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元树唤了一声,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想叫一声她的名字。
见到阿黎没有排斥,元树握了握拳头,克制住再唤一声的想法。虽然私下无人时,这两个字在嘴边不知念了多少遍,可是头一次对着人这样唤着,他心里还是一阵欣喜。
阿黎和阿黎姑娘,可不仅仅是少了两个字而已。
得到阿黎的肯定之后更加欢喜了,谁还能在他脸上看出方才在树下的郁郁寡欢呢。
“阿黎你院子里的事情都做完了么?”元树忽然问道。
阿黎托着下巴,点头道:“嗯,我那边实际上没什么事的,王爷在的时候过去伺候着端茶递水什么的,只有早晚是忙着,其余时间都闲得很。”
元树不由得话起了家常:“那也挺好的,不像我们这边,天天忙地脚不沾地,什么事都要顾着,有时候还真是愁人。”
阿黎笑着问道:“事情那么多,你怎么还会帮你堂弟赶车?”
“那个——”元树支支吾吾地就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他堂弟那个性子,能在王府里找到事情做也不容易,若是他不帮衬着,迟早是要被赶出去的。“其实,元木人也不差,只是偶尔忍不住了会偷个懒。他是我堂弟,论理我也应该多照顾照顾他,更别提婶娘往日里帮了我许多,若不是他们,我还不一定能活得下来呢。”
阿黎听玉瑾说过,元树的父母早已经不在了,这么些年,多半是跟着婶娘一家住的。
为奴为婢的,哪个能有什么好家境,若是有,也不用被卖来卖去了。元树还有婶娘一家,她则什么也没有,所谓的父母双亲,从来就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看。
阿黎记性好,尤其是被卖那日的记忆,清清楚楚的,连每个人脸上的神情,说出来的话都还记得。简直就像是魔障,每每想到心里都不好受。
看着阿黎忽然静了下来,元树不由得拘束了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所错什么话了。等了一会儿,元树才道:“阿黎,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元树犹豫道:“阿黎,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你别瞎想。” 阿黎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晃出去。她还是不够豁达。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这嘴巴向来不会说话。阿黎应该是特意过来安慰我的吧,结果反倒被我弄得不开心了。”
“你?”阿黎微怔。
“阿黎应该也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了吧。”
出乎意料的,元树再提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之前的郁闷,反而和没事人一样,倒叫阿黎不知道怎么说了。
少顷,她叹了气道:“哪里有什么闲言碎语,我只是听到玉瑾说了一嘴,这才过来看看你。”
“原来是玉瑾啊。”元树一点儿也不惊讶。
“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个来路么;还有,你是不是得罪了谁啊?” 阿黎关切道。
元树垂着眸子,声音低沉:“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知道新调来府上的,大抵又是某一位的亲戚吧。至于得罪谁,我也不太清楚,我平日里都在马房,不轻易出门,还真没有跟哪个交过恶。”
说起来,这次也是无妄之灾了。
元树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人是来者不善,之后那几日,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想。关键是,这两人仿佛来头还挺大,府上的主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管。
“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做,若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也只能另寻他处了。”好在当日签的是活契,这些年的积蓄也还是有的,离了王府固然可惜,可男子汉大丈夫,到哪里不能拼个前程出来呢。
“会好的。”阿黎只能这样说。
元树看着她:“谢谢你,阿黎,我没想到你会过来看我。”
也没想到,她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阿黎但笑不语。
打那日之后,元树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不过心情却好了许多。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私底下的那些龌龊事也就没有那般放在心上了。
叫他更觉得期待的是,阿黎从那日开始,竟也会时不时地到他这边来。虽然身边还跟着玉瑾,两人也没什么独处的时候,但这对元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执着,天天念着,日日念着,没见到的时候魂不守舍,只要一见到阿黎就满心眼儿都是欢喜。
元树从来没有像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儿,这样美丽善良又心灵手巧的女孩儿。元树觉得自个儿有些配不上她,若是继续留在王府里,那便更配不上了。
……
而这些事情,赵煊还被蒙在鼓里。
并非他不在意,若是不在意就不会让人去教训教训那个叫元树的马房管事了。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阿黎总不会看上一个任人拿捏的小小奴才。毕竟,有更好的选择摆在眼前不是么?加之这些日子,王安并没有在与他说起那位小管事,赵煊忙着忙着,白日里每每就将那人给忘到脑后了。
对那个小管事,赵煊是不屑于亲自动手的,可是他也不会就这样让他好过下去,毕竟,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滋味还是不好受的。
没将他赶出去就已经是开恩了。
待赵煊终于将手头的事情处理清楚,这才安排好了时间,决定带着阿黎一块儿去城外的草原骑马。
两人换好了衣裳,就直接去了府里的马房。阿黎跟在赵煊后头,虽然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不过赵煊仍然相信她只是太过期待,以至于都有些紧张了。
不就是骑马么,他会好好教的,赵煊神色飞扬,一身骑装丰神俊朗,潇洒得很。
到了马房之后,迎接赵煊的自然是马房的三个管事。在看到边上的元树时,赵煊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后又立马移开了目光,视若不见。
赵煊的马就是他平日里惯用的,小厮牵过来就行了。
至于阿黎,她还要自个儿选一批。
“自己进去挑吧,看顺眼的就牵过来。”赵煊嘱咐道。
阿黎眨了眨眼睛:“什么样的马都可以么?”
若是她瞧中了汗血宝马,赵煊也舍得?
似看出了阿黎的打算,赵煊忍不住嘲笑道:“都行,只要你有本事上去。”
阿黎抽了抽嘴角,放弃了之前的想法。算了,她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今儿你自己挑,挑到什么就是什么,日后也不准再改了。”
阿黎面露难色。
元树站在后头,听到两人的对话微微有些诧异。他只知道阿黎是王爷身边的大丫鬟,却没想到阿黎会这般得脸。
王爷他,对身边的丫鬟都是这样好么?
再看到阿黎苦恼的模样,元树又不禁担心了起来。若是阿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挑到脾气烈的马该怎生是好?
这马房里,八成可都是烈性的马啊。
等会儿,要不要帮一把?反正这里头人多,帮一把也不会有人注意。元树眼神追随着阿黎,一错不错,心里也拧成一团。
王府里的马房不小,里头的马什么品种都有。赵煊看阿黎转了半天,什么都要停下来瞅瞅,就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挑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挑出什么东西来,当下就走了进去,打算自个儿给她挑一匹。
虽这么想,赵煊也什么也没说,只带着一个小厮就过去了。
绕过了几排马厩,仍是没看到什么顺眼的。
这里头的马,赵煊多半都认得,也知晓它们的性子。想想对方那矮的只到他胸口的个子,赵煊特意没去选那些个头大,脾气燥的。不一会儿,赵煊对着一匹马指了指,后头的小厮会意,立马将马给解开,奉承道:“王爷眼光真好,这马性子温顺,听话得很,最适合姑娘家了。”
“还用你说?”赵煊看也不看那小厮,只满意地拍了拍马儿的脖子。
“是,是,王爷说的是,是奴才多嘴了。”小厮连连附和道。
马儿颇为温顺,一双眸子大大的,水润润的,真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和她真像。
赵煊牵着那匹枣红马,往外头走去。转过了拐角,后面的小厮忽然见到王爷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前头。
小厮瞬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危险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牵着一匹小小的马,俨然也是细心挑过的。说话间,那人已经把缰绳塞到女子手里。两人面对面,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厮:(瑟瑟发抖)药丸!
第55章
小厮在后头看着,想要出声提醒那两位, 可是当着王爷的面儿, 又什么都不敢说出来。
还没等小厮纠结多久,面前的赵煊便忽然动了身子, 朝着前头走去。
阿黎还在与元树说话。方才她听了赵煊的话就进了马房, 可惜她眼拙, 选了好半天也没能选出一匹马来。后来还是元树看不下去了, 怕她挨了王爷的骂,主动给她挑了一匹来。
阿黎对他挑的马也十分满意, 长得好看, 又不是很高,她应该是能起骑得上去的。正想跟元树一块儿出去呢,忽然又听到后头有一阵脚步声,阿黎回头,一眼就看到站在前面的赵煊。
“咦,王爷,您怎么也进来了?” 阿黎尚且不知道赵煊先前的打算,仍旧笑着开了口。
赵煊没说话,径自走到阿黎身边。
他长得高,一站过来便隐隐有种压迫感。阿黎狐疑地多看了一眼,只看到赵煊眼眸低沉,嘴角微微下撇。
“王爷?”
阿黎笑意一收, 猛地捏紧了拳头,虽然赵煊还是面无表情, 可阿黎就是知道,他生气了,或许,比生气还要严重得多。
阿黎又些胆怯,又有些茫然。直觉告诉她这时候应该赶紧跪下请罪,可元树还在这儿,她若是跪下了,元树又该怎么办?
赵煊盯着元树,他还是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小管事,只能说,不过是个平凡到极点的人。
赵煊扬了扬嘴角,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嘲弄问道:“你是?”
“奴才是马房的管事,名唤元树。”
元树还有些激动,他一直很敬佩王爷,西北百姓,谁不知晓大魏摄政王的英勇事迹。西北正是有了王爷,才能如此安定,免于战乱。元树也是有幸,曾与王爷有过交集,他这个管事的位子,还是当初王爷亲自定下来的。
如今王爷亲口问起了他的名字,实在叫元树兴奋地难以自持。
可惜,他那满腔激动在赵煊眼里却只变成了愚蠢。赵煊冷笑了一声,在阿黎担忧的目光中,缓缓道:“奴才就是奴才,需得记得自己的身份。”
阿黎吓得面无血色,下意识地看向元树。
她以为元树也会受不了,没想到,元树只是诧异了一会儿,而后低下头,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不碍着赵煊的眼一样。
已经算是不卑不亢了。
“很担心,嗯?”赵煊低着头,贴着阿黎的耳边问道。
元树看着面前两人,只觉得呼吸忽然乱了许多。他抑制着不安的情绪,告诫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没有,王爷想多了。” 阿黎哆嗦了一下,立马否认了。
“这时候怎么又变乖了?”赵煊说得亲昵。
阿黎不敢说话。
赵煊见阿黎还牵着马,上去便拍了一下她的手。
阿黎手背一痛,原本牵着的缰绳立马落到地上。赵煊将自己拿着的缰绳塞到阿黎手上,道:“这是给你选的马,好好牵着。看好了,这才是你的马,以后可别牵错了。”再牵错的话,这双手可就要不得了。
赵煊目光划过阿黎的双手,他还挺喜欢这双手的,若是保不住了可就可惜了。
阿黎摸了摸手背,心中恐惧,越发恭敬道:“是,奴婢知道了。”
“行了,既然选好了便走吧,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阿黎最后看了看元树,元树也看了她一眼。阿黎对他安抚地笑了笑,让他别多想。前头的赵煊见人没有跟上来,停下转身道:“还不跟过来。”
“是,王爷。” 阿黎赶紧走过去。
出了马房,赵煊便一个飞身,骑上了自己的那匹马。赵煊的马是从京城里带过来的,不过原本也是从这马房里出来的,是匹汗血宝马。阿黎曾经看过好几次,每次只有干羡慕的份儿。这样的马,有市无价。
她看到赵煊已经上了马,暗暗发苦,这莫不是要她也骑上去吧。
虽然这小马看上去也挺温顺,可是阿黎从没有骑过马,也不敢这么就上去。踌躇间,边上的赵煊忽然侧过头,对阿黎道:“还不过来。”
过去?阿黎不明所以地听了命令。
赵煊伸出了一只手。
阿黎看着他,然后莫名其妙地伸手搭了上去。还没有后悔自己的莽撞,阿黎便被一个大力带了上去,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赵煊身前了。
马背上只有这么大地方,两个人的话,挨得便有些紧了。赵煊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没发现,双手勒着阿黎的腰身勒得紧紧的,将人整个带到自己怀里来。
阿黎不太适应这样的转变,但是碍于赵煊之前突如其来的怒火,仍旧闭上了嘴,什么也不敢说。
赵煊向后头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待看到一人之后,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而后扬起鞭子,马儿嘶鸣一声,又如离弦之箭一般,立马飞奔了出去,片刻后便瞧不见身影了。
后头的侍卫见状,也上了马,赶紧跟追了上去。
元树站在后头,见人都离去了也没有动静。他边上站着的就是方才在赵煊身边的小厮。这小厮也算是小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同元树也共事了好几年,情分不浅,也当元树是兄弟。今儿见到了这一出,他怎么也该提点几声。因而撞了撞元树,不满道:“人都没影儿了,还看什么看?”
“我,我没有。” 元树收回目光,反驳了一句。
“没有?是没有看王爷,还是没有看那位姑娘?”
元树立马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很难受,比前些日子被人排挤还要难受。他还记得方才王爷临走时那个眼神,警告、蔑视,不带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