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方至鸡圈,正待进去,七娘却蓦地愣住了。
  本当取几个蛋是极容易的事,谁知,几只芦花鸡只生生拦在跟前。七娘朝左,它们便朝左,七娘朝右,它们亦朝右。她一时举棋不定,四下看来,哪有个下脚之处啊?
  正犹疑间,忽见一只芦花鸡正死死盯着七娘。说时迟,那时快,它上下扑腾翅膀,直向她冲过来。七娘吓得目瞪口呆,叫也叫不出,不自觉地趋步朝后退。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花子9
 
  那芦花鸡见七娘怂了,却缓缓停下脚步。它翘着尾巴,扬起胸脯,只在她眼前来回地走。
  七娘霎时瞪大了眼,这只芦花鸡,是在嘲弄她么?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气性上来,腮帮子圆圆鼓起,提了裙子便要往鸡圈冲。谁知那芦花鸡不紧不慢,一声打鸣,召得旁边的鸡齐齐聚过来。
  七娘心下一抖,紧咬着唇,只与那只芦花鸡四目相对,生生僵持。
  陈酿正在厨房洗菜,哪知外边是那等境况?他又拿了个青椒要切,思及七娘,只不自主地低头浅笑。也不知,她笨手笨脚的,是否取着蛋了。
  正思忖间,忽听得门外七娘尖叫:
  “酿哥哥,救命!救命!”
  那叫声突如其来,满含惊恐。陈酿心下一惊,胡乱丢下菜刀便往门外去。
  刚一出门,只见七娘跌坐在地,裙角衣摆皆沾了灰。她一脸惊惶,发髻有些散乱,其上还插着两根鸡毛。
  那只芦花鸡一副奚落神情,挺胸立在七娘身旁,还不时用爪子刨土,以示威胁。
  陈酿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一面摆手一面厉声驱赶芦花鸡:
  “去去去!”
  那芦花鸡也颇识时务,见再欺负七娘不得,只领着一帮弟兄,灰溜溜地往鸡圈跑。
  陈酿蹲下身来,上下审视七娘一番,蹙眉道:
  “可有伤着?”
  七娘余悸未平,身子瑟瑟发抖,只怔怔望着前方。她面如土色,双眼含泪,险些被吓哭。恍惚间,忽闻得陈酿声音,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蓼蓼?”陈酿担忧地凝视她。
  七娘闻声一怔,缓了缓心神。又见那芦花鸡已然走远,她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陈酿深蹙着眉,满心的无奈,只将她发髻上的鸡毛细细拣了去。
  总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还能站么?”陈酿又问。
  七娘仰面点点头,弱声道:
  “没摔着。”
  听她这般说,陈酿遂放下心来。
  只是,七娘这一抬头,才见她脸也花了,粉也褪了,好不狼狈!
  平日里的神气早去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腹的委屈,满腹的可怜兮兮。
  陈酿凝视着她,不提防间,竟噗嗤笑了出来。
  自二人相识以来,陈酿多是端着长辈架子,便是笑,也是宠溺纵容。
  眼下这般,似乎,还不曾有过。
  他一面笑着,一面便要去扶七娘起身。谁知,七娘见他笑话自己,骄矜的脾气又直直上来。
  她撅着嘴,忽将陈酿猛地一扯。他脚下不稳,一个晃荡,便也跌坐在地。
  “哼!”七娘侧头道,“酿哥哥,叫你笑话我!”
  陈酿一愣,转而又摇了摇头。他也不急着起身,颇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他将手肘搭在膝上,转头看七娘,却不避忌着笑。
  只听他道:
  “叫你来取蛋,怎的与鸡打起架来?”
  七娘有些讪讪,依旧噘着嘴,只道:
  “它们拦着不叫我进去,也不是我要打架的!分明,是它们欺负我!”
  陈酿自是忍俊不禁,她还真与芦花鸡较起真来?
  七娘又朝鸡圈瞪了一眼,忽转眼看向陈酿,嘴角渐渐泛起笑。
  她将握拳的双手摊开,举至陈酿眼前,得意道:
  “不辱师命!”
  只见她手中捧着两个鸡蛋,虽不多,却是她拼着命护下来的!
  陈酿见之一惊,心中难免为之所动。她被芦花鸡吓得这般,不想,竟还能将鸡蛋毫发无损地带回!
  他接过鸡蛋,又将她扶起,仔细拍了拍她髻上尘土,只道:
  “快去师婆婆那里,请她与你梳洗一番。做饭的事别管了,我替你做了便是。”
  七娘却摇摇头:
  “师婆婆是罚蓼蓼!酿哥哥从旁帮忙,已很好了,断不能如此的!”
  况且……
  七娘抬眼看了看陈酿,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况且,她想与他一起洗手作羹汤呢!
  陈酿拿她没办法,只得由她,道:
  “要做也好。不过,先去师婆婆那处梳洗,换身干净衣物,晓得么?”
  七娘仰头一笑,点点头,便朝朱婆婆屋中去,一面回头道:
  “酿哥哥要等我啊!”
  陈酿面上虽应下,回到厨房,却兀自下厨。七娘取个鸡蛋也能闹出这般动静,哪里还敢让她进厨房?
  二来,厨房油烟甚重,洗洗菜也便罢了,真添柴下锅的事,只怕熏得七娘难受!她本受罚至此,还是叫她少吃着苦的好。
  七娘已换了身朱婆婆年轻时的细棉旧衣,发髻重新梳了,只拿木簪松松挽就。这等洗尽铅华,原也是另一番风流。
  一时闻着饭香,她忙扶了朱婆婆出来。桌上早已菜羹齐全,碗筷俱在。陈酿正端着一盘青椒炒蛋自厨房而来。
  七娘霎时有些不快:
  “酿哥哥却不等我!”
  朱婆婆看向七娘,打趣道:
  “取个鸡蛋也不会,你做的菜,我哪敢吃?”
  七娘只吐了吐舌头,朱婆婆所言,倒也是事实。
  陈酿方向七娘使个眼色,笑道:
  “蓼蓼快扶师婆婆坐!”
  七娘忙会意,讨好道:
  “师婆婆快请,酿哥哥做的菜最好了!”
  朱婆婆狐疑地看七娘一眼,又看看桌上饭食,怎觉着七娘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呢?
  二人伺候着朱婆婆入座,陈酿方笑道:
  “师母莫听蓼蓼胡言。这是学生头一回下厨,还盼师母多多担待。”
  朱婆婆刚要下筷,闻得此语,霎时愣住,一双竹筷只停在半空。
  陈酿面色有些尴尬,又赔笑道:
  “学生先尝过,皆已熟了。”
  熟……熟了……只是熟了……
  朱婆婆更加犹豫。
  她放下竹筷,方打岔道:
  “既是酿儿做了饭,也没罚着蓼蓼什么。想来,要另想个法子。”
  七娘一听,直道不依:
  “取鸡蛋千难万险的,还不算罚啊?”
  朱婆婆不留情面地斥道:
  “那是你笨!”
  七娘讪讪,又求救似的看向陈酿。他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
  七娘无法,只得撒娇耍赖。她挽上朱婆婆,方道:
  “师婆婆,你可怜可怜蓼蓼,别再罚了!平日在家中,母亲已罚了许多!”
  朱婆婆故作冷眼,只道:
  “我可不像酿儿一般好哄!”
  她看了看桌上的菜,又道:
  “菜是做出来了,却没个名。你便给这几道菜起名吧!起不好,可不许吃饭!”
  七娘闻言,霎时松了口气。不就是起菜名么?
  她信心满满,指着青椒粒炒蛋便道:
  “这个,就叫‘金玉满堂’。”
 
  ☆、第二百八十章 山花子10(加更)
 
  此话既出,朱婆婆与陈酿皆觉有趣,又央着七娘接着说。
  陈酿遂指着醩羊肉做的汤羹,道:
  “这个呢?”
  七娘见那汤羹上飘着油,肉质鲜美,虽做法不大得当,只看卖相,倒也勉强过得。
  她遂道:
  “书中有云:羊叫声为‘咩’,其音同‘绵’。这道醩羊肉汤羹,便唤作‘意绪绵绵’吧!”
  朱婆婆又问道:
  “这道清水白菜呢?”
  七娘思索半晌,若叫翡翠什么的,前人尽用过了,却也太俗了些。
  她忽思及门外山泉,方道:
  “这道菜,一副玉质冰清之态,就叫‘清泉玉上流’!”
  三人一时皆笑起来,不过几碟山野粗食,此时竟得了如此雅致的名,到底有些好笑。
  朱婆婆方举起竹筷,只笑道:
  “冲你这几个菜名,我也免不得一试了!”
  她夹了口菜放在嘴里,确是熟了,只这味道,总有些一言难尽。朱婆婆微蹙眉头,毫不掩饰这菜的难吃。
  陈酿有些抱歉地笑笑:
  “学生记得些《食经》的句子,拼拼凑凑地忆起,才做成这菜。”
  “罢了罢了!”她虽道难吃,却依旧举起碗,“与老身乘碗饭吧!”
  陈酿忙应声接过,又朝七娘道:
  “蓼蓼可要吃饭?”
  七娘点点头,将自己的碗举得高高的。
  一时陈酿乘饭而归,七娘亦大快朵颐起来。陈酿做的菜,虽非美味,可七娘却吃得津津有味。
  她又夹了一筷子“金玉满堂”,只道:
  “我就说,酿哥哥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七娘的性子,陈酿是最清楚的。她若觉着难以下咽,至多不言语,也并不会夸。她若夸人,必是真心觉着好。
  只是这几个菜,陈酿自己吃来也明白,只勉强充饥也就是了。至于色香味,确是一样也占不上的。
  他心下奇怪,七娘吃惯了玉粒金莼、山珍海味,怎的偏对这样的吃食青睐有加?
  朱婆婆却是吃在嘴里,瞧在眼里的。
  这样的菜,能真心觉着好吃,大抵也是因着做菜之人。从前那姓孙的老货,不也为她做过么?
  思及此处,朱婆婆低头笑了笑,用起饭来,似乎也更香了。
  不多时,小小案几之上,早已杯盘狼藉。陈酿自收拾着碗筷,罢了又往厨房洗碗去。
  朱婆婆遂带着七娘在院子里乘凉。大树荫下,朱婆婆躺上摇椅,七娘便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
  那只芦花鸡又踱步过来,虎视眈眈地看了七娘一眼。七娘是被它吓怕了,只朝后缩了缩。那只芦花鸡又将头别向一边,高傲地去了。
  庄上的天暗得快些,午时一过,太阳便准备着渐渐落山。故而,虽是三伏的天,可庄子上却是比汴京凉爽许多。
  汴京人想了许多法子避暑。寻常百姓多是抱个竹夫人,稍微宽裕些的人家,也买冰来消暑。如谢府这等权贵,多是在家中建个“自雨亭”,旁有水车送水而下,身在亭中,便如落雨一般。
  只是这般种种,皆不及庄上一丝凉风来得清爽自然。
  朱婆婆将七娘搂在怀中,便如自家孩子一般,只问道:
  “听闻,从前在太学,骂孙夫子‘老顽固’的,便是你?”
  七娘闻声,心下一抖。朱婆婆连这也知晓,不会想要为孙夫子教训自己吧?
  七娘心虚,忙弱声解释:
  “那并非有意顶撞的!”
  谁知,朱婆婆也不听她说,只笑道:
  “骂的好!”
  七娘一惊,猛地抬眼看向朱婆婆。
  朱婆婆接着道:
  “那个老货,正是个老顽固!他那些学生不敢说,酿儿也不敢说,偏你这小妮子,不提防地说出来,才是大快人心呢!”
  七娘心道:这朱婆婆与孙夫子不是夫妻么,怎的这般说他?
  “哼!”朱婆婆似打开了话匣子,“也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皇帝的新衣!”
  七娘一脸不解:
  “皇帝的新衣,是个什么典故?却是闻所未闻。”
  朱婆婆一愣,方道:
  “没什么!不过是师婆婆家乡的一句俗语。”
  朱婆婆见七娘不好应付,又将皇帝新衣的故事,讲了一遍给她听。
  七娘忽掩面笑起来:
  “这般蠢笨,如何堪为一国之君?不过,他知错能改,总是善莫大焉。可师婆婆为何如此说孙夫子?可是因着他的顽固,师婆婆才不回汴京的?”
  朱婆婆也无意瞒她,遂道:
  “那是三十年前了,为着我无所出,他母亲张罗着与他纳个姨娘。我心中不愿,这才归隐在此!”
  “就为着这个?”七娘满脸震惊,“我父亲亦有许多姨娘,也不见母亲这般啊!况且,那些姨娘怎能与母亲同日而语?”
  朱婆婆摇摇头:
  “你还小,哪懂这个?在师婆婆的家乡,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人,要一生一世只待她好!”
  “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习俗。”七娘似懂非懂的。
  朱婆婆又朝屋中看了一眼,笑道:
  “若有朝一日,你与你酿哥哥成亲,你会愿意他纳妾么?”
  七娘刷地一下,面颊绯红!这个师婆婆,怎的这般口无遮拦?难不成,亦是她家乡的习俗么!
  “师婆婆胡说什么呢!”七娘将头埋地很低。
  见她这副模样,朱婆婆只一脸憋笑。这古时的女子,便是再淘气再没规矩,提起婚姻大事,依旧免不得羞怯万分。
  朱婆婆又笑了笑,方道:
  “师婆婆的意思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已不再‘一心’了,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个七娘知道,是《庄子》中的句子,从前酿哥哥带她读过。
  她遂道:
  “故而,师婆婆在此处归隐了足足三十载?那孙夫子不来寻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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