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嫂子点点头,方道:
“昨日里,我见来了两位小娘子。模样周正灵巧,穿的那衣裙,哎哟!简直比画上的还好看!”
种菜的嫂子忙问:
“敢是谢小娘子提早到了,还有个姐妹陪她?”
齐嫂子嘴唇向下瞥,一副瞧不上人的模样。
她素来爱打听,见旁人不知道,她更是得意,只道:
“哪里是谢小娘子?我从旁打听,方才知晓,那不过是谢小娘子的使唤丫头,亦是过来打点的。”
农女只啧啧称奇:
“不过来此小住几日,安排打点,已来了好几拨人!这架子端的,咱们日后也得小心了。”
种菜的嫂子不解:
“关咱们什么事来?”
农女叹道:
“咱们在此做事,不说主家正经小娘子,与她的丫头们,也总会打些交道。听闻,她们自小随小娘子从娇而养。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好生伺候着,还做不做事了?”
一众农妇嫂子只频频点头,皆道她说的有理。
那日,七娘自汴京二来。农妇们早早便恭敬站着,夹道相迎。
谁知,那车马直直行过,竟也不看上她们一眼。众人还未缓过神,不到半晌,却又有人来派赏银。
派赏银的丫头倒也和气,只道小娘子知她们的恭敬之心,叫她们拿去打酒吃。
众人见赏银丰厚,自然兴奋不已。她们不过替谢家看田种地,若非年节,哪来的打赏?
“多谢谢小娘子,可真是女菩萨一般的人物啊!”众人齐齐行礼。
只见她们又是赔笑,又是说好话,直要将七娘夸到天上去。连带着派赏银的丫头,亦夸了一遍。
那丫头拿团扇掩面笑了笑,只道:
“嫂子们先莫道谢,伺候好我们七娘子,好处大着呢!”
齐嫂子自告奋勇地上前一步,拍着胸脯道:
“娘子且把心装到肚子里。咱们虽是粗笨,可为人老实听话。回头小娘子若有吩咐,定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的!”
那丫头点点头,半带打趣道:
“嫂子这话,我可记住了!小娘子若受了委屈,我只拿嫂子是问!”
齐嫂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抬起手臂,揩了把冷汗,忙道:
“言重了!言重了!”
那丫头看她模样有趣,遂笑道:
“与嫂子说笑呢!看把你吓的!”
说罢,她欠身行礼,一番告辞后,便忙着回汴京与朱夫人回话。
七娘经了舟车劳顿,刚至内室,只蓦地往床上一倒。
如从前一般的冰丝鹅羽褥子,柔软又清凉,直叫人不想起身。
阿珠正整理着七娘的文房之物,余光见她这等没规矩,只笑道:
“小娘子倒是越发恣意起来。哪里有个思过的模样?”
七娘闻声,猛地弹起,撅嘴道:
“我本就没错,又思什么过来?别说这个惹我生气!”
琳琅在一旁清点七娘的衣裙,她摇摇头,遂道:
“要我说,小娘子的脾气也该该改了!大夫人岂是随意能顶撞的?要我说,过几日待大夫人气消了,小娘子也好好地去赔个不是。母女二人冰释前嫌,自然还与从前一般亲近。”
“哼!”七娘将头别向一边,“满屋子里,就数你话多!”
环月正捧了茶近来。她见七娘又闹脾气,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到底,是自己没有护好王三郎的书信,才被朱夫人给搜了出来!
她将茶举至七娘跟前,只叹道:
“小娘子消消气。都是我不好,被人跟了也不曾察觉!害小娘子来庄上吃苦受累的!”
七娘接过茶盏,还是她寻常用的那个。
她方道:
“关你何事?你不过替我往来传递,说到底,还是我累了你们!”
虽知丫头们无辜,七娘却始终不肯认错。是非曲直,自在她心中,也无需再与谁辩驳了!
诚如酿哥哥所言,我行我素而已。
她不愿再提这个,转头看向方才的茶,只道:
“这水,与家中的似乎不同?”
环月笑了笑:
“小娘子好灵的舌头!这里的井水,自然比不上家中,确是委屈小娘子了。”
七娘点点头,虽是无奈,也只得忍下。
见她面带失落,环月又道:
“适才我打听过,庄子后头,有一处山泉。泉水清冽,长年不绝。明日我便带几位农妇,打些来与小娘子煮茶吃。”
听闻有山泉,七娘一瞬来了兴致,只嚷着要去游览。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山花子2
琳琅一听,只无奈扶额。这位小祖宗,真是一日也不得安分。
她方劝道:
“不如缓些时候吧!一来,小娘子一路劳累,也该好生歇息两日。二来,来此之前,大夫人还留下许多功课要小娘子做,回府要查的!”
朱夫人正是怕她骤然没人管束,闹出些事来,这才留了许多功课。
每日抄毛诗十首,还需将大意注解自作一遍。每五日成一篇文章,不可敷衍。另有针指之事,亦不可怠慢。待回府时,须绣得一方台屏。
待这些做完,也就不大有空出门玩乐了。
只是,依着七娘的性子,这些俗事,早早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琳琅虽时时提醒,她却不以为意,只道“还早”。
次日一早,七娘头一回闻着鸡鸣而起,颇觉新鲜。
她朝屋中丫头们笑道:
“古人云:闻鸡起舞,可是眼下这般情景?”
几个丫头笑了起来,却也有些无奈。七娘自是觉着新鲜有趣,可为难了丫头们。
此处的粗使下人自不如汴京的伶俐,许多事情,琳琅她们几个不得不亲力亲为,较之往日,要辛苦许多。
阿珠正伺候七娘起身梳洗,却听窗外已喧闹起来。
七娘一时好奇,探出头去,只见天已大亮。农妇成群结队,浇花种地,忙得不亦乐乎。
为着干活方便,她们多着衣裤围裳,一双马脚露在外边,并不曾缠裹。农妇们往来说笑,时而又挥手高喊,虽不文雅,却颇得农趣。
七娘霎时兴起,回头道:
“咱们出门看看去吧!从前只在诗文中见过,不想农事原是这般。”
阿珠笑起来,早知七娘有这一出。
她将七娘拉回妆台,方道:
“便是出门,总要先梳洗规整。”
琳琅见着,只摇头道:
“这也就是周嬷嬷不在,你便纵着小娘子吧!那么些功课,哪里拖得?”
七娘拾起胭脂自涂抹起来,一面朝琳琅笑道:
“这有什么?那十篇毛诗,你替我抄来便是。左右,从前受罚你也帮着写过,这么些年,已将我的字迹学了个十成十!”
此话既出,阿珠与环月皆哈哈大笑起来。
阿珠一手撑着妆台,一手捂着肚子,直直笑道:
“琳琅姐姐,自作孽了不是?”
琳琅被她们说得有些恼,只道无奈,
她叹了口气,遂向七娘道:
“这也罢了!只是,门外农妇粗鄙,小娘子出门不比往常,要格外当心些。”
七娘回头嗔道:
“晓得了!就你啰嗦!”
一时出得门来,七娘与丫头们皆是又兴奋又好奇。
屋前的花田多种美人蕉,待得花开,挑些成色好的,再往谢府送。谢府之中,本也有个花房,却只培名品花草,自不可同日而语。
七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美人蕉,红艳艳的一片,却也是爱煞人也。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庄上空气清新,倒是汴京不及。
七娘细数着那些花香,忽而一愣,有一种她不认得。
她只道:
“这是何气味,却不像花香果香?”
七娘蓦地睁眼望去,只见麦子半熟,远远便见着麦浪层层。风过之处,香气逼人。
七娘自点了点头:
“原是麦香。”
一旁的阿珠只笑她:
“小娘子是越发痴症了!这麦子哪有甚香气?”
她又护着七娘往后退了退,道:
“晨起湿气重,花圃之中更甚,小娘子当心沾染。这乡下地方,比不得汴京,若真生了病,也不是好玩的!”
七娘却打趣道:
“我屋中之人,就数你最贪玩,怎的今日还劝起我来?”
阿珠撇撇嘴,方道:
“我若贪玩,还不是小娘子带的!小娘子如今倒打一耙,也太欺负人!此处离汴京颇远,我也无处告状去,只得任由你欺负!”
七娘掩面一笑,扶上她的双肩,只笑道:
“好阿珠,自己贪玩,却还怨我。既如此,下回不带你也就是了。”
阿珠被她逗得有些急色,拉着七娘直跺脚:
“快别快别!我是要时时跟着小娘子的!”
七娘面上憋笑,却故作正经道:
“若要跟着我,你便去与我问问那些农妇,庄子后的山泉如何走。”
阿珠一惊,转而又喜笑颜开。
她凑至七娘耳边,低声道:
“小娘子,今日便要去么?”
七娘不答,只推着她催促:
“你先去问来!”
阿珠的兴致亦上来了,她笑着行一万福,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
农妇们自打出门上工,便一直看着七娘的屋子,见她出来,又不住地偷瞧,哪里还有心思干活?
只看她窈窕身姿,亭亭而立。鬓边长发垂环,一身天水碧春绡点螺褙子,下系苏罗芙蓉留仙裙。
这等精致装扮,山野农妇们何曾见过,只道是年画上的仙子跑了出来!
“我的乖乖!”一种菜的农妇低声感慨,“世间怎生出这般人物?昨日谢小娘子匆匆进屋,不曾看清,如今见来,确是端端的一位女俊才!”
齐嫂子管着花田,离七娘的屋子更近些。她消息灵通,只翻话道:
“你且看她模样俊美,那还是位能识文断字的小娘子呢!”
四周农妇一时惊愕。
又有人道:
“这倒罢了!我儿子在谢府外院做事,说他家小娘子,没有不通文墨的!”
有人亦附和:
“书香世宦之家,原也是情理之中。”
齐嫂子便知她们会如此说。她得意地笑了笑,估摸着,是时候爆些更猛的料了。
她稳住神情,似随意道:
“通文墨的小娘子不少,但入过太学的能有几个?”
此话既出,一众农妇皆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直朝齐嫂子看去。
太学是天下才子念书之处,大宋以文治国,便是山野村妇,也没有不知的。
一农妇拉扯着齐嫂子的衣袖,又向七娘那处努努嘴,问道:
“老齐家的,你可别胡说!小娘子家家的,再本事,哪里入得太学?”
齐嫂子一脸得意,只觉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她方道:
“这可是下过圣旨的!从前我往汴京送花,街头巷尾皆传遍了!不信你自去打听,汴京城中没有不知的!”
众人闻言,不得不朝七娘多看几眼。
方才那农妇啧啧感慨:
“要不怎说人家有出息呢!不但出身好,学问也好。我家那妮子,成日赖在家中,百事不会!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最是愁人!”
齐嫂子笑起来:
“你家二妮子,怎能与人家比?这位谢小娘子,只怕寻常皇亲贵胄,她还瞧不上呢!”
众人一时又哄笑一团,只拿那农妇家的二妮子打趣。
阿珠行得近些,见她们围在一处,笑声震天,直吓了一跳。
她方柔声唤道:
“敢问嫂子们,我家小娘子想打听些事,可好请教?”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花子3
蓦地见着阿珠,农妇们亦是一惊。
主家小娘子的贴身侍女,对她们而言,已是贵人了,免不得多尊重几分。
况且阿珠这般客气文雅,倒有些叫她们不知所措。
农妇们怯怯地看了看阿珠,又站得分散了些。她们略带紧张神色,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只在抚着围裳上下搓。
阿珠哪里见过这样的?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生生站着待她们答话。
有人拿手肘怼了怼齐嫂子,低声道:
“老齐家的,平日你最能,且回话呀!”
齐嫂子素来爱打听闲事,总要显得比旁人多几分见识。谁知,真遇着贵人,却还是个外强中干的!
齐嫂子心头犹疑再三,被她推得无法,也不愿失了脸面。
她将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方上前道:
“有什么事,小娘子吩咐便是。咱们受着谢府的恩惠,自然要好生伺候谢小娘子的!”
阿珠掩面一笑,只觉乡下人实在。
她遂道:
“小娘子自有我们姐妹伺候,倒多谢嫂子们记挂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免不得向嫂子们打听些事。”
齐嫂子见阿珠气度温和,没甚么架子,便也放下心来。
她转而热情道:
“小娘子只管问,咱们必定知无不言。说来,还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阿珠笑道:
“唤我阿珠便是。”
“原是珠娘子。”农妇们又微微点头行礼。
阿珠接着道:
“听闻庄子后头有方山泉,也不知该如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