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他冷, 也不怕被冻伤,再冷的心,捂着捂着, 就捂热了。
少女抬起头, 似乎看见万年冰雪不化的青年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
镜中花, 月如钩。
……
四人来到歇脚处, 顾清澜喊了一个包房, 点了许多精致小菜。
三人刚刚捉了白犬妖神,自是花了一番大力气,一上桌,便开始狼吞虎咽地猛吃。
“好吃么?”顾清澜忽然开口,问宁无霜,眉眼清绝。
宁无霜愣了愣,他一向傻乎乎的,见到大师兄关心他,高兴还来不及,遂点了点头,“好吃!”
“不过……没铁蛋做得好吃,还是铁剑派的东西,最好吃。”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地狼吞虎咽。
“既是派里食物最好吃,为何要不告而别?”顾清澜自斟了一杯竹叶青,压在唇角,“你三人下山多日,师娘夜不能寐,很是担心。”
听大师兄这么说,宁无霜停了筷,至真至纯的心底,泛起一丝愧疚。
他抿了抿唇,“这次,是去抓一只恶贯满盈的妖怪。怕大家知道了担心,所以才……”
说着,宁无霜低下了头。
顾清澜眉眼沉了下去,继续套话,“哦?无霜,你开给我讲讲,这次你们抓的,是什么妖怪?!”
此时,吴真与楚维之两个小家伙,心底均咯噔一声。
顾清澜还是那样聪明,简简单单一两句话,便把宁无霜作为了突破口。
吴真善于耍小机灵,定然不会说实话。
楚维之说谎更是滴水不漏。
只剩下宁无霜,
他那颗钻石脑袋,被大师兄骗了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还是会上当。
“讲。”大师兄执了酒杯,一饮而尽。
宁无霜头皮发麻,只得哆哆嗦嗦讲了起来。
原来是宁无霜的师父宁归传来线报,说是一大胆妖物,为祸世间女子。近日潜到了弥山不远处的县城,那里有女孩未婚怀孕,后来瞒不住了遭家里流了孩子——
结果竟是一只幼犬,女孩母亲当场吓死,父亲卧床不起,那女孩……也疯了。
宁无霜无法坐视不理,决定下山捉妖除害。
临走前吴真与楚维之也跟了过来,少女说心痛女孩子们的经历,想帮忙一二,楚维之则是担心吴真安危。
于是三人合谋,潜伏数日,终于捉住了这修行了几百年的犬妖。
“按理说……”顾清澜慢条斯理道,“这犬妖修行几百年,早已成了精,你们是如何抓住的它?”
吴真瞪大眼,啪地站起身来,企图捂住宁无霜那张该死的嘴。
然而却是晚了……
“多亏了月怀师姐,扮成渔女,诱惑犬妖上钩……”宁无霜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楚维之别过脸,不忍再看宁无霜秀智商。
空气,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冷了下来。
冷得吴真打了个哆嗦,她尴尬地呵呵两声,“那个……我吃饱了,先回屋……”
“不必。”顾清澜抬起头,一双凤眼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刺透一般。
吴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那里,咬着唇。
“你不走,我走。”说完,顾清澜罢了酒杯,长袍一拂,离了席。
顾清澜离开了,随他而去的,还有三个小年轻的胃口。
他们仨沉默了好一阵,皆是吃不下东西了。
首先是楚维之罢筷,“我还是找大师兄道个歉吧。”
宁无霜默默地走到锁妖袋旁边,失落地在墙角画圈圈。
吴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不过是抓白犬妖神心切而已……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
夜里,月如纱,寒梅幽香。
他们住在一户与顾清澜熟识人家的小院子里。
吴真趴在窗头,看见顾清澜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武功不属于铁剑派,剑法精湛,宛若流光。
寒梅落地,剑尖挑花。
她忽然想起了一首诗——“爧(líng)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这般想着,她运起轻功,飞出窗户,落在墙头。
待顾清澜练完了剑,吴真便跳下来,一蹦一跳到他身边去。
她从怀里取出手帕,踮起脚尖,想要替他拭汗。
男子冷冷地挡了开来,“月怀,你已是待嫁之身,别对除你丈夫以外的男子做这种事。”
“做哪种事了?”吴真突然有些生气了,“以前做得,现在便做不得……”
她一跺脚,直视顾清澜的一双凤眼,“这两年来你都很怪,躲着我、避着我,好不容易有个相处机会,还要怪我训斥我!”
顾清澜错开眼神,“你若乖乖待嫁,不惹是生非,我自然不会约束你。”
“近年来师父年纪渐大,我须接替门中事物,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并不是我不愿意见你。”他又补充道。
吴真低下小脑袋,喃喃道:“真的是这样的原因吗?不是不愿意见我,而是时间不够?”
“自然。”顾清澜心虚地别过脸。
吴真抽了抽鼻子,小小心心摸出一根玉簪,递了上去,“摊子上看到的小玩意儿,觉得很配你,便买了下来。”
男子的手没有去接,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以后,别为我花这些心思了。”
少女的手一滞。
“这番心思,你只该对你以后的丈夫。”
目及之处,少女狠狠将玉簪往地下一掷,甚至用脚碾了几碾。
“顾清澜,我夏侯月怀,这辈子没见过你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说完,头脑瓮热,置气跑走了。
……
月凉如水,吴真的心情down到了极点……
她现在真的很想回弥山,去不计前嫌地问问那只桃花妖七月,上辈子,她是怎么让顾清澜爱上她的。
为什么她可以,自己就不行。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年了,整整十年的朝夕相伴,他那颗铁石做的心肠,从未有一天对她敞开过。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真的好嫉妒好嫉妒七月,嫉妒得快疯了。
想到这里,吴真小脑袋钻进被窝里,心酸地哭了。
就这样抽泣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面,仿佛有人,轻抚了她的面颊,那样轻柔,仿若对待最稀世的珍宝。
吴真心中,怅然若失,她知道,那个人……每天夜里,总会给她来掖被子的。
被子掖好了,他也该走了。
吴真鼻子发酸,动作先于了心,她猛地抓住了那只为她掖被子的手。
狠狠一股猝不及防的蛮力,将之拽到了自己身侧。
瞬间起了身,侧过脑袋,不管不顾地对着那人的唇啃了下去。
撬开他的牙齿,卷起他舌头的那一刻。
吴真整个脑袋都在轰鸣,她好像正在干一件了不得的事……
超级超级超级了不得……
但他的口中含存着一缕酒香,真的好香好香。
第78章 重生花妖(十一)
第二天一大早, 天微蒙,宁无霜醒来, 察觉到自己房里坐了一个人。
蓝衣风华, 眉眼清绝, 不是大师兄又是谁?
只是他坐在凳上,脚边搁着锁妖袋,整个人正在无比专心地——
——拭剑。
“大师兄?”宁无霜揩了揩眼睛,爬下床,才真真正正看见眼前之景。
大师兄的剑上有血, 准确来说,锁妖袋上的血更多, 还是由内浸出的。
宁无霜赶紧打开锁妖袋,一只嗷嗷呜咽的大白狗滚了出来。
它的右爪被人斩掉了,连同右爪被一剑夺取的还有……它的鸡……鸡……
宁无霜只觉下身一冷, 他感受到大师兄身上散发的霜寒气场, 只想乖乖离得远一点。
于是乎,宁无霜悄悄去找了楚维之,告诉他昨天的事,大师兄气还没有消。
两人从小被大师兄打到大,自然对其信服不已, 这时候谁也不想再去触他霉头。
所以第二天启程之时,两人率先骑了两匹马, 把马车留给了大师兄与夏侯月怀。
两人很不要脸地把夏侯月怀给卖了, 他俩是兄弟, 月怀是师姐,该卖师姐的时候,就得卖!
殊不知,顾清澜压根不是因为生昨天的气才一大早来斩这只犬妖的,而是……这只犬妖不干净的东西碰了他心尖上的某人罢了。
……
回弥山的路上,楚维之与宁无霜打马急行,留马车上的两人尴尬相对。
“昨天……”吴真抬起头,偷觑对面的男人。
只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被发丝遮住的耳根,血一样红……
吴真的心上好似出了太阳,暖洋洋的,特别好,“我是说昨天,这只狗东西碰……碰我这儿了……”
说着,踢了脚边的锁妖袋一下。
顾清澜闻言,抬起头,整对吴真踱过来近在咫尺的脸庞。
少女嘴角含着笑,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就这样望着他。
趁他呆愣,她忙执了他的手,往她腹部探去。
就在触及衣带的那一刻,顾清澜仿佛触电一样,甩开她的手,挣脱开来。
“月怀,你有婚约在身,不可……”
下一秒他说不出话来了。
少女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跨坐在他的大腿之上,她的手持之以恒地握住他的手,似乎无论他甩开多少次,她都会鼓起勇气重新覆上去。
其实,他感觉得到,她的手在抖,她还是在害怕。
害怕着……他再次推开她。
少女的唇覆下来,她的吻凶猛而激烈,撬开他的牙齿,一口咬住他的舌头。
顾清澜的身体靠在颠簸的马车壁上,是他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这份热情以及这一弯悸动。
少女双腿分开,跪在他大腿两侧,立起身子,捧着他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唇齿纠缠……
她似乎爱了他很久了,憋闷在心中的那份激|情,怎么发泄……也发泄不够。
直至少女气不够了,她的唇短暂地脱离了他的。
她的一根手指承接着两人唇角分离后带出的银丝,巧笑、婉转、诱惑……顾清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就盛在了她的这根手指上。
她若是想要捏碎,就在旦夕之间。
“你昨天和我已经那样了……就没资格再跟我提婚约……”少女说道,身子缩回去,坐到了他的腿上,小脑袋贴着他的胸膛。
“亲了亲过了,摸了摸过了……清澜哥哥,你真的还要把月怀嫁给别人吗?”
顾清澜一时没有说话,空气里,只余两道清浅的呼吸。
准确来说,这两道呼吸都不怎么清,两人都似乎在克制方才那一刻所产生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吴真等着他开口,她知道她已经把顾清澜逼到了绝境了,她同样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她等呀等,等呀等,等了好久好久,那个人再没有说半个字。
吴真的心,拔凉拔凉的……像是浸透在了皎月中,凉了个透。
她身畔的人儿明明身体滚烫,可她却觉得,自己靠着一座万古不化的大冰山,怪要把她也冻坏了。
她冷得抽泣起来,从心底冒出的冷,似乎冻结了她的眼泪。
一只手……修长又有力,上面长满了老茧。
这是顾清澜长年练剑的手。
此时这只手轻轻地箍紧她的下颚,抬起了她那一张满是泪水的脸。
顾清澜引首过来的时候,饶是吴真老司机,也决计想不到他此时此刻所做的事。
他轻轻地、轻轻地舔舐着她的泪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吴真睁大了眼,脸颊痒痒的,他的热气喷薄在她的眼睑上,又想哭了……
她生生忍住了那股哭意,沉醉在他的动情里,自然也没有看到,顾清澜眼底泛起的血红的光芒,诡异的、美丽的,又那般危险……
……
大师兄顾清澜带着三个小的回来了,一同带回的,还有一只割了**的白色大狗子。
楚维之做菜的时候,吴真悄悄试了术法,令白犬妖神一直保持神识清明。
它一直这样清醒,直到楚维之片下他最后一块肉。
不是她心狠手辣,只是白犬妖神对铁剑派所做的事,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都太过狠毒,她所做的,不过是这只妖的九牛一毛而已。
……
当天中午,铁剑派的大家吃上了热腾腾的狗肉火锅,肉质鲜嫩,香飘十里。
大家唱闹调笑,欢欣不已。
诺大一个弥山,终于有了新年的味道。
酒足饭饱后,季师如离席,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回房的路上。
他喝得醉了,本想去给师父师娘敬酒,却见师父师娘周围早已围满了人。
有顾清澜、有夏侯月怀,还有张铁蛋、李狗蛋……
他作为铁剑派的二弟子,竟然一点也插不进去。
季师如又灌了一壶酒,跌跌撞撞出了饭堂,一路歪歪倒倒,倒了那株妖树底下。
一路上,他回忆起了很多事。
十年前,他是铁剑派的二弟子,除顾清澜手里的一众事务,剩下的,皆由他包揽。
那时候,小师妹夏侯月怀喜欢黏着他,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