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冷眼看着她们母女和乐融融的陈姨娘不禁握紧了拳,精心修剪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出身昌宁伯府,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云锦这等御赐的好东西,她见都没有见过,刘氏竟然奢侈到拿来给两个姑娘做衣裳。
半大的姑娘,身子跟抽条似的长,今年做的衣裳明年就穿不下了,哪需要用这么好的料子?
这便也罢了,刘氏祖上积德,得来这世袭罔替的富贵,原是她羡慕不来的。
可是,为什么慧姐儿有,锦姐儿也有,就连二房的宋如云都有,单她的女儿没有!
不就欺她的墨姐儿是个庶出!
“宿主,陈姨娘好像不太高兴。”
宋如锦偏过脑袋,一派天真地问:“姨娘,你怎么不高兴啦?”
陈姨娘尴尬一笑,下意识地摸上腹部,“没什么,肚子里的哥儿踢我呢。”
“宿主,其实陈姨娘是因为没有云锦不高兴。”
“噢,我知道了,姨娘没有云锦,所以不开心了。”宋如锦了然地点点头,转过身,摇着刘氏的胳膊央求道,“娘,我做衣裳的料子若有的多,就给姨娘做两块帕子嘛,好不好嘛!”
“啧,宿主,你这招损人够狠。”
宋如锦无辜地眨着眼。什么损人不损人的,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啊!虽然陈姨娘刚刚斥了暗香几句,可她毕竟也算自己的长辈。既然她想要云锦,那给她一点也是应当的!
刘氏面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欣慰地揉了揉宋如锦的发髻,“依你,都依你。我的锦姐儿长大了,懂事了。”
说罢,不动声色地朝陈姨娘挑了挑眉,眼中的不屑与傲慢格外分明——侯爷宠你又如何?想要一块云锦帕子,还要用我女儿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
陈姨娘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这回肚子是真不舒服了,脸色难看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拉着宋衡走了。
另一边的宋如慧正兴致盎然地描绘着自己院子里的景色:“……雪停了之后,梅花忽然一下全开了,白雪映着红梅,俏生生立在枝头,别提多好看了。”
宋如锦一脸神往:“我要去看!娘,我要去大姐姐院子里看梅花!”
“才病了一场,又要去疯了。”刘氏板起脸。
“娘……”宋如锦钻进刘氏怀里,撒娇似的拱来拱去,“让我去看看嘛,就去一会儿……”
刘氏拿她没办法,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嗔道:“鬼机灵,知道娘心软。这几日你先养好身子,下月初十,福阳公主在华芳林设宴,娘带你和姐姐一起去。府上所有的梅花加起来,也没有华芳林的好看。你呀,就安心等着吧。”
华芳林是皇室园林,占地极大,其内栽有成百上千棵梅树。每年冬日下雪后,福阳长公主都会在那儿设宴,美其名曰“踏雪寻梅宴”,邀请盛京城的夫人们太太们一起来烹茶赏花。
那天之后,宋如锦就开始扳着指头过日子,一日要问三回:“疏影,离寻梅宴还有几天啊?”
系统都听腻了,“那华芳林有那么好玩吗?”
宋如锦猛地点头,支着下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还没去过,娘亲说我年纪小,禁不起一日车马奔波,只带大姐姐去。”
想到再过几天,就能瞧见传闻中的“簇簇满枝雪,茫茫万树梅”,宋如锦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系统小声嘀咕:“拖儿带女赴宴赏梅,不就是贵族大型相亲现场嘛……唉,我这双智慧的眼睛,早已看穿了一切。”
腊月初十,当今帝姊福阳长公主于华芳林设赏梅宴。
刘氏领着一双女儿,熟稔地和在场的命妇们打招呼。一位体态微丰的妇人主动走上前,“昭娘,今日怎么把锦姐儿也带来了?”
昭娘是刘氏的闺名,能这般唤她的,显然是自幼相识的闺中密友了。刘氏亲亲热热地挽起妇人的手,“锦姐儿也不小了,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了。锦姐儿,快来见过你大舅母。”
这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正是刘氏的兄长,义安侯的夫人张氏。她瞧着宋如锦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越看越是喜欢,当即解下腰上的双鱼戏水碧玉佩塞到宋如锦的手里,“锦姐儿,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这模样,我还当是观音娘娘座下的仙童呢。”
刘氏听了也高兴,示意宋如锦收下玉佩,“还不谢谢大舅母。”
宋如锦乖乖巧巧地道谢:“谢谢大舅母夸奖。”
两个大人顿时笑作一团。
系统道:“其实你娘让你谢的是那块玉佩……”
宋如锦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
系统咳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得嘞,这回摊上一个傻白甜宿主。
刘氏让周嬷嬷带两个女儿去暖阁里休息,而后才细细地跟张氏说起体己话来,“……锦姐儿还早,我也不急,倒是慧姐儿,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也该定下来了。大嫂若有合适的人选,千万记得知会我一声。咱们也不求人家有多高的门第,只求他家世清白,后宅干净。”
“你放心,我省得。”张氏应承下来,“说来也巧,前几日靖西王妃也托我替她相看媳妇儿,她那世子和你家大姑娘同岁,你觉着如何?”
靖西王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祖辈跟着太|祖征战沙场,曾孤身赴敌营,搭救当时命悬一线的太|祖陛下。如今府上还奉着丹书铁券,算是一等一的功勋世家了。
刘氏却摇了摇头:“听说那位世子顽劣得很,慧姐儿性子文静,怕是制不住他。”
张氏了然:“也是。王妃也正为这发愁呢。”
暖阁内已有好几个十来岁的少女。宋如慧和她们是相熟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宋如锦觉得没意思,一直在往窗外张望。
这里离梅林很近,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墙角红艳艳的一枝梅花,凌寒而放。
她心里痒痒,正好周嬷嬷道:“姐儿们先歇着,老妇去伺候夫人了。这儿不比府里,可不能乱走动。”
宋如锦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等周嬷嬷走远了,就附在宋如慧耳边悄悄道:“大姐姐,我去后头瞧瞧,一会儿就回来。”没等宋如慧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华芳林的梅树是沿湖而栽的。
天冷的很,湖上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树枝上挂着将坠未坠的雪。放眼望去,梅花就像长在冰川上、开在雪原中,红的红,白的白,绚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咚。”突然有一块大石头斜飞过来,狠狠砸向了面前的冰湖。
宋如锦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边,半晌才探出脑袋向四周张望。
“神仙姐姐,适才怎么了?”
“看见对面蹲着的那个男孩儿没?就是他,刚刚搬了块石头往冰上扔。”
宋如锦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那人又在搬一块大石头。他和宋如锦一般高,搬石头的时候脸涨得通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头举起来,用力往冰面上一掷。
小少年拍了拍手上的冰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你为什么要往湖上扔石头啊?”宋如锦忍不住问道。
小少年转过身来。他头上戴着束发碧玉冠,齐眉勒着云纹金抹额,看着倒也像个世家公子。只是裤腿和鞋袜都沾满了雪,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因为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冰湖砸个窟窿。”
系统:“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第3章 鎏金手炉
系统并不能理解半大孩子砸冰的乐趣,宋如锦却是很有共鸣的。她兴致勃勃地担当起了观众的角色,“那你继续砸,我想看。”
小少年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但由于心底有一种名曰“表现欲”的东西在作祟,所以他又搬起了一块大石。
只不过这回没有扔得很远。石头飞了很短一段距离就坠了下去,在冰湖的湖面上转了个圈。
但宋如锦还是很给面子地拍手叫好。
小少年也不禁得意起来。他现在的感觉就跟书背得好被先生夸奖了一般,浑身上下充斥着被认可的满足感。
“我……我手有点冷。”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累了。微微垂着头,视线刚好落在宋如锦抱在怀里的手炉上。
宋如锦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害怕。
“宿主,他好像是想借用你的手炉。”系统也不是很确定,毕竟它检测到男孩此刻的热量很足,并不需要手炉保暖。
宋如锦把手炉往小少年的手上一塞,撒腿跑远了。
“你去哪儿了?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儿!” 宋如慧狠狠掐了一把宋如锦的腰,压低了声音问道。
“就去后头看了看梅林。”宋如锦躲躲闪闪,避开宋如慧的“魔爪”,连声求饶,“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
“你想得美!待会儿我就跟娘说去。”
“别!姐姐可千万别跟娘说,要不然她以后再也不带我出来了。”宋如锦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央求道。
“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冰天雪地和衡弟一道玩,回去就大病了一场,这病才好了几天,腿脚又不安分了!身边也没个丫头婆子跟着,若是跌着碰着了,谁来管你!”
宋如锦心道,大姐姐真是比娘亲还会说教。今天和上回又不一样,今天她可是有神仙姐姐陪着的,稳妥着呢。
“好了,看你也知道分寸,没去多久,我便恕你一回,再有下次,我可真就全告诉娘了。”
宋如锦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大姐姐待我最好了。”
向晚时分,两姐妹随着母亲回府。一进门就有人来报:“侯爷今日回京述职,得了圣上恩旨,准他在京中过元宵节。”
也就是特许忠勤侯宋怀远在京城过年。
刘氏念了几遍“皇恩浩荡”,又问:“侯爷现在何处?”
那人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侯爷回府后,先去拜见了老夫人,然后在书房誊了几张字帖,现在……现在正在梨香苑。”
梨香苑是陈姨娘的住处。
宋如锦看见母亲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备晚膳罢。”刘氏尚算姣好的面庞上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色。
晚膳分了两桌,老夫人、宋怀远、刘氏,和二房夫妻两个坐在一桌,几个小辈坐在一桌。
宋怀远提议:“要不把陈姨娘叫来一块儿吃吧,她毕竟也怀着身子。”
刘氏拿着帕子翻来覆去地看,就是不接话。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最后老夫人攥着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咱们家从来没有妾室上桌的规矩。”
宋怀远神色讪讪,没再说什么。
嬉嬉闹闹的孩子们也安静下来。宋衡垂着头不说话,宋如墨左顾右盼,看上去很不自在。
一席晚膳颇为沉闷地吃完了。
回去的路上,宋如锦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忽然回首问道:“大姐姐,祖母为什么不让陈姨娘和咱们一起吃啊?”
宋如慧捏了捏宋如锦的脸蛋,“我的好妹妹,你真是被娘给宠坏了。”
系统冷漠地翻译:“她说你蠢。”
“总之你记着,爹爹的孩子虽多,都管娘叫母亲,但只有我们才跟娘血脉相连。陈姨娘得意,娘就会伤心。我们不能让娘伤心,记住了吗?”
宋如锦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走吧。”宋如慧先把宋如锦送到燕飞楼,然后才回了自己的蓼风苑。
疏影正在帮宋如锦收拾东西,暗香剥着栗子,一口一个地往嘴里放,口齿不清道:“姑娘快给我们说说,那华芳林到底好不好玩。”
“可好玩了。哦,我还见着了大舅母,她还给了我一枚玉佩。”宋如锦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疏影,你一并收起来吧。”
疏影过来拿玉佩,一面指着暗香笑骂:“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剥栗子只知道剥给自己吃。”
暗香立马反应过来,剥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栗子递到疏影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疏影姑娘,您要的栗子来了。”
疏影笑嗔了一句,“就你皮。”
宋如锦跟着犯馋,眼巴巴地望着暗香,“我也想吃栗子。”
暗香躲到疏影的身后,笑嘻嘻道:“姑娘可别看我,我今儿就专门服侍疏影。”
疏影反手拍了她一掌,“小蹄子,姑娘都使唤不动你了。”
暗香“嗖”地一下跳开,冲着疏影做了个鬼脸。
两人笑闹了好一阵,疏影才继续收拾起东西来。
“姑娘,你早上带出去的鎏金手炉呢?”
宋如锦一拍脑袋,“忘了跟你说,我今儿瞧见一个人冷,就把手炉送给他了。”
疏影一听急了,“那个手炉是刘老夫人给的,原也是御赐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没事儿。”宋如锦轻飘飘地摆摆手,“回头我再向外祖母讨一个便是。”
疏影也是没辙,只好追问道:“姑娘把手炉送给谁了?”
宋如锦本想同她们讲讲今日的经历,但想到那段时间是瞒着周嬷嬷偷偷溜出去顽的,顿时一句也不肯多说,只推说道:“送给路边的乞儿了。”
此事就此作罢。
夜渐渐深了。
靖西王妃走进屋子,侍女上前替她解下披风,轻声道:“王妃,世子已经睡下了。”
靖西王妃微微颔首。借着昏暗的烛火,看见案上摆着一个手炉,心中讶异了一瞬。她记得他的儿子,靖西王世子徐牧之,素来是不爱用手炉的。
她提起手炉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