识?”众尼散去后,周嫣问苏凤竹。
苏凤竹点点头:“想来,她妹妹,该是伺候我娘,也就是承美侯府的文夫人,她身边的李姑姑。师太,我没猜错吧?”
慧因显然心中已乱,但面上还是强作镇静:“娘子说什么呢,贫尼一概不知。”
“你认也罢,不认也罢。”苏凤竹取过兔儿手中拿的那张油纸:“你暴露了这个破绽,便暴露了一切。”
“想来倒也是我娘的运气好。我婆母给送到了这里,恰巧你,有个妹妹,在我娘身边。自我娘回来以后,你们姐妹也重新有了往来。”苏凤竹绕着她缓缓而行:“我婆母被太后送到这里,并未动用真正的身份,但她自己岂会不说。别的师太只当是风言风语,你定是多了个心,在去见你妹妹的时候,提了起来。你妹妹便告诉了我娘,然后我娘就通过你,说服了我婆母,上演了一场好戏,是也不是?”
“娘子这都说的什么,贫尼一点都不明白。”慧因兀自嘴硬。
“哦,不明白?”苏凤竹逼近她道:“你是要我把你妹妹弄来一块儿对质,你才肯明白?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现下想拿你妹妹怎么样,我娘可是没法子护着她。”
慧因嘴唇动动,然还不肯坦白。
“媳妇儿,何必和她多费唇舌。”周玄走到苏凤竹身边道,扮出副凶恶模样道:“终究咱们已经明白了这事儿原委,她认与不认有什么关系。直接抓人砍头就是了,这等草芥之人,竟敢设计我天家,好大的胆子!嘶,这罪过我看砍头还不行,得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慧因终于扛不住了,一个哆嗦跪倒地上:“贵人饶命,饶命啊!贫尼说,贫尼什么都说!只求贵人饶贫尼一条小命!”
☆、晋江独发
卫王府里, 此时的刘桂兰正卧床不起。她与傅见省“母子”初认,少不得得装一装慈和模样, 不敢如之前一般闹腾。但她之前时日也实在是给约束的狠了, 于是先把那困兽出笼的劲儿用在胡吃海塞上。三日下来, 塞的自己上吐下泻。傅见省立刻紧张的又是给她请大夫、又命给她炖补汤、又自己带着妻妾一通在她床前侍奉。她在她亲生子女身上都没享着这个福!这一步真是走的太对了!刘桂兰身子虽难受, 心情却得意的要飞起。
可也是自己吃了苦遭了罪换来的。刘桂兰一想到在静圆庵的日子, 便恨的牙根痒痒。
她刚去在静圆庵那些时日,众尼姑只把她当疯子, 没人肯信她是娘娘。日日责骂劳作不休,她刘桂兰活了这么些年加起来也没做这么多活计。正当灰心绝望、想着跟老妖婆服软之际, 慧云悄悄与她说, 她认得卫王府中的一位夫人, 常去卫王府走动,听说了她刘桂兰的事儿, 这才知道她当真是娘娘。刘桂兰如获至宝, 央求她助她逃出去。慧云虽然是道力不能及, 但从那以后对她暗中照顾,帮她做活, 偷偷塞她一些好吃食什么的。刘桂兰于是对她感激涕零,于是常常与她大吐苦水, 诸如太后是怎样恶毒的老妖婆、自己儿女媳妇是怎样的不孝顺怎样的白眼狼等等。
言语间慧云便提起了卫王傅见省, 告诉她傅见省是怎样的位高权重、对皇帝是怎样的孝顺,又是怎样的老实、老给旁人欺负。“还有一件巧宗儿,卫王殿下的容貌, 和刘娘娘亲生的楚王殿下那是极像的,却又比楚王殿下秀气,更像娘娘。枚夫人曾和贫尼戏言,卫王殿下倒比楚王殿下更像是娘娘的亲生子呢——偏卫王殿下还不是自己父母亲生的!”那时慧云如此与刘桂兰说。
刘桂兰那时心中就是一动:“他不是自己父母亲生的?竟还有这样一说?”
“可不是么!”慧云神神秘秘道:“是殿下自己告诉枚夫人的,说是在家时候,亲戚邻里的都说他是他娘生不出儿子,从外面抱来的。哎呀呀,你说若是卫王殿下是刘娘娘的亲生子,那该多么好,他定不会对娘娘不闻不问的。”
这话愈发说到刘桂兰心坎上。于是就拐弯抹角叫慧云去打听傅见省更多的事情。慧云也是个舌根长嘴巴大的,从傅见省的身家来历到他身上的胎记疤痕,没什么不是她不能打听来的——可不就成就了她一场好戏!
现如今,要不要去庵子里跟那些老姑子算算这笔账,再堵了慧云的嘴?刘桂兰又琢磨着:罢了,算账的话,叫老妖婆知道了不好。慧云么,不碍事的,就算能有人知道这一茬事,那自己只说的确是听了慧云的话才认出傅见省的,但这事儿却没有丝毫作假。那旁人也无话可说啊。哈哈,这场戏真真是天衣无缝啊!除非老妖婆她有那上天下地的本事,把他爹他娘那些死鬼们从地府里拉回来!
“娘娘,娘娘?”正想的得意,一连几声呼唤好不容易把刘桂兰的魂儿唤了回来。凝神望去,却是傅见省那妾室枚冷。“娘娘,该喝药了。殿下去前面一时回不来,便让妾来喂娘娘喝药。” 枚冷笑吟吟地道。
自她来了,枚冷忙前忙后的极殷勤,刘桂兰知道她得宠,也愿意敷衍她。而裴妃待刘桂兰却不冷不热,端着王妃的架子。刘桂兰最是会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裴妃为人清高,且也不信她,心中早不高兴了。因此此时便摆出婆婆的谱道:“枚冷啊你歇着,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哪儿能这般劳累?王妃你怎也没个眼力见儿,还不快给你妹妹接过去?”
“枚氏放下药吧,”裴氏便道,人却是一动不动:“这些小事儿叫下人们做就是了,府里这么多下人呢,哪儿就能少了你不行了。”
这却是枚冷当下人看待了。然枚冷现在没得册封仅仅一个妾室,说她是下人也不为过。枚冷顿时涨红了面皮。
而刘桂兰久经沙场,何等的骁勇善战。见状面不改色,笑的却愈发慈和:“是呢,我只要下人们伺候着就成了,你们都去歇着吧,忙活大半天了,我这心里也不落忍的。快去吧,王妃这半日没见着世子,肯定也想了。”
裴妃给她一语道中心思,便告退离去了。
枚冷却不走。“妾反正也没事儿,与娘娘说说笑笑还快活些,这点子小事儿也累不着妾。”她笑着,继续喂刘桂兰喝药。
“哎呀呀,好孩子,老婆子我跟你这儿,可算是享着儿媳妇的福了!”刘桂兰装模作样地道。
“妾算个什么儿媳妇,咱们王妃和楚王妃娘娘,才是您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枚冷便垂了首道。
“嗐,我这俩好儿媳妇,一个有心机一个眼界高,倒是一样的看不起我!”刘桂兰唉声叹气道。
“谁看不起娘娘了?”便在此时傅见省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问道。
“没谁。”刘桂兰掀被子就要下地:“就是这儿住不得了,我还是回庙里去吧,也免得碍了人家的眼!”
“娘娘这是作甚?”傅见省皱眉阻拦:“是谁冒犯了娘娘?枚氏,怎么回事?”
“都是妾不好。”枚冷慌忙下跪。
“哪里关你的事,好孩子,小心着你的胎!”刘桂兰作势止住枚冷。
“那便是王妃?”傅见省把刘桂兰扶回床上:“娘娘莫怪,她脾气是冷傲了些。过后等我训斥于她便是。”
“别别别,我算哪根葱啊,别为我伤着你们夫妻和气!”刘桂兰凄然道:“还是大家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娘娘再别说这样的话,这样吧,我叫她以后不要到娘娘跟前伺候了,免得再冒犯娘娘。”傅见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