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端着茶水过来,一面服侍宋如锦小口啜饮下去,一面道:“姑娘再睡一会儿吧,既病着,想来就不用去宗学了。”
宋如锦本还头痛难受着,听了这话,竟然觉得自己舒坦了不少。
系统说:“敢情头疼都是因为要上学啊?”
平日都起得早,这一天想睡却睡不着了。到了辰时,宋如锦便起身穿衣梳洗,去了正院,同刘氏一起用早膳。
宋衍也刚刚起床,林嬷嬷抱着他坐上八仙椅,他人小腿短,坐上椅子之后,脚都够不上地面,就悬在半空晃来晃去——先前他刚刚搬来的时候颇为拘谨,坐姿也规矩,从不这般乱动,现在却活泼了许多,可见刘氏待他确然不差。
厨房炖了南瓜小米粥,因为宋衍年纪小,尤其嗜甜,所以粥里加了好几个大块的冰糖。刘氏一边给姐弟俩盛粥,一边教训宋如锦:“都这么大的人了,冷热都不知道,种朵花儿都能把自己折腾病了。”
宋如锦埋头喝粥。刘氏又道:“幸亏你还在闺中,若你嫁出去当主母,每日一大堆琐事等着你处置,你再一病,怎么应付得过来?”
宋如锦终于羞赧起来,前后扭了扭自己的肩膀,软声撒娇道:“衍弟还在呢,娘就别说我了,给我留点面子嘛。”
刘氏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以后多注意着点,你自小身子骨就弱,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扛得住风寒。”
用完了早膳,又赖在刘氏这儿玩了半天,门房来报:“二姑娘,昌平公主派人过来,送了一块雕木,说是给您把玩着解闷儿。”
宋如锦连忙起身,“等等,我换身衣裳就出去领赏。”
她身上还穿着素衣孝服,一点装饰也无。这一身去接公主的赏赐是极不合宜的。
“二姑娘不急,那人搁下东西就走了。”门房小心翼翼地把一枚雕工精致的木头放在桌上。它仅仅一个拳头大小,雕成了宫殿的模样,屋檐上的瓦片历历可数,殿宇窗格上的花纹也清晰分明,宋如锦伸出手指,轻轻推了推——几扇窗棂竟是可以打开的。
刘氏看了几眼:“是用金丝楠木雕的……倒也是个精细物件。”
宋如锦爱不释手,见宋衍两手扒在桌子上,伸直了脖子往这儿看,便大大方方地递过去,道:“衍弟也瞧瞧。”
周嬷嬷端来胖大海菊花茶,说:“姑娘喉咙不舒服,喝这个润润嗓子。”
刘氏道:“公主只说是给你赠礼,没说是赏赐,你记得要给公主回礼。”
“娘看我回什么礼好?”宋如锦抿了两口胖大海茶,里头加了蜂蜜,喝起来便裹着暖洋洋的甜味儿。
“公主生于富贵,什么都不缺,你挑精巧朴素的送便是,心意到了就行。”
宋如锦点了点头。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暗香替她削了只贡梨,切成一片一片的,盛在梅子青瓷碗中。
宋如锦盘着腿坐在矮榻上,一边温书一边吃梨。
不多时,贺兰恬就同兄长过来了,她道:“表姐,今儿天气好,也有风,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吧!”她晃了晃手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纸鸢。
她在京中待了一段时日,原先的姑苏口音已经淡了许多,说话的腔调越来越接近京中官话。
宋如锦懒得动弹,借病推辞道:“我染了风寒,就不去外头吹风了,你们去玩儿吧。”
贺兰恬把纸鸢挂在门口,走进来道:“那我也不去了。”
贺兰明跟着走了进来。
宋如锦招呼他们吃梨,“你们尝尝,这个梨好吃。”
贺兰恬拿了一片,连连点头道:“这梨真脆。苏州府的梨汁水倒是多,就是没有这么脆的。”说着又拿了一片,吃完赞道:“皮薄肉细。”然后又拿了一片,说:“香甜如蜜。”
宋如锦把瓷碗往贺兰明那儿挪了挪,道:“你也尝尝。再不吃就要被你妹妹吃光了。”
贺兰恬含着梨,口齿不清地控诉道:“表姐嫌弃我吃得多……”
她正坐在宋如锦旁边,宋如锦笑着揉了她一把,“我可没有!你只管敞开了肚子吃,不够还有!”
二人说话间,贺兰明摇了摇头,道:“分梨的意头不好,我就不吃了。”
分梨意味着“分离”,他们江南人是信这些的。
贺兰恬顿时后悔了,“哥……你怎么不早说!”
说完又无奈起来,自家哥哥反应迟钝她又不是不知道。她靠在宋如锦一侧肩膀上,一脸失落道:“以后就要和表姐分散了……”
宋如锦当真觉得她是个孩子,甚至觉得自己比她成熟稳重多了。她笑道:“可是你们早晚都是要回苏州府的啊。”
贺兰明却道:“表姐这样好,我才舍不得回去。”
宋如锦不禁弯了眉眼,“你说说,我哪里好?”
室内一时静默。轻风慢来,拂过宋如锦耳边的碎发。
“表姐……长得好看。”贺兰明说完,轻轻笑了一下,分明只是三分欣悦的模样,却能让人觉出十分的遂意与完满来。
时光一晃而过,很快入了五月。侯府一家子出了热孝,府中的白缦都撤了下来。因天气渐暖,顺道也把春天用的厚缎帘子撤下,换成纱帐珠帘。初夏微风熏暖,从窗格镂空的雕花悠悠递进来,吹得轻纱帘帐徐徐飘动,倒也不觉得闷热。
宋如锦陆陆续续收到了徐牧之寄来的家书——自然没有直接寄给她,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有婚约,这般往来也是要算作私相授受的。
徐牧之先把信寄到靖西王府,再由华平县主转交给她。
华平县主当然不会单单送一封信,大多数时候都会带上自己做的点心一并送来,于是宋如锦近日颇有口福。偶尔华平县主也会附上信笺,笑称自己是“西王母座下青鸟”。
徐牧之如今已经抵达了庸关。
他一路行来,每到一个地方驻扎,就给宋如锦去一封信,内容大抵先是描绘一下当地的风景,然后再表达一下对宋如锦的想念,含蓄缱绻地说一句“甚矣思汝”。
——我很想你呀。
宋如锦竟然不恼他唐突,反倒颇为雀跃安然。
第49章 起意分家
日子过得飞快。
这个时节, 蔷薇已经盛放了,枝叶葳蕤, 蔓延生长, 密密匝匝地铺满了院墙,绯粉的花朵缀在其中, 远远望去, 有如彩缎。
宋如锦就立在一墙蔷薇下面,拿着剪刀剪着花枝。
虽然热孝已过, 穿戴可以随意一些,但她今天也仅仅穿了一件蜜合色的云纹纱裙, 头上挽着小螺髻, 斜插着一支玉簪, 看上去便十分素淡。初夏晴光明朗,一墙蔷薇繁华胜霞,反把宋如锦衬得清雅可人。
贺兰恬撑着一柄油纸伞, 同贺兰明联袂走了过来。她问道:“表姐剪这些花儿,是想把它们摆在屋里吗?”
也没等宋如锦回答, 她便笑道:“我记得表姐屋里有个东青釉杏圆瓶,不浓不艳,插蔷薇很是适宜。”
“倒不是剪下来摆着的——前段时日, 昌平公主送了一块雕木给我,我想编个花环赠她,就当是回礼。先用花枝编一个头环,大概这么大。”宋如锦两手并用地比划着, “再缀几朵蔷薇花,一定好看。”
小姑娘终究是爱这些花朵的。贺兰恬道:“那我帮表姐一起。”她把伞递给贺兰明,“哥哥就帮我们撑伞。”
宋如锦道:“这种事让丫头来做就行了。”
贺兰明已经接过了伞。他默了一会儿,答道:“不妨事。”
于是宋如锦和贺兰恬说说笑笑剪着花枝,贺兰明站在她们身后,撑着伞,替两个姑娘挡住烈烈烫人的日光。
这时有个仆妇匆匆走来,道: “二姑娘,表姑娘,皇后娘娘下了赏赐,大夫人喊你们过去领赏呢。”
侯府的女眷们都接到了赏赐。刘氏和二夫人得的是金玉首饰,小一辈得的则是一些精巧的摆件,就连暂住侯府的元娘和贺兰恬也得了赏。另赏了刘氏十二盏燕窝,嘱她珍重身体。宋如锦也有一份额外的赏赐,是徽州的笔墨砚台。宋如锦心想,慧姐姐大抵是想让她好好读书练字吧……
传赏的宫侍见人到齐了,又道:“初十晚上,宫中举宴,不知府上各位夫人姑娘们可想进宫吃席啊?”
五月初十,是宋如慧的生辰。
侯府众人如今出了热孝,偶尔去一些宴席倒也无妨。
刘氏笑道:“自然是要去的。”
她也只有赶上这些宫宴,才能入宫见一面长女。
宋如锦跟着点头。
旁人就没有这种兴致了。宫里的宴席并不好吃,饭菜都是冷的,规矩又多——她们又没有亲女嫡姐在宫里,何苦给自己找罪受呢?
这时曹氏道:“我也想去瞧瞧热闹……”话还没说完,二夫人便捏了捏她的手掌,笑着说:“你还怀着身子呢,好好养胎要紧,别整天想着凑热闹,还当自己是没出阁的姑娘哪!”
玩笑般的语气,带着几分亲切的意味,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待那个宫侍走了,二夫人才沉下脸色,道:“你身上又没有诰命,去宫里吃什么宴!”
曹氏心道:“还不是怪你儿子没能耐,不能给我挣个诰命。”嘴上却说:“我还没去过宫宴,总想见识见识。”她的手不经意地抚上了圆滚滚的肚子。
她如今怀胎将近六个月,肚皮高高的,像一座小山丘。身上穿的夏裳都是新近赶制的,柔软贴身。
二夫人终究顾念着她的身孕,没再多说什么。
元娘和二夫人不对付,连带着不喜欢二房,现在对曹氏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她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上的翡翠镯子,也不指名道姓,只淡淡地嘲讽道:“到底是商贾人家养出来的。”
一家子人都看着,曹氏的脸有些挂不住。
二夫人觉得,儿媳妇哪里不好,自己教训可以,旁人却是说不得的,她挑了挑眉梢,“瑢娘怀着身子,正是要当心的时候,宫宴上那么多人,若磕碰到了哪儿,生下来的孩子和明哥儿一样……”
“你给我闭嘴!”元娘瞪了二夫人一眼。她最恨旁人拿明哥儿的痴症说事儿。更何况此刻贺兰明也在——哪有当着孩子的面这般贬损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贺兰明。
贺兰明似乎没听见她们之间的对话。他立在众人后面,偏着头望着一个方向。
元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宋如锦站在那里,正拿着一枝蔷薇。蔷薇还没有盛放,只绽开了一点点花苞,就像她这个年纪娇妍芬芳的少女。她抬着手指,一片片地点着蔷薇,似乎在数统共有多少片花瓣。
日光散落,映得她把玩花枝的手指白皙胜雪。
人比花娇。元娘微微一愣。
此刻将近酉时。刘氏唤人摆了饭,众人坐下用膳,气氛缓和了一点,不似方才那般剑拔弩张。
曹氏挑食得很,许多菜都不愿意吃,刘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还是多用一些为好,你不吃,难道让肚子里的孩子跟你一起饿着?”
曹氏腼腆道:“近日口味变来变去,昨天还喜欢吃的东西,今天便一口也吃不下。”
刘氏点点头,说:“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来跟我提。”
到了晚上,刘氏正由人服侍着梳头,周嬷嬷进来道:“征大奶奶说她想吃燕窝粥。”
“燕窝?”长发垂在脑后有些闷热,刘氏随手拿起妆台上的团扇,扇了扇风,“今天皇后娘娘倒刚赏了十二盏燕窝。”
周嬷嬷讶异道:“夫人打算把娘娘赏的燕窝给她?”说罢又有些不忿,“娘娘一片心意,凭什么给她呀。”
刘氏神色不变,“怎么能不给?用晚膳的时候我还答应得好好的,转头便不肯,旁人岂不是要说我言而无信?”
周嬷嬷不屑道:“征大奶奶也当真上不得台面,夫人给她根杆子,她竟然摸杆往上爬了。”
“恼什么,就快要分出去单过了。”眼前飞过一只小飞虫,刘氏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小飞虫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次日,二夫人听闻曹氏讨要燕窝一事,当即去了曹氏的院子,道:“你想吃什么同我说便是,何必向他们大房讨要?”
曹氏爱占便宜这一点,她向来是明白的。只是开口便讨皇后赏下的燕盏,大房那些人又要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了。
曹氏道:“咱们就要分家了,现在不要,以后再想吃,还得自己花银子买。”
二夫人这才想起来——老夫人走了,他们这一房也该分府另居了。
“云姐儿还没定亲呢……”二夫人不禁忧心忡忡。
二老爷丁忧前在礼部任员外郎。虽是从五品,但到底是个闲职。若不分家,宋如云便是侯府嫡女,若分了家,宋如云只能算是员外郎府上的大姑娘。
这二者之间的说亲对象,可是天壤之别。
二夫人不禁蹙起眉头。抬眼看见曹氏的大肚子,轻轻舒了一口气,“你还怀着身子……至少你生产前,大嫂不会赶我们出府。”
过了几日,宋如锦编好了蔷薇头环,差人送去了昌平公主府,公主派人回信,说自己很喜欢,顺便带了一只黄鹂鸟给她。黄鹂鸟羽毛鲜艳夺目,打开笼子也不肯飞走,每日清晨都要叽叽喳喳闹一阵儿。
宋如锦便做了一份蜜饯青梅,送给昌平公主,聊表谢意。
两人这般一来一往,渐渐有了交情。
初十,宋如锦跟刘氏一起进宫赴宴。
小君阳如今特别爱笑,也能笑出声音来,但他经常笑到一半就停住,惹得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然后他就像得逞了一般,重又出其不意地笑出来。
他的模样长开了不少,眉眼和嘴唇越来越像宋如慧,脸颊带着婴儿肥,肉嘟嘟的泛着粉色。睫毛很长,眨着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眸便忽闪忽闪的,可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