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锦仍然有些懵。
虽然听了系统的话,她也隐约有了猜测,但真正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她心底还是茫然的。
她嫁过来已经一年多了,一直没有身孕,她也不放在心上,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老王妃却想抱重孙,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宫里的皇后娘娘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宋如锦就装傻糊弄过去。
后来华平县主生了宏哥儿,带回娘家见外祖母,宋如锦也去瞧热闹,靖西王妃便当着她的面,抱着小外孙,自言自语道:“宏哥儿要是有个表兄弟作伴就好了。”
……宋如锦就装没听见。
但被长辈们这般明里暗里地催着敦促着,她心里也开始着急了,有时也会默默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盼望已久的小生命真的来了,她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她尚没有完全做好为人母的准备。
徐牧之倒是真的高兴。他成婚晚,与他同龄的亲朋的长子长女们都开始进学了,他仍旧没有儿女绕膝。
不过他也不觉得失落——虽说暂且没有子女,但他有锦妹妹啊!
有宋如锦在,他就很满足了。
如今得知宋如锦怀了身孕,他便觉得人生如同锦上添花一样圆满。
然而宋如锦此刻却是闷闷不乐的模样,徐牧之问她:“妹妹不高兴吗?”
宋如锦爬上床榻躺好,说道:“我觉得……生儿育女的担子太重了……不仅仅是把他们生下来这么简单,还要给他们吃穿,教他们读书明礼。”她枕着绣花枕,一双手不自觉地搁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没有我娘那样的耐心细致,也不像皇后娘娘那样稳重、温柔。你瞧我——我就知道和妹妹们一起踢毽子跳皮筋,玩那些闺阁女儿玩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端庄矜持……我这样……怎么能当一个好母亲呢?”
徐牧之挨着她躺下,轻轻揽她入怀,道:“‘人非生而知之者’,我也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爹爹,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学着为人父母。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说到这儿,徐牧之又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想到宋如锦正愁眉不展,便忍住笑意,倾身过去亲了亲她的唇瓣,含混不清地说着:“到时候,我们就知道怎么为人父母、教养儿女了……”
第二日早上,宋如锦什么都没吃就开始干呕,然后一整日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那些精致的凤梨酥、玫瑰饼、糯米丸子、芙蓉糕……明明都是她以往爱吃的东西,现在看着却什么胃口都没有。
因她实在吐得厉害,便不再吃口味重的东西——不然吐的时候实在是太难受了。一日三餐都改喝白粥,稀稀的容易吃下去,又没什么味道,吐起来人也好受些。
徐牧之看在眼里,当真恨不得代她受了。每天都抱着宋如锦柔声细语地哄着,变着花样抚慰她。
每当这时候,宋如锦就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好在入秋之后,便不再吃什么都吐,胃口也稍稍好了一些,见到红烧鲫鱼、排骨汤之类的荤菜也没那么排斥了。
中秋节那日,她和徐牧之一起入宫赴宴。走在宫殿前层层的石阶上,不知怎的有些腿酸,便同徐牧之说:“我走不动了……你扶我一把。”
徐牧之二话没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样拾级而上。
宋如锦脸一热,捶了捶徐牧之的肩膀,说:“你快放我下来……这是禁中,有好多人在看呢!”
徐牧之说:“我抱我自己的夫人,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他说得坦然,宋如锦反倒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好鸵鸟一般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总觉得周遭宫人们的视线全都聚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日晚上,宋如锦带着皇后赏的燕窝回了府,发誓生产之前再也不进宫了。
再然后,月份就渐渐大了。宋如锦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后腰钻心的疼,疼得她睡不着。便是睡着了,也要频频起夜。小腿还时不时地抽筋,徐牧之帮她揉腿的时候,她很没骨气地哭了出来。
徐牧之忙问:“哪里不舒服?”
宋如锦抽抽噎噎地说:“也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难受。”
如今胎儿已经将近七个月了,徐牧之便安慰她:“妹妹别哭……再忍三个月就好了。”
宋如锦赌气道:“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徐牧之说:“好好好,不生就不生。”
宋如锦抹了抹泪珠子,又控诉道:“你骗人!哪有人不盼着多子多福的?”
徐牧之隔着一个大肚子抱住了宋如锦,说:“我娶你回家,是因为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能替我生孩子。你不想生,那就不生。你惬意、快活,才是最要紧的。”
宋如锦莫名觉得雀跃,安安静静靠在徐牧之的怀里。屋角的银丝炭暖融融地烧着,肚子里的孩子蹬了蹬腿,她不由自主地弯唇笑了起来。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腹中的胎儿终于呱呱坠地——是个粉嫩嫩的哥儿。靖西王妃亲自操持了满月酒,逢人就炫耀:“我儿媳妇生了大公子——能吃能睡,一看就是有福的。”
刘氏也来看外孙。刚满月的奶娃娃被喂得白白胖胖,十分讨喜。刘氏笑眯眯地逗了他一会儿,拿出赤金打的长命锁给他戴上,又叮嘱宋如锦好好歇着,别劳累了。
宋如锦道:“如今有了孩子,才知道娘当初怀我有多么辛苦。”说完,便忍不住依偎在刘氏的怀里。
刘氏笑道:“你也是当娘的人,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话是这么说,却也轻柔而慈爱地拍了拍宋如锦的后背,道:“当初怀你确实辛苦,但看到你从那样小小的一团慢慢长到现在,嫁人生子,过得称心如意,娘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宋如锦也逐渐懂得了“值得”这两个字的含义。
孩子出生在元月,又是长子,便唤作“元哥儿”。元哥儿渐渐学会了翻身,时不时攀着床榻上的枕头被褥翻来覆去。宋如锦想看他翻身的时候,就戳一戳他的肚皮,元哥儿便会“咯咯”笑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子,过一会儿,又翻回来,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宋如锦。
宋如锦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到了年底,元哥儿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句了。他嗜甜,宋如锦便盛了半碗熬化了的桂花冰糖,拿筷子沾了一点点糖浆喂给他吃,半哄半教:“叫娘——娘——”
元哥儿舔了舔嘴唇,奶声奶气地应和:“娘。”
宋如锦心满意足。早已将怀胎和生产时的种种痛苦抛诸脑后。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只要孩子能顺顺当当地出世、平平安安地长大,她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她便忽然很想再生一个孩子——看着孩子一天天地成长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上元节那日,她和徐牧之把臂赏灯,回府之后,宋如锦顺口说了句:“我倒想再生一个孩子。”
徐牧之下意识地侧首,亲了亲她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不由笑着问她:“怎么又改主意了?”
他还记得宋如锦怀元哥儿的时候,曾信誓旦旦地说了句:“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宋如锦想了想,道:“就当给元哥儿添个伴儿。”
丫头们呈上芝麻馅儿的元宵,宋如锦和徐牧之分着吃了。徐牧之的嘴角沾着点汤汁,宋如锦便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虽然已为人母,她的眉眼间仍然留存着少女般的娇憨与天真。
徐牧之的眸色便是一深。
二月底,宋如锦又被诊出了喜脉——已经一个多月了。
……也算不清是不是上元节那晚怀上的。
这回宋如锦的心态平和了许多,心底也是期待多于忐忑。
徐牧之仍然像先前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唯恐她哪里不舒坦。外头的应酬都推了个干净,恨不能时刻与宋如锦腻在一起。
三夫人便笑着同靖西王妃说起了这回事,道是:“都成婚三年了,倒比新婚的时候还要如胶似漆。”
靖西王妃笑眯眯道:“这样才好呢——夫妻恩爱和顺,日子就能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多少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三夫人点头称是。
她心底也是羡慕的。三老爷待她不差,但远远不比徐牧之待宋如锦那般殷勤体贴。听说宋如锦前几天突然想吃葡萄,徐牧之便把葡萄挨个儿剥了皮喂给她吃——就是这样的小意温柔,当成心肝一样呵护爱重。
三夫人又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第92章 番外二:岁月静好
用过晚膳, 天色便昏黄了许多。天际一轮红日掩在重重宫阙之后,夕阳的余晖缓慢地铺散开来, 煌煌胜锦。
几个宫女举着蜡烛, 将凤仪宫内的纱灯挨个儿点亮。宋如慧见了,便道:“这会儿天还没黑呢, 也不必急着掌灯。”
宫女们垂首应“是”, 正打算将灯火灭了,梁宣便阔步走了过来, 道:“怎么连蜡烛都舍不得点?你是一国之母,不必这么俭省。”
宫女们匆匆俯身行礼, 都有些茫然无措, 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宋如慧道:“画戟朱楼映晚霞——这会儿晚霞正好, 何必再添烛光?”
梁宣就问:“你喜欢看晚霞?”
宋如慧不觉想起以往待字闺中的光景,那时她常常和宋如锦一起蹴秋千,傍晚云霞漫天, 五色霞光变幻,如同仙娥的彩衣。秋千高高地荡起, 她离天空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片华美仙衣。
现如今身在深深宫闱,晚霞依旧布满天际, 却遥远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般触手可及了。
宋如慧便轻轻摇了摇头——深宫高墙之内的晚霞,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梁宣瞧着宋如慧眼中微微展露的怅惘怀恋之色,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他真的不喜欢在宋如慧脸上看到任何回忆追念的神色, 那些她埋藏在心底的、时刻惦念而追思的往事,全都没有他的参与。他娶她入宫,就像一个野蛮的侵略者,强行将她从静好的岁月里抽离出来……但事实上,她是不能同过往一刀两断的。
若她眼里心里时刻只有他一人就好了。
“你分明喜欢……”梁宣正说着,殿门外便有人传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于是梁宣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太子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进来,腰上小巧的佩玉前后晃动,身后跟着一群紧张惶恐的宫人。宫人们看见梁宣,立时一惊,齐刷刷地跪下请罪。
——太子冲撞圣驾,圣上只会怪责他们这些服侍的人,总不会治太子的罪。
这时太子也看见了梁宣,兴高采烈的神色顿时褪了一半,低着头行礼,道:“父皇。”
然后又往宋如慧的方向挪了两步,抬起头,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两颊也堆起了笑意,唤道:“母后。”
……为什么一看见宋如慧就满脸带笑,一看见他就那么苦大仇深啊!梁宣又皱了皱眉。
宋如慧见梁宣沉着脸,一直不说话,便唤太子上前,柔声问他:“怎么来得这么匆忙?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而后又睇着地上跪了一片的宫人,道:“你们怎么伺候的?”
领头的宫人一边叩首一边解释:“不知圣驾在此……”
宋如慧打断他:“再有下回,决不轻饶。”
她先把大家教训一顿,梁宣反倒不好再说怪责的话、治这些宫人的罪了。
梁宣知道,她一定是见他脸色不好看,怕他拿宫人们出气,才这么做的。
她还是很了解他的……这么多年同食同寝的生活,终究还是在她的世界烙下了他的印记。
太子从怀里掏出一枚草编的蜻蜓,双手举到宋如慧的眼前,道:“这是君阳亲手编的,想快点拿给母后看。一时有些失仪……”他偷偷往梁宣那儿瞄了一眼,“还请父皇、母后不要怪罪。”
宋如慧侧首望着梁宣,道:“孩童天性,自然不必怪罪。”
梁宣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是夜临睡前,梁宣随口说了句:“君阳同你倒是亲昵。”
……言下之意就是同他不够亲昵了。宋如慧笑道:“陛下平日总是挑君阳的错处,他见了陛下难免拘谨。”
梁宣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但凡太子言行有失,便要被他拎到跟前耳提面命一番。
其实梁宣并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父皇。
他同母亲生了一样的眉眼,先帝一见到他就会想起孝贞仁皇后,所以很少召见他,反而对继后所出的平王呵护有加。
梁宣一直觉得,先帝不喜欢他,且不看重他,他只是占着“嫡长”的名头才好端端地坐在储君之位。
先帝驾崩前的许多个日夜,他都寝食难安,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刀,半夜惊醒更是寻常——毕竟赐死太子改立他人的旧例,前朝本朝都曾有过。
梁宣本心是想好好教养君阳的……即便这个孩子占去了宋如慧太多的心神。
他原以为,不让君阳担惊受怕、教他是非对错,就足够了——比他的父皇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如慧又道:“君阳也到了进学的年纪,陛下心里可有合适的太傅人选?”
梁宣微一点头,说:“还要好好挑一挑。既然要选太傅,君阳便不能再住凤仪宫了。”总不能让太傅出入中宫教导太子。
宋如慧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说道:“那……就迁去东宫吧。”
她心里略有些舍不得,但除了君阳,她膝下还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有时候三个孩子一起闹腾,她也十分疲于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