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能吟——青铜穗
时间:2018-06-19 09:11:46

  一会儿侍卫回来放了行。
  当日邢小薇与徐家扈从合力将容慧带了回营,紧接着展开救治,总算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戚缭缭养身的这些日子,她也已经醒转,但一句话也没有吭过。
  有戚缭缭之前的那番猜测在前,徐夫人身份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皇帝当然不会急着杀她。
  而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忽然爆出戚缭缭怀有身孕的消息,他应该早在徐夫人醒转的那个时候就会着她来确定了吧?
  所以皇帝会放行,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这屋子也还是他们原先住的那个院子,反正清水营地方够大,腾出一个院子来显然并没有什么影响。
  进院门的时候她往东面看了看,东面三间也有重兵在把守,那是徐坤被押在里面。
  推开正房门,容慧平躺在床上,黄莺正在服侍她汤药。
  戚缭缭见到药全喂了进去,才走过来坐下,让黄莺退了出去。
  “你当日应该是铁了心的寻死,眼下又肯吃药,是不是想通了?”
  她看了眼她被缠得严严实实的头部,然后目光落回她脸上说道。“你寻死,是因为不能面对居然起心杀害亲外甥的自己,还是说你害怕自己回头下不了决心再走这条路?”
  容慧目光微动,接而手撑着床板,勉力想坐起来。
  戚缭缭伸手帮了她一把,往她身后塞了个枕头。
  坐起的刹那她脸色倏地又变得毫无血色,额角也有了细密汗意。
  “我这么坐一坐,其实挺费力的,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坐么?”她平静地看过来,声音十分虚弱,却很流畅,看起来像是打算好了这么一场谈话。
  “是因为我想这场谈话看起来平等些。听起来有点可笑,是吗?对于我这么一个有着斑斓经历的人来说,居然在要求平等。”
  戚缭缭并不认为她的遭遇有什么可耻之处,那不是她的错。
  但她并不想打断她。
  她要杀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没有宽慰她的义务。
  “在乌剌那些年,所有人的目的都是好好活着。”容慧望着前方,接着往下说,“等出了乌剌,姑姑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我们的活路后,我和容敏的目的就变成了安稳活着。
  “后来容敏不在了,活着这两个字还是撑着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那年在西北,我以为我活不成了,结果上天又让我遇见了我的公公婆婆。
  “再后来,我又有了丈夫,儿子,我觉得终于可以安稳地活着了,但终究失去了容敏。
  “我和容敏从小就依偎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姐姐,因为在那些年里,我只把她当成我灵魂和命运的一部分,她不是我的姐姐,甚至不止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明白吧?”
  戚缭缭缓缓道:“共过患难的情谊确实异于常人,我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能理解她于你的重要。
  “我甚至能想象到,你之所以会杀燕棠,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容敏的孩子还活着,更不知道他正是你想杀害的殷军主帅。”
  这点从她在听到她带去的消息当时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
  “我在关五娘那里看到了你房里一样的锦缎,猜想你去关五娘那里打听过容敏。
  “也因此能猜到,至少在两三个月前,甚至是你在私下去见安达之前,还不知道容敏已经死了的事实。
  “这就是说,你很可能是在最近一段时间知道的这个消息,然后起的杀心。
  “或许你是因为崩溃而觉得不堪承受其重,但我仍不明白,你何以能将寻找了多年未果的容敏母子的地位看得比你的丈夫及儿子来得更重?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把这一切安排得再完美,你死了,徐将军那么爱你,对他来说依然是打击。
  “让他痛失所爱,让稚子失去亲生母亲的照顾,比起容敏迟到了多年的死讯,更重要吗?”
 
 
第485章 并不高尚
  很明显,她在那个时候去到镇上那个地方,是不正常的。
  在吩咐何忠离营之后,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如果我说是呢?”容敏望着她,苍白的双唇竟然微微勾了起来。“丈夫儿女对我来说,当然是重要的。可是容敏于我的意义不同。
  “她对我的影响已经嵌进了我的骨子里。她是我此生记忆里第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其次才是姑姑。
  “如果你觉得我素日为人尚些些许可取之处,那么我告诉你,那些全部都是容敏的影子。
  “只不过容敏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而我的七情六欲,仿佛只能因为她而衍生。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后来我见到了攀沿着树木而生的花藤,也感觉我就像依附着容敏而生存的那棵花藤一样,没有她,好像我的灵魂就是不完整的。
  “再后来看到身边的正常人,他们都不像我,我也很想摆脱这些,努力变得正常。
  “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沼,我不能向外求救,自然也没有人能拉我上来。
  “我一个人在泥潭和黑暗里挣扎,那样的孤独我就是想跟你说,也说不出来。
  “但这终究说明,容敏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她参与了我前十年的人生,于是也只有她才能带领我走出那十年噩梦。
  “我竭尽我所有的力量寻找容敏,就希望得到一个还活着的结果。我不光是因为她是姐姐,更渴望她能出现带领我回归到正常的人生。
  “我也想自救,不想被往事困扰,可是最终等来的是她死了,于是我感觉我也死了。
  “信念崩塌,是最要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总而言之,我的心结在那十年里,寅郎他没有办法领我走出来,阳哥儿更加没有办法。”
  戚缭缭道:“我倒觉得徐将军可以信任,你如果跟他倾诉,让他分担,不一定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她微弯唇:“容敏去乌剌的时候已经有十一岁了,世间善恶她都差不多看过。
  “我不同,我是泥沼里长大的,所以她能够信任段鸿飞,而我却做不到像她那样。
  “就连我对段鸿飞的信任,事实上也是基于信任容敏的基础上才信任他。
  “在我的认知里,容敏相信的人才能相信,没有经过她鉴定过的人,我不能信。”
  戚缭缭凝眉:“你对徐将军,有爱慕吗?”
  容慧默了一下,梳理起怀里枕边的流苏:“如果没有爱慕,我撑不到今日。如果没有爱慕,我不会那么执意的寻找容敏,想要她把我带出来。
  “但是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我宁愿没有爱过他,宁愿没有跟他有过孩子,那么今日的结果,的确也会不一样。”
  戚缭缭望着她:“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求死?”
  容慧没回答,却说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来。你问我现在肯服药,是不是因为想通了,我想告诉你,是这样的。
  “我不会承认我是容慧,我只是个丧心病狂的鞑靼妇人,因为家园不存而对大殷起了报复之心。
  “我希望你能跟你们的皇帝确认这番话,然后尽快将我处斩。”
  戚缭缭想了下,放下搁在桌上的手:“这个我没有办法答应你。”
  容慧微有动容:“你想让燕棠知道是他的小姨要杀他吗?”
  戚缭缭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有这种施与的资格呢?”
  容慧怔住。
  “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并不是我,你是怎么做到还能以一副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反问我的?”戚缭缭再道。
  容慧咬了咬牙,紧抿的苍白双唇漫出一丝怒意。
  “你隐瞒自己的身份,乍看上去是为燕棠好,但实际上,你不过是为着抚平你内心的一些歉疚,使自己看上去符合你对自己的构想而已。”
  戚缭缭扬唇望着她,进一步吐出锥心话语:“你想杀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其他人,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一厢情愿地想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好过一些。
  “甚至你觉得自己为之赴过死,觉得自己也付出了代价,表明了心迹。
  “你说我不能明白你的心情,我的确是不能明白,在我看来,在你去到徐家之后,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你选择的是最自残的那一条。
  “你固执而清高地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信任,以至于觉得你后来的举动也像是顺理成章。
  “你寻死,仿佛处处都在为别人考虑,可你如果真为别人考虑,又怎么会孤注一掷牵连这么多人?”
  说到这里她又轻轻一笑:“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高尚,至少在我看来,你跟高尚根本沾不上边。
  “你或许本性并不恶,但你也只不过是个活在臆想世界里的可怜虫。
  “徐将军爱你,他或许能无限地包容你,但我们不是徐将军,我们,或者说我,没有义务来包容你不健全的灵魂。
  “你要杀的人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从这点上说,你我的立场永远都是对立的。
  “而你,却还想让我去骗我的丈夫,通过我来维护你那点可怜的假慈悲,试图让我跟你一样,把丈夫变成可以随意欺骗的那个人。
  “我不是你,从我决心选择我丈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他当成我毕生最能信任的那个人之一。
  “如果说他知道真相后会纠结会难过,那么我只会选择陪着他一起经历这场转变,并且一起做选择,而不是欺骗。”
  容慧脸色变成了透明的白。
  方才还能平静处之的她,此刻仿佛余下的神魂都已经被击散。
  戚缭缭却连一点不忍心都没有。
  她同情这个女人,有过那么坎坷的经历,也欣赏她素日的气质仪态,更可以相信她并不是那么坏彻骨的人,但一个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同样不能原谅。
  她近三十年的生命里,真的没有人拉过她吗?
  容姬保住了她的性命,容敏和段鸿飞带她走入另一段人生,徐家将她彻底与过去划出了界线,但她始终都在自怜,说她还需要容敏来拯救她走出过去。
 
 
第486章 故意刺激?
  谁没有坎坷经历?
  她戚缭缭有,容姬有,容敏有,但没有一个人甘心被困住。
  只有她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的命运需要别人来扭转。
  如果她不是这么禁锢自己,她就算知道容敏的死讯,会偏激到想要玉石俱焚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容慧紧抠着被角,指节也开始发白,“我并不是真想置燕棠于死的,我只不过是需要给我这么多年的坚持一个交代!”
  戚缭缭望着她,半晌后眼里的清冷都化成了怜悯:“如果吩咐何忠去杀燕棠就是你对容敏和段鸿飞的交代,那么我告诉你,你不光是对不住所有送你走到如今将军夫人位上来的人,你还连你的姐姐姐夫也对不住。
  “因为你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不是你真的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连结果都不肯等?而你寻死,不过是在逃避结果而已!”
  容慧在瑟索,仿似被人剥开了衣裳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声音又尖又急促,“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给燕棠报仇,直管杀我便是!”
  戚缭缭冷笑:“因为我就是要把你自己不肯看到的那面撕给你好好看看,不然你就是死,你也不会知道自己可恨到什么地步!”
  她不可恶,她可恨,因为事情本来根本不用走到这地步。
  这一世她是来得及了,可是前世里没有人救燕棠,而这个凶手,却还带着自以为是的悲壮心情去赴死了!
  她觉得英勇而伟大,她没有愧疚,没有悔恨,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这样的人就是死了,又哪里配投胎?
  ……
  皇帝在得知戚缭缭去见容慧之后,也捏着那枚狼头玉环在手里沉吟。
  李芳进来说:“靖宁侯求见。”
  随着何忠与徐坤夫妇的被关押,燕棠受伤的事情不免引起诸多猜测。
  戚家几兄弟及邢家程家都对此十分关注,大的几个还算沉稳,小的几个却对徐坤夫妇生出许多怨言。
  靖宁侯素日虽然和善,但在妹子的事上没法儿妥协,燕家并无长辈在场,燕湳出面也办不成什么事,他思来想去,便就找上了皇帝。
  李芳将他带进了屋里,行过礼,寒暄过,他问道:“伤害随云的人既然查出来是蓄谋,臣恳请早日将凶手伏法。
  “时间拖长了,将士们中间也会生出些想法来。而且对随云也不公平。”
  皇帝看了眼李芳,挥手让他退下,接而将玉环收起,看向靖宁侯道:“随云好些了吗?”
  ……
  囚室。
  戚缭缭由得容慧神色变幻了一阵,喝完红缨斟来的茶,见床上的人已经归于平静,便把杯子放下了。
  她转移了话题:“再说说你怎么跟容敏失散的吧。”
  关于她究竟什么心境她已经不想再关心。
  容慧目光逐渐聚焦,半晌,说起那段过往:“许潜带着我们从江南到西北——”
  “许潜?”戚缭缭忍不住打断。
  当日她跟皇帝打听燕棠身世真相时,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都忽略了过去。
  如今问起她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对当年的事情做一个还原。
  但许潜出现在这里,让她有些意外,但又似在情理之中,的确许潜那里曾有把来历蹊跷的扇子,可以证明他跟江南或许有些缘份。
  “对。”容慧轻吐着气,平淡到没有波澜:“他到达钱塘,带领了我和派来照顾我们安全的四个侍卫一道北上。
  “到了大同过去不远,那天明明还是白天,他忽然让我们在驿馆停留了下来。然后他开了好几个房间,我们刚安顿,他又进来让我们跟他换了房间,像是在做什么安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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