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落日蔷薇
时间:2018-06-20 09:22:31

  曹星河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按着秦婠肩头:“放心吧,这事我会帮你查。也不必等我回西北,晚上我便修书一封,将此事禀报我父亲,让他着令属下帮你查找。只要令兄还在西北,便是掘地三尺,我也帮你找出来。”
  “如此,秦婠先谢过你。”秦婠大喜,起身向她行礼,却被她拉住。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只恨我没早些向你禀明身份,否则这事断不会拖到十七年后。”曹星河说着便有些歉疚。
  “这哪能怪你,你肯帮我已是情义之举。”秦婠忙劝她,又道,“我兄长之案,父亲已整理了一份卷宗,晚上待你回去时我拿给你。”
  “好。”曹星河爽快应下。
  秦婠心中长长舒口气。
  十七年了,其实找回的希望还是渺茫。
  只是再渺茫,总是份念想,有这念想,母亲也算有个盼头。
  ————
  到了近午时分,沈芳龄所邀的姑娘们都陆续进府。有老姨太太家的孙女,也有沈芳龄的表姐妹,还有秦孙李等几家嫡出的姑娘,不是公侯小姐,就是高官之女,都是惯常与沈芳龄玩得要好的,另加上沈家三房的几个姑娘,拢共约有十来个,再算上随行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在冰天雪地里笑闹而行。
  这些姑娘正值青春浪漫的年纪,身上衣裳皆富贵华丽,大红大紫,刺金描彩,在雪天墨淡间俏丽得像凤鸟还巢,便是技艺最好的画师,恐怕也画不出此等美景。
  最好的年华,最好的颜色。
  就连老太太都被她们影响,穿戴整齐,坐着软轿出来赏雪,和这些小姑娘们一起消磨时间。
  “咦,快看?那是谁家的公子小姐,大白天的你侬我侬,好不知羞。”孙大姑娘拂开一丛松枝上落下的细雪,指着前边石桥上站的两个人趣道。她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大,又最大胆的一位,最喜说笑打趣人。
  众人都随她而望,只见那石桥上站的两个人不过相差半头,一人着绯红箭袍,长发高束,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英挺非凡;另一个则娇俏许多,也是大红缕金袄,花团簇锦,面如雪玉,端是讨喜。
  二人站一块,夺人眼眸的美。
  “谁家小子丫头,快去给我叫过来。”老太太一叠声地叫。
  雁歌捂唇笑道:“什么小子丫头,你们都看差了。那是咱们家的夫人与和安公主!”
  曹星河可不耐烦京中女儿繁琐打扮,身上惯穿的皆是骑射服所改的衣裳,远远看去正像个少年公子。
  “和安公主?她和府上也有交往?”孙大姑娘又惊讶道,“这样的人物,我早想结识了,听说前两日燕王的马球赛上,她与燕王赛了个平手!真真巾帼不让须眉。”
  “切,有什么好的。好好的名门闺秀不当,总和男人争强好胜。要我说,舒姐姐更胜一筹。燕王的马球赛她也去了,一曲祝阵引也是满堂彩呢。”沈芳龄挽着秦舒的手得意翘起下巴。
  “不敢当,你谬赞了。”秦舒忙谦道。
  “是了,是她们。”老太太可没听着后面的争论,只看着前面两人呵呵笑起,“这两人怎会在这里?”
  “过了桥就是醉翁亭,夫人怕是在这里侯着各位姑娘过去呢。”许嬷嬷凑过来笑道。
  这厢正说着,那边秦婠与曹星河已经看到她们过来,忙笑着迎下桥。秦婠看到老太太出来不由讶然,忙命身边的丫鬟去取更厚实的褥子来再收拾个温暖的位置给老太太坐。
  沈芳龄今日很高兴,这赏雪宴到目前为止都办得体面,所以对秦婠态度尚好,见了她也规矩喊声“嫂子”。一时间,秦婠与众女一一见过,又向众人介绍身边的曹星河。星河如今已是公主之尊,在场所有人便都齐声行礼,曹星河忙谦让众人。
  “姐姐。”
  待众人先完礼,秦舒走到秦婠身边,亲近道。
  “妹妹。”秦婠只略点点头,便招呼道,“外头冷,快进亭子,里头炭火齐备,又能赏到冬湖雪景,还有吃的玩的。老太太今天也要喝两盅,看我替您烫肉。”
  “好!”沈老太太很久没如此起劲,便领着众人进了亭子。
  秦舒看着秦婠与曹星河交好,咬咬唇,咽下心中的话。
  ————
  蘅园外的西厢房里,一桌好菜已去泰半,酒坛也喝空两个。
  秦婠果然令人送了桌上好的席面到奉哥这里,让奉哥陪着何寄喝个痛快。
  “奉哥,再饮一杯?”何寄端着酒盅敬奉哥。
  奉哥已经双眼迷茫,半趴在桌上摆着手:“不行……不行了……再不能喝了。”
  话没完,他就“砰”一声彻底倒在桌上。
  何寄笑了笑,把酒盅放下,起身出院。
  侯府的路,他摸着黑都熟,既然进来了,要避开耳目去他想去的地方,易如反掌。
  如此想着,他纵身一跃,轻灵飞上树梢。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一年的赏雪宴,秦舒会遇见“沈浩初”。就是这场相逢,让他守了她这么多年。
  这辈子,他与秦舒,也需要个结局。
  他知道如今自己身无长处,配不上她,但当年秦舒既然说过那样的话,那她就不该介意那些身外之物,他如今无拘无束,正好娶她,再搏个前程…… 
作者有话要说:  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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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雪宴(3)
  大雪倾盖,远山如白头老翁遥立天地间。
  沈园的莲池名为“流香”,香水南流,水道收窄,便成绕园小泾,渠面颇宽,可容采莲小舟穿行,唤作“漱玉”。这泾一侧是临水长廊,另一侧是植道,岸边遍植松柏杨柳与藤萝,经年累月那树已横生过渠,最繁茂的那棵树树冠都已压到对面的长廊檐顶,宛如巨大的树形搭桥。
  何寄站在树杆上跺跺脚,震下一大片的雪沫。他抖掉头肩上落的雪,双手环胸背靠着主杆站妥,目光凝望临水长廊的一头,等心里那道明月光纤素的身影。
  ————
  秦舒今年已经十七,要不了一年,至多半年,她的亲事就该定下。上秦家提亲的人很多,可一直都没传出秦家有意与哪家结亲的消息,与康王的亲事是来年五月定来的,这亲事借的还是他与小郡王的交情,再由秦婠作引,秦舒方入太妃的眼,当上康王妃。
  那时他想,他与秦舒今生无缘,便替她保一门好亲吧。
  看着心爱的姑娘嫁予他人,他心里滋味自不舒服。秦舒出嫁那日,他独自在这里喝了一夜的酒。
  就是在这漱玉泾旁的相遇,让他心甘情愿把她一辈子放在心里,守到死。
  ————
  这不是他与秦舒的第一次相遇。他和秦舒早在六年前郡王府的赏梅宴上就已相识,那时他们尚只是垂髫小儿,他和霍谈并称京中二霸,而她却是秦家最乖巧温柔的姑娘,他本以为秦舒理当同其她人一样,看不起他的作为,却不料一番交谈,她却是最理解他的人。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想走的路,秦舒都懂。
  她不像祖母,会用家门荣耀与前途束缚他,也不像婶娘,虽然嘴里说着明白,可所行种种不过纵容他变本加厉地坏而已。
  谈起梦想,她从没嘲笑过他,次次都字如珠玑,每一句都说进他心里。
  她曾赞他如雄鹰,天宽地广方是他心之所向。
  她也曾言及想一窥天地广阔,奈何身为女儿,走不出桎梏。
  他很难不动心,而秦舒待他分明也是欲语还羞,那脉脉情意虽未言明,却也如朦胧雾纸,他曾许她塞外之约,有生之年带她远离兆京,看遍天地广阔,她欣然应允。
  两情相悦,贵在同心。
  他自然珍而重之。
  在娶秦婠之前,他已向祖母禀明要娶她为妻之愿,媒人都已开始物色,却出了秦婠之事。他很难不怨秦婠,尤其在误会那落湖戏是秦婠刻意所为时,那愤怒更是难以控制。
  这漱玉泾旁偶然的相逢,便从她劝他好生对待秦婠开始。
  她在这里劝他忘记不该记的事,劝他珍惜眼前人,更要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她说自己会守着心中江湖,终老此生,不论相伴于否,塞外之约永无期限……
  她向他讨回赠他的《西行志》,只道今生不复再见。
  是他负了她。
  ————
  要等的人还没来,今生旧痕已变,他也不知能否等到秦舒。霜白的阳光透过树缝落到他身上,像大块的雪斑。他等得无聊,从胸口摸出本线册,随意翻开一页。
  册子里是工整的簪花小楷,一看便知出自女人之手。封面上只题着三个字——《西行志》,落款写着撰者名号:怀远。
  何寄到今日都还记得,秦舒泫然欲泣向自己讨要那本《西行志》时悲痛欲绝的模样。
  《西行志》是他对她情动之所起。
  那册子如街头巷尾盛传的白话杂书,在沈府向来被祖母禁止,写的却是西北大漠与塞外草场的风光,以及少年英雄仗剑江湖的故事。文采算不上精妙,情节却引人入胜,正是他心之所好。
  书是他在秦府赴宴时在秦园里拾到的,一翻之下便被故事吸引,叫秦舒抓个正着。
  那时还是满脸稚气的秦舒羞得脸红,骂他偷看她的书,他一问之下方知这《西行志》出自她之手,写的正是她梦里风光,潦潦数字,也绘出他向往的天地。
  自那一刻起,秦舒成了他心尖之人。
  书被他带走,珍藏至死。
  今生回来,他又潜入侯府将其盗出,贴身而收,以作证明。
  若是秦舒知道他是真正的沈浩初,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
  何寄有些激动。
  ————
  回忆旧事,他正恍惚,长廊那头纤影已现。
  闻得微弱动静,何寄飞快将书收起,果然看到长廊那头款款行来的秦舒。秦舒今日穿得素淡,里头是蜜合色竹梅对襟袄,配着浅杏的裙,在墨白二色的雪景里袅如烟竹,婷婷而立。
  他的心砰砰跳起,脑中不断斟酌着一会要同她说的话,另一边又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告诉她,会不会吓到她……种种思绪,杂如棉絮。
  反正不管如何,他不能让秦舒对着另一个沈浩初说出那番话来。
  秦舒带着心腹丫鬟素清缓步在长廊上走着,长廊寂寥,人迹罕至,主仆二人细声细语地说着话。
  “这大冷的天,姑娘怎不披上斗篷,再带上手炉出来,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素清看着自家姑娘单薄的衣着,不由蹙眉道。
  “不过就这一小段路,有什么好带的?我看是你自己懒怠走动吧?”离了人,秦舒的语气便不似人前那般温柔,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骄纵。
  “奴婢不敢,只是心疼姑娘。”素清知道她脾气,忙解释道,又问她,“沈三姑娘的话可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既打听到沈侯已从外边回来,必经那条路,我们只管碰碰罢了。”秦舒随意说着,她今日心情不好,口吻也不佳。
  想起刚才雪宴上曹星河被众星拱月的模样她就不痛快,可还得保持着自己的涵养。
  树影里的人正要下去,闻及此语动作却一顿——他记得上辈子他与秦舒是确是在长廊尽处的月门遇见,但她说自己是来此地寻个清静,相遇只是意外。如今听来,当时的偶遇莫非不是意外?
  何寄有些奇怪,却又听到长廊上的说话声响起。
  “奴婢不懂,姑娘既然在意沈侯,当初婚事明明可以定下,却为何不愿……”
  前后无人,左墙右水,素清说话没有防备。
  “不愿什么?嫁进沈家?”秦舒淡道,眉间挂起浅浅蔑色,“那个莽夫,空有金玉之表,爵位富贵加身,却无半点进取之心,成天想着不着调的东西,我不过哄了几句,就换他掏心掏肺,看着也不像有作为的人,我为何要嫁?”
  “可……可我见先前姑娘与沈侯,不一直相谈甚欢?”
  “呵,不投其所好,我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甭管男人女人,都是这个理儿。对方将你视如知己,才会对你真的好。”秦舒勾起唇角,清丽的容色起了些妖妩。
  沈浩初是这样,秦婠也是这样,还有很多人,都与他们一样,不正是被她三言两语的贴心话与小恩小惠所感动?这些人哪,想谈诗歌她就陪他谈诗歌,想论天下她就陪他论天下,横竖她天资聪颖,所有东西均有涉猎,轻而易举就可以引得他们将自己视为挚交知音。
  “姑娘说的这个道理,奴婢倒听懂一些,不过还是大不明白,如今沈侯既与大姑娘成亲,姑娘也不钟意他,为何还要再见?”素清摸了摸腮,似懂非懂。
  “你不懂,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最好,我就要他时不时见见我,就算娶了姐姐,也要将我摆在心里!”秦婠得意地笑起,“况且,他虽不堪大用,但也难保笨鸟冲天,若日后腾达,这关系就是我的助力。你看近日他不是进了大理寺,还得皇上赏识,又与郡王、燕王交好,不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姑娘的意思是……燕王……”
  “好了,别说了。”两人在长廊上越走越远,眼见前面就是尽头,秦舒喝止了素清的话。
  身后老树忽然一阵簌簌雪落,秦舒回望而去,只看到雪影斑驳,满目萧瑟。
  ————
  月门外是条卵石小道,着一身宝蓝箭袖袍的沈浩初行于雪色之间,往蘅园走去,经过月门时撞见了刚踏出月门的人。
  “侯爷?”素清先声夺人,惊喜地叫出声。
  “素清,无礼。”秦舒低喝一句,微垂下脸,柔声道,“秦舒见过侯爷。”
  沈浩初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止步,身后还跟着沈逍。他微蹙了眉,疑惑地看了看她,隔了一小会才道:“秦二姑娘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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