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扣下铜镜,正对上了赵煊的目光。
说实话,阿黎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好要说什么了吗?”赵煊主动开了口。
阿黎闷闷地摇了摇头,眼眸低垂,面上有些许沮丧。
赵煊亦不说话。
有些事情,彼此间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可挑开了之后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儿晚上,当他掀开被子看到阿黎的时候,赵煊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虽然在看到那盆花开了之后便有所感应,可是真看到的时候,则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赵煊从不信鬼神,不过自从阿黎出现之后,这些灵异之事便一件又一件的发生,快得叫他猝不及防。而这次,已经没办法再装作不知了。
赵煊看着阿黎,眼里闪过挣扎,他不想往深处想,可是阿黎她,究竟是什么人,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人。她到自己身边究竟是何居心,还有,那盆花,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想说么?”
“没有,”阿黎赶紧否认,道,“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后一句是实话,前一句么,只是碍于赵煊在场,不好不说的托词。她确实不想说,尤其是和赵煊说。那盆花的事困扰了阿黎许久,好不容易觉得自己能接受了,结果又平白无故来了这么一茬,让她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这事儿阿黎一直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而赵煊,阿黎觉得他们俩还没有熟到让她主动透露出这件事的程度。若是平时,她或许还能编一编,糊弄一二,可是眼下这情况,一个不好她就会被当成妖孽。
阿黎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假设,不论哪个时候,妖孽与异类都是不容于世的。她不想被死。
赵煊沉吟稍许,方道:“从最开始说起吧,说说那盆花,到底和你有什么联系?”
阿黎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说了了。从她第一次察觉到身上的异样开始,到最后知道了真相,又到如今自己大变样,其中刻意隐去了一些,譬如自己的来历,譬如大元寺,譬如善缘大师给的那个锦囊。
那个锦囊被阿黎当做最后的保命符,她还没那么大的心,能够和赵煊明说。
许久之后,赵煊动了动身子。阿黎一直看着他,丝毫没有放松,信不信,全在赵煊的一念之间。信了,她便再没有事;不信,恐怕会活不长久了。
阿黎还是期盼着赵煊能网开一面的。
“王爷,奴婢也不知道那盆花究竟是怎么和自己有了联系,但是奴婢确实什么也没有做。奴婢来京城之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从没有见过那盆花,这么多年也一直待在府上,除了扫地养花便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还请王爷明鉴。”
“那这次?”
“这次奴婢也不知道,这种灵异之事,哪里又是奴婢能说出来道理的。况且,奴婢也不曾接近那盆花。”
赵煊一噎,阿黎说的不假,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赵煊确实没有再叫她碰过那盆花。
说来那东西开花之前,自己还揪掉了一片花瓣,也不知它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开花的?虽然两件事毫无因果,可是那盆花本来就稀奇古怪,保不准真是这样也说不定。
说到揪花瓣,赵煊又看了阿黎一眼。
不知道阿黎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病倒的。
阿黎当然知道,不仅知道,眼下还与赵煊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这会儿再怎么介意,她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满,对着赵煊毕恭毕敬。
她的那条命,还在赵煊手里握着。
赵煊咳了两声,道:“算了,姑且相信你一次。”
赵煊觉得,他是愿意相信的。
阿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王爷,奴婢的事儿,除了您还有别人知道么?”她指的是样貌上的变化,一晚上之间变化这么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有问题。
阿黎也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赵煊摇头道:“除了我身边的几个侍卫,便再没有旁人知晓了,你放心。”
“嗯。”
“这院子里有侍卫守着,伺候的丫鬟们也是能用的,你安心住在这里,别的事情就别想了。”赵煊看着阿黎乖乖坐在床上,心里一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软软的,还是和从前一样。
阿黎忍着不悦,没有收回来。
离开了王府,住进了这处小宅子,明明只是换了个地方,偏偏叫她觉得压抑了许多。这里到处都是赵煊的人,算是被变相的看起来了么?阿黎摇头失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奴婢的身份?
她这副连眼底都是愁苦的样子,明晃晃地撞进赵煊的视线中。方才还缓和的心绪忽然又堵住了,像是塞进了一块巨石,进不进,出不出,堵地难受。他觉得自己的骄傲再次被她践踏。
手下的柔荑变得僵硬,赵煊憋不住火,直接甩开了。
阿黎面上有片刻的惊慌。
赵煊忍了忍,克制住对她冷言冷语的冲动,嚯地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么拧巴着吧,想要甜甜甜,估计要过一段时间,王爷需要改变战术,阿黎也需要时间适应王爷的殷勤。
第66章
自那日之后,阿黎便在这别院里住了起来。
阿黎不知道这儿离西北府到底有多远, 也不知道赵煊对外是怎么说她忽然失踪的事, 反正这些日子里来,这别院除了赵煊便再没有人造访过。
阿黎失落的同时, 也觉得自己怪矫情的。
她来西北不过数月, 与那些人也没有多深厚的情谊, 到现在竟还指望着她们能念着自个儿, 这是有多贪心呐。
宅院极为僻静,四四方方, 角落里种了不少花草, 在这西北还能看见这么多的花,可见这里头的花匠是费了心思的。
院子大得很,处处小巧玲珑,不过,外头的动静阿黎却是一点儿也听不到。与赵煊说的一样,这儿里里外外都有他的侍卫,哪怕是去院子里走动,阿黎都会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看似是保护,实则与看守亦没什么区别了。
身边的丫鬟却是很少,只有两个,一个叫小香, 一个叫春景,俱是寡言的性子, 平日里最喜埋着做事,若是阿黎不找她们,她们也半天都不吭一声,没有多少存在感。
有时候阿黎甚至觉得,看着她们俩就像是在看面对赵煊的自己。何其相似!
她本来还想和两个小丫鬟打好关系,不过,阿黎试探了两次之后便放弃了。无他,这两个丫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吩咐,待阿黎甚至恭敬。太恭敬了,便无端生了许多距离。
阿黎本来就是个小丫鬟,平日里都是她伺候别人,哪里能有人日日伺候着。每回遇上两人过来伺候时,阿黎比她们俩还要拘束。
久而久之,想要交结的心思也断了。
阿黎记得自己有一回小憩,醒来时候屋子里没人,她怕麻烦,便没有唤那两个丫鬟,自个儿拾掇好了出去。
待她开了门,恰好迎面碰上春景。
阿黎冲她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忽然就见春景面色惊慌地跪了下来。
阿黎差点没被她吓出病来。从来只有她跪别人,还没有别人跪她的经历。阿黎赶紧将人扶起来,却不想春景请罪之后,又担忧地问道:“姑娘,奴婢们可是有哪点做的不好了?”
阿黎有些无措,随即摇了摇头。
“那姑娘为何不让奴婢们伺候?”春景问得还算干脆。她与小香一早便发现,这位主子不爱让人近身伺候,每每靠近时,总会变得拘谨许多。
本来,若是主子不喜欢,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要按着主子的喜好来。可她们俩是王爷派来照顾姑娘的,若是姑娘不用她们,春景不知道自个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是以,即便姑娘不喜欢,她们也不能不做。
“奴婢两个是王爷特意拨给姑娘的,若是连这点事还要姑娘自己动手,便是奴婢们的失职了。”春景道。
阿黎心情忽然沉重了许多,朝着她点了点头,算是服了软。
春景走到阿黎身边,扶着阿黎往屋子里头走去了。
“姑娘头发没梳好,不如让奴婢给您梳一下吧。”
阿黎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好啊。”
她记得头一次小香给自己梳头的时候,竟梳了个妇人的发饰,叫阿黎看的哭笑不得,笑过之后,心情比方才还要凝重许多。
坐在梳妆镜前,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里头都是首饰,随意拿出一件都能抵得上阿黎全部的积蓄了。这些东西,全都簇新的,且自她醒来就摆放在这儿。
春景给阿黎梳好了头,打开首饰匣,从里头取出两只簪子给阿黎带上,打量了两眼之后,,满眼都是惊艳。
她们这位主子,也不晓得是那方水土养出来的人,那眉眼,那皮相,瞧着跟个仙女儿似的,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这样的人,合该一辈子锦衣华服的养着。春景放下梳子,将铜镜摆正了,正对着阿黎的脸,她道:“如今可不就更好看了么?就是姑娘穿的太素了,又不爱戴首饰,白白浪费了好颜色。”
王爷弄了这么多首饰衣裳来,不就是给姑娘用的么?
阿黎闭上了嘴,没有告诉她,自己前些日子还是个黑丫头来着。
如此悠闲了一下午,什么事也没得做。傍晚时候,小香匆匆打外头赶过来,一脸高兴,道:“姑娘,王爷来了。”
每回赵煊过来,小香与春景都是这般模样。倒不是因为她们有多稀罕赵煊,阿黎知道,这两个人是在为她高兴,也是在为自个儿高兴。
在她们眼里,自己应该是个每日苦等,被养在外头的妾室吧。
这样一想,忽然发现自己还挺符合这个身份的,阿黎瞬间不舒服了。
赵煊从外头走进来,一身宝蓝蟒袍,身量高挺,往那儿一站便显得屋子狭窄了许多。两个丫鬟见状,立即出去端热水。
阿黎亦起身,走到赵煊面前,给他脱了外衣。
将衣裳刚好,小香和春景已经将热水和帕子拿过来了。
赵煊洗好了脸,一身的疲惫消除了不少。他望了阿黎一眼,问道:“在这儿住着可还好?”
话音刚落,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也不落痕迹地僵硬了一下,全神贯注地等着阿黎的回答。阿黎弯了弯眼角,道:“嗯,挺不错的。”
赵煊点点头,后又问道:“身子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黎病倒之后,虽然也请过大夫,可那些大夫也想京城里的太医一般,看不出什么东西,开的药方子也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与其说阿黎是养好身子,还不如说是硬挨过去的。这事儿,赵煊也难辞其咎。他试着问过几次,觉得阿黎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
心里的大石虽然放下了,可是每回看到阿黎还是有些愧疚。如果当时他没有喝醉,兴许也不会平白生了这么多的事了。当然,阿黎自己也有责任,若是她没有拒绝自己,若是她与那马夫没有什么关系,又哪里会让他自乱阵脚。
阿黎客气地回道:“多谢王爷担心,奴婢的身子早就好了。”
赵煊不悦地走到一边儿,就这美人榻躺下。
他不喜欢阿黎再这样称呼自己。
歇息了一会儿,见阿黎还没有到他这儿来,赵煊终究是开口吩咐道:“给我捏捏腿吧。”
阿黎走过来,蹲下身,安静得伺候着。
两人都有些沉默。阿黎无话可说,赵煊想说什么,可又不晓得怎么说下去。这些日子他每日都会过来,来的次数虽多,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他们俩之间,好像比从前更生分了。赵煊对着阿黎那张脸,总会时不时的出神,下意识地在她脸上找从前的影子,他知道阿黎还是从前那个阿黎,可是他需要时间来适应这张脸。
好看太过,也不是谁人都是随随便便接受的。
阿黎低着头专心给赵煊捏腿,赵煊则是盯着她,执着地想要将她脸上盯出一个洞似的。
许久之后,赵煊撤回了腿,道:“好了,先歇息一下吧。”
“嗯。”阿黎也坐了下来,想了想,于是有几分期待的问道,“王爷,奴婢可以明儿可以出去看看吗?”
“为什么要出去,缺什么了吗?”赵煊说完,眼神扫过旁边的两个丫鬟。
阿黎忙道:“不是,只是想去外头看看。”
赵煊没有立马答应。
说实话,他这阵子都没有时间,上回去了军营之后,一时火上心头,让他们每日都练兵。如今倒好了,白白添了许多事,每日都抽不开时间,自然也不能陪着阿黎出去看看。
没有他陪着,赵煊也不愿意阿黎一个人出去。
阿黎一直看着赵煊,见他迟迟没有出声,脸色渐渐显得落寞了许多。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赵煊回过神来,就见到阿黎这样不讨喜的脸色。
“没有。”
“麻烦死了。”女人就是麻烦,稍微不如意就给脸色瞧,若不是仗着他心悦于她,敢这个给脸色给他瞧?
赵煊心里也不舒爽了,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对阿黎道:“我这阵子没空,过两日吧,过两日陪你一块儿出去。”
“是吗,多谢王爷了。”
赵煊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内心像一团乱麻一般,颇为烦扰。
他明明都答应了,怎得她还是一副苦相。
打阿黎这边出去后,赵煊也没能有个好心情。心情一不好,手底下的侍卫们便跟着受罪了。王安好不容易养好了屁股上的伤,可不想在重新体会一次了,看到王爷心情不顺,连忙上去开解。
不过,赵煊对他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你觉得本王还会再信你么?”
王安想到上回的事,赧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上回那件乌龙事,王安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私心里,他觉得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多半是王爷的锅。
但是王安不敢说。
王安讪笑了两声,继续道:“多一个人多个法子,总好过王爷您自己胡思乱想。”
赵煊狐疑地看了看王安,王安立马挺直了背,做出正直可信的模样。
赵煊深思了一下,王安这厮,除了先前那一桩,好像确实没有出过错。他心里也着实烦着,思来想去,还是讲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