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有我撕你功课的成因在前,也还是改变不了你是故意想置我于绝境的事实。”
“哪怕你没有想到彻底弄死我,可你却是在下意识地把我推向这一步。既然是你自己犯贱作死,你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月光下的她还是在笑,一点激动愤怒的意思都没有。
可她字里行间透出来的那股狠绝,又岂是动辙生怒的人能比得上的?
杜若兰颤唇望着她,猛地将手抽离了窗栏!
她武功底子比戚缭缭扎实,在这无人的时候,她应该能不把她放在眼里,可眼下她却莫名地伸出一股恐惧——
这样的戚缭缭跟之前的她判若两人,就算是跟这几日恶劣不改的她比起来,也还是全然不同!
她只觉自己仿佛真是在跟个冰冷的死人说话,感受她身上传来的沁骨冷意!
门框这边的燕棠眉头微皱。
眼前的戚缭缭令他蓦然想起那天夜里,同被囚禁在小破屋里的她,大胆散漫,无拘无束,礼教于她仿佛纯属鬼话。
而接下来这些日子,她也时刻满不在乎地,透着一股无所谓,仿佛万丈红尘于她而言都不过如此。
哪怕他讥讽她,训斥她,她也浑然不为所动。
她果然与从前他印象里的她不同了。
可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一副面孔?
是他从前疏忽了,还是她伪装的太好?
再看过去,她已经站起来了。
“放心,虽然你害死过我一回,但我现在可不会杀你。——我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她冲屋里面无人色的杜若兰耸肩。说完她又回头:“对了,瞧你一个人呆着挺寂寞的,我让护卫们逮来了一篓耗子,回头让它们进来陪你!”
这才又笑笑地拂了拂裙摆,走了。
那纤瘦身影随着候在门下的的戚子泯一道离开,小破屋里紧接着就传出更为尖利的咒骂声来。
燕棠仍旧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直到戚家护卫又扛了筐吱吱叫的耗子倒进那屋里,他才又缓缓放下手来,抬脚离开。
第041章 他有把柄?
戚缭缭对杜家有着自己的估算。
杜襄虽然最后没说多话就赔了钱,但到底失了面子,心里定然不忿。不至于把戚家当成生死仇人,怨气是免不了的了。
果然,翌日早上戚子昂就来告诉她:“早朝后他追去乾清宫告了咱们家的状,皇上接着就把大伯召进宫里数落了一顿。”
戚缭缭略想,问道:“可知道皇上怎么说的?”
“没事儿!”戚子湛浑不在乎地说,“咱皇上是个明君,这事儿上八成会对质。”
“对过质,就算是把大伯骂几句,也不过是为护着杜家几分面子情罢了。哪能真罚他?”
“这种事儿我告诉你,皇上数落得越凶,越没事儿!”
戚缭缭睨他:“你倒是一套套的。”
戚子昂嘿嘿两声。
对他这番话戚缭缭也深以为然。
毕竟乾清宫这位乃是她前世的公公,虽说不上十分了解,大体还是知道的,倒并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物。
到了学堂,程敏之他们几个一窝蜂涌上来。
燕湳皮糙肉厚,被踹了两脚也没事,照样往学堂来了。
戚缭缭也关心他昨儿究竟脱皮没,趁着顾衍还没来,到了他课桌前。
“无妨!爷我打从六岁起就被我哥往死里操练,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这两下子算什么?再来几下都不打紧的!”
燕二爷豪迈地拍着胸口,并且翘起了二郎腿。
戚缭缭垂眼看看他屁股底下的厚厚软垫子,也就扯了扯嘴角,给了点面子没戳破他。
晌午靖宁侯下衙回来,果然就乐呵呵地把皇帝当着杜襄的面,把他给叫到乾清宫去数落了一顿的事儿给说了。
“皇上哪能真为这么点子事骂我?好歹我只是拆了他前院大门,府墙还有垂花门我可是半点没动。”
戚缭缭吃着糖核桃问他:“那你以后还上杜家串门吗?”
“串!为什么不串?”他端着茶往躺椅上一靠,说道:“我可是看在相邻这么多年的份上,准他把赔款银子打了大折的!”
戚缭缭觉得他就差在身后拖条长尾巴了……
杜若兰又多躺了两日才出门。
自小黑屋里呆了一夜,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戚缭缭落下的那筐老鼠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杜夫人及杜家姐妹自是对戚缭缭的恼恨又加多了一重。但她们便是再恨,人家也压根不在乎,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
而杜襄及儿子们想的又不一样。
戚家固然让人恼火,但杜若兰惹事在先,他们不可能为着这点事跟戚家不依不饶。
给皇帝上了上眼药也就够了,眼下北边又不算很太平,真要挖空心思地处处跟戚家作对,也容易让胡虏们钻空子。
到时候出了篓子,皇帝反过来还得降罪给杜家。
何况,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嘛,回头找个什么机会连本带利拿回来也就是了!
杜襄是很有想法的。
杜家几个儿子则有些怪杜若兰闹出来这样的事情,弄得他们往后连燕棠和戚子煜他们都不好打招呼。
他们还得挣前途的,哪怕是承袭了爵位,若是仕途上无人带引,连本坊几户的关系都保持不好,到时孤零零地,终归也只是个虚名。
因此杜夫人迫于无奈,也只能努力把这档子事当成是邻里纠纷。
戚缭缭照旧念书练武以及与程敏之他们四处找乐子。
对于痛打了荣望之后她不但保住他们没受半点连累,而且居然还反过头来让杜荣两家一道吃了个大亏,程敏之他们对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前是二话不说地半胁迫半拉扯地拖她出门,现如今是先把名目列出来,让“女皇陛下”斟选了再定夺。
别说,跟着这帮纨绔,她发现了许多从前没曾沾过的乐趣。
比如说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庄头里逮麻雀,戏社里捧角儿,要不是她因为不会骑马让她找由子给推了,他们连跷课驾马去沧州凑热闹看场戏,傍晚前再回城来的事情也做得出。
当然两日时间也折腾不出多少花样,大部分内容属于他们对于日后的规划。
杜襄及荣之涣各自许给她的人情她暂时想不到具体用处。
但是杜家手上也掌着两个卫所,凭心而论,杜襄于用兵上也有两把刷子,来日或有可用之处的。
而荣之涣则在兵部,兵部又管着调兵遺将之大权,他虽只是个郎中,再不济也是块敲门砖。
苏慎慈因着戚缭缭的“霸气”,也辗转了半夜才睡着。
然而光羡慕人家也是没有用的,还得身体力行去改变。
她唯一的倚仗是苏沛英,只要他能在衙门里站稳脚跟,她就能逐渐获得更多主控权。
戚杜两家的事传遍之后,苏慎云也暗暗纳罕。
除去戚家对戚缭缭竟有这样的重视之外,还有就是燕棠竟然死心踏地地把打了杜若兰的事给扛了下来,这是多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莫不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戚缭缭手上?”她忍不住想。
但燕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把柄让戚缭缭给拿住?
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他一定特别渴望着能把这个把柄给消除吧?
早上去学堂的时候恰好又垂花门下遇见苏慎慈。
她冷笑着走过去,挡着她去路,斜眼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燕棠昨儿可去杜家帮着戚缭缭说话了。”
“还说什么青梅竹马呢,怎么姐姐有麻烦的时候,也不见他来出出头?姐姐别是一厢情愿吧?人家说不定压根没把你当青梅!”
苏慎慈懒懒一抚发鬓,睨她道:“他素日不帮我出头,那是因为杀‘鸡’焉用牛刀啊!”
“你觉得就凭你,能比得上一个杜家?”
苏慎云愕住,转而死命瞪起她来。
苏慎慈却是哈哈笑开了,直接撞开她,出门去。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可笑的人,专干些可笑的事。
以为燕棠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希望,却不知她从未把前途寄托在他身上。
燕棠不会是她的救赎,性情淡漠的他压根就带不热她那颗敏感又渴望着温暖的心,她也从来不指望通过一桩看上去般配的婚事来彻底改变自己的处境。
不管嫁给谁,她若是失去自己,都会是个失败者。
但可笑的是,苏慎云处处想和她争,却连她看重的是什么却没弄清楚。
第042章 这妹妹好
“我觉得你想要真正独立起来,还得让你大哥留在京师。进什么衙门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朝上扎根下来。”
抽空与戚缭缭说到苏家的时候,戚缭缭这么说。
现在苏慎慈也很愿意跟她聊聊这些事,总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嘲笑她,甚至于,还有可能给她提点意见。
果然,在说到苏沛英的前途时她就一针见血地说道。
她又说:“不光是他得在衙门里站稳脚跟,关键是你必须让他留在京师,这样你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只要留在京师,哪怕是别的衙门,只要能有人能撑得住他,不入翰林也不要紧,这不是唯一的出路。”
“最主要的是,目前情况下,你得让他背后拥有个可靠的后盾,而这个后盾,还不能是可以被你父亲及姚氏所影响得到的。”
说明白点,就是得凭苏沛英自己的本事替自己寻找个靠山。
凭他的才能及家世,如果没有姚氏作祟,他完全可以不用另谋支撑,闯出一条路来全无问题。
但有前世之事为鉴,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不寻求外力支持。
而且这股外力还必须能够无视苏士斟夫妇的影响力,能坚定地支持和关照到苏沛英。
否则的话,即便是这次留下来了,姚氏他们日后还是有机会把他给弄走。
苏慎慈倒是没想到这么深远,听完还微微愣了愣:“让我大哥去巴结朝臣?我怕他——”
苏沛英品性端正,别说去巴结朝臣牟利,就是当面奉承几句他都不会肯。
再说她自己也是有些接受不来的,士人女子的清高,她也是有一点的。
戚缭缭毫不意外,她说道:“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绝对不能做的事情,无非权衡利弊而已。”
“借助外力不见得就是巴结奸佞。”
“如果能够得到朝中一些贤士的赏识,可以拉扯你们脱离苦海,何乐不为?”
“你们目前最大的困境是摆脱苏家的控制,只有做到这点,之后才有条件维护你们的‘清高’。”
如今的她心中早已不复当年非黑即白的单纯,苏慎慈的顾虑在她看来,是没有必要的。
她当年的这份清高,也早就不知被她丢弃在岁月的哪个角落里。
如果能够有合适的力量可以借助,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件极好的事。
苏慎慈不觉有些动摇。
因为不管怎么说,之于她和哥哥来说,摆脱苏家的掌控的的确确是最迫切的,也是最关键的。
戚缭缭一个外人都这么犀利地点破了她的困境,她没有理由再回避。
“可即便这不失为一条出路,现如今所有关照我哥的人都绕不开我父亲,我们又哪里有办法绕过他而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朝中有交往的世家多是与苏士斟有交情,这些人想也不必想,定不会冒着得罪苏士斟的风险,帮着苏沛英兄妹跟苏士斟对立。
不管苏沛英是去是留,是往哪里伸展他的仕途,他们都只会顺着苏士斟的意思来。
除此之外,泰康坊里的人倒是熟,可他们都是勋贵,地位高也插不上手。
何况,同样不会有人轻易绕开苏士斟去帮他。
就算是燕棠,他也没有办法力保,顶多也就是拼尽力气让苏沛英摊上个好些的外任衙门。
毕竟他管的是禁卫军,跟朝党无关,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戚缭缭望着廊外雨幕静默,半晌她也吐气:“目前也只能看运气了。”
她眼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替苏沛英找到什么助力,更别说让他能不靠苏家也能在朝中扎根。
前世里她至多就是个面上风光的宗室贵妇,跟朝臣没什么太多接触。
苏慎慈因为她这番话,却还是生出几分顿悟之感。
回到府里她也把原话跟苏沛英说了。
苏沛英坐在一树杏花下,听完后深深望着她:“这些都是缭缭说的?”
“是啊!”她两眼亮晶晶地点头,“我觉得还是有她的道理的。”
苏沛英握着书卷,对着地上落花看了半晌,扬唇道:“难得她竟想得这样周到。”
说完默了下,他又微嗔着她说:“看看人家,跟你一般大,竟比你老练多了。言辞犀利,一针见血,竟是把咱们俩的处境从旁看了个底儿透。”
苏慎慈掰着手指头笑:“是啊,别人家的妹妹怎么那么好!”
“又强悍能干,又聪明老练,心地不坏,长得还那么漂亮,就你这么倒霉,摊上个我这样的妹妹!”
苏沛英拿书轻拍拍她的头,笑道:“是啊,怪倒霉的,这么古灵精怪,回头都不知道该怎么挑妹婿才合心意。”
……
姚氏自己在朝上并没有什么人脉,而且姚家子弟出息也平平。
她所能倚仗的,也就是苏士斟,以及苏家几代维系的这些人脉。
但是这些也足够她发挥的了。
苏沛英对究竟要不要去寻找外人相助,始终没表态,但他既然没有直言拒绝,苏慎慈就上了心。
然而思来想去,也是如戚缭缭所说的那般:这事得看运气……
戚缭缭算算日子,离朝中颁旨之日还早,也就先任苏慎慈去提防着,毕竟她不能事事包办。
且她近来要练功,要绞尽脑汁不能露出太多马脚,还要做个“合格”的纨绔,又要琢磨着将来怎么着也不能再让戚子煜他们无谓牺牲,也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