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沈浩初饮了口酒,想起今日秦婠之语,“如果秦婠愿意跟你走,我成全你们又如何?她本来就不属于镇远侯府,比起在后宅蹉跎年华,我倒希望她真正自在。”
“卓北安”与秦婠没有成亲,十八岁的约定就是他们的婚礼,在她正式点头之前,她还可以选择。不论最后她爱谁,与谁在一起,他都愿意成全。
哪怕会后悔遗憾甚至痛苦,他也愿意成全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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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大晴,蘅园花繁叶盛,秦婠身体已然大好,又没府务在身,自在悠闲,拉着秋璃在花圃里挑剪花朵,打算插两瓶送去给老太太,再剔些花瓣晒干了缝香袋。
剪了半天,她被阳光晒得满头汗,坐到廊下翘着腿喝茶磕瓜子儿,她嘴皮子利索,一嗑一口仁,像小麻雀一样。
“夫人。”蝉枝从外边匆匆进来,碎步跑到她身边。
“你们先下去吧。”收到蝉枝递的眼神,秦婠把陪自己唠嗑的丫鬟都遣退。
见到四周的人走得只剩下秋璃一个,蝉枝这才坐到秦婠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你要查的事有些眉目了。我问过我们府里老人,三十多年前替我们沈府接生的稳婆,一直都是太医院的医女纪华。”
当初老太公还在,镇远侯府显赫一时,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上用之物,这位纪华医女当初深得如今这位太后信赖,被指到沈府替沈老夫人接生。
“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纪医女早就告老离宫,她曾在京郊置宅居住,常被京中富贵人家邀去接生,响誉一时。”
“那她如今人在何处?”秦婠问道。
“她膝下无儿,由族中侄子奉养,现住在京城西郊牛头岭下的镇上。”蝉枝回她。
秦婠抓了把瓜子,也不嗑,只在手中拔拉拔拉,心里兀自思忖。她在查何寄提过的那桩事,老太太那儿既然不得入手,她便只能另作打算。
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这位纪医女还记不记得沈府的事。
这件她背着沈浩初在查,原也想过同他说,可这人近日诸事压身,又马上要离府,她实在不愿他再多牵挂,便只悄悄地查。
“帮我把奉哥找来吧。”秦婠想了一会,让人唤来奉哥。
不多时奉哥过来,秦婠又屏退蝉枝,按下那桩秘闻,只让他悄悄跑一趟牛头岭,先打听这位纪女医的下落。
才刚交代完话,外头就响起丫鬟位的行礼声:“侯爷。”
秦婠忙让奉哥退下,把手里瓜子都扔回梅花攒心盒里,起身将衣裳抖抖,又从袖里摸了面不足巴掌大的手镜瞧了瞧,确定自己妆容妥帖,她才蹦下石阶,迎入院里。
“侯爷!”
甜甜的声音在看到迈进门坎的人时响起,沈浩初脚步一停,瞧见雀鸟似的人扑过来,欢欣雀跃的模样让人高兴。
秦婠的声音却在空中兜个圈子转成惊讶:“何寄哥哥?”
沈浩初竟带着何寄进府?她是不是眼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快乐!!!!!今天事情多,写得少了,莫嫌!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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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入府
园里一派春光明媚,外头人家还没褪去冬寒,这里已是繁花似锦。不止景色熟悉,人也熟悉。何寄看到青纹,看到蝉枝,看到从前常在自己跟前服侍的女人,像蜂蝶般绕着秦婠转。秦婠打扮得很家常,八成新的杏色袄子裙外面罩着白狐毛镶边的缎面比甲,缎面上绣着缠枝花鸟,颜色鲜亮,被人拱得像朵开得正灿烂的花。
蘅园从前是冷清的,他不往这里来,园里下人惯常踩高捧低,见她不得宠,也很少在她面前奉承,所以他的记忆里,这地方透着萧条寡淡,还有日复一日的怨气。
“我已与何公子说定,让他进府为小八授剑,治治他被二婶教坏的性子,今日先邀他过来见见人。”沈浩初瞅秦婠满眼惊讶,笑道。
“我不是问这个。”秦婠拽着他衣袖,从他身侧探头打量站在园中怔怔看四周的何寄。
“哦,他听说你中毒了,想来看看你,我顺便就带他过来。”沈浩初又解释道。
“不是!我是问……你两不是……有过节?”秦婠说着踮脚,凑到他耳畔蚁语。
气息拂得他耳朵痒,沈浩初揉揉耳,朗笑道:“从前有从前的考虑,如今有如今的打算,不管如何,我与何公子并无私怨。”
何寄听到他的声音,将目光收回,正见着秦婠拽着沈浩初衣袖攀在他手臂上。
“是啊,你别多心。”何寄淡道。
“那就是冰释前嫌?”秦婠笑颜逐开,扯着沈浩初的手,“叫何寄哥哥留下用饭,我让奉嫂做掖城有名的羊肉锅子给你们下酒好不好?”
“好啊。”沈浩初并未多想就点头。
何寄只略颌首,他已经不记得刚成亲那会,她有没对自己这么亲热地撒娇了,就算有,他也想不起来——他没把她放在心上好多年。
“进屋聊吧。”秦婠拉着沈浩初招呼何寄进屋,一边又唤人,“青纹,你把侯爷的好茶拿出来沏一壶;秋璃,去拿早上新得的酥蒸,再拣一盒果子端上来。”
两人应声而去。
“你又拿我的茶做人情?”沈浩初敲了敲她的脑袋。
“你别那么小气。”秦婠揉着头回嘴,一边进了屋。
何寄移开眼眸,克制着不看两人,踱进屋去。客气一番,他在沈浩初下首坐了。屋里陈设雅致,天青色胆瓶里供着桃粉色月季,玉斗盛着金黄佛手,椅子上都铺着宝蓝缎面锦垫,窗下案上燃着一柱细细线香,香灰随意洒在香插的莲瓣上。
他对这些很陌生,又很恍惚。青纹端茶过来,他接下,连谢字也没说,只看她两眼。上辈子青纹跟着他也没落个好下场,他也不记得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纳青纹了,似乎是为了气秦婠,这辈子不知她会如何,但也许嫁个普通人家要比为人妾室好太多吧。
“听说你前几日被人下毒,如何身体可大好?”沉了沉心,他回到“何寄”的身份里来。
“已经没事了,劳你挂心。发现得早,并不严重,吃了两帖药已经没事,下毒的人也被拿下了,你可以别和连姨说,省得叫我娘也知道了,她们一块担心。”秦婠亲自把点心果子摆好,招呼他吃,自己剥开颗桔,将桔肉分了一半给沈浩初,“侯爷也是,这事告诉哥哥做什么?没得叫人操心。”
沈浩初吃她剥的桔子,笑而不答。
“母亲知道我来看你,托我带了些甜酱瓜、酥酪、板鸭过来,都是你素日爱吃的。”何寄又道。
“你替我谢谢连姨。”秦婠笑道,她吃完桔子拍拍手起身,“行了,你们聊着,我去厨房和奉嫂交代一下。”
语罢她便出屋,留下沈浩初和何寄二人。
“她今天很高兴。”何寄看着她的背影
“见着兄长自然高兴。”沈浩初手里那半颗桔子没吃完,还在慢悠悠地吃。
“……”何寄竟无言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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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婠进厨房亲自叮嘱奉嫂要做的菜后才回屋,屋里两人各自坐着也没说话,她进屋后声音才多起来,一会问连氏,一会又问他们在大理寺的差使,倒是聊得不亦悦乎,最后又问起秦家。
“你来咱们府给八弟弟授剑,那秦家那儿……”
“秦四公子与六公子的剑术课只到这个月,他们并非学剑的材料,练剑不过强身,学些基本功就可以了。”何寄回道。他去秦家授剑原是醉翁之意,如今念想已断,再留下又有何意思?
“不往秦家去,你舍得?”秦婠试探他。她可没有忘记重生后的重逢,他对秦婠的维护及关切。
“有什么舍不得的?当断则断。”何寄饮了口茶。
再提起秦舒,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人事。她曾经高高在上,是他心目中不可亵渎的存在,他将自己对女人、对妻子所有的期待都假想在她身上,她像庙里供奉的仙女神像,金漆彩绘的身体是世人对神明最完美的描画,可剥金销彩后也不过泥胎木骨。
一世痴恋,成全的不过是他的幻想。
“当断则断,说得真好。”沈浩初的夸奖意有所指。
秦婠哪里知道二人心里想法,只是欣慰——不爱秦舒就好,她可不想何寄如上一世的“沈浩初”那般求而不得。
茶过两盏,谢皎来禀,说是饭菜已妥,秦婠便命开饭。
菜不多,份量却足。羊肉锅子里沉甸甸的肉块,下面垫着土豆、豆芽、粉条之类,汤色酱黄,浓香扑鼻,旁边是一大盘冷切羊肋,用来蘸酱吃,主食是西北的炮仗面,旁边小碟里的都是连姨送的开胃腌菜。秦婠今日心情格外好,挽起袖子把酒盅摆上,亲自抱了坛太禧白出来。
何寄从前在沈家饮食精细,连氏来京城几年做的也多是京城菜,他没见过这般粗犷的吃法,坐在桌旁一边看秦婠动手,一边问:“为何有两锅羊?”
羊肉锅有两份,看上去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锅面上浮着红油,色泽诱人。
“这锅单给你做的。”秦婠热情,闻言给他捞了两大块羊肉,又夹了根肋排到他盘里,再洒上一勺辣子,“你快尝尝和掖城的一不一样?”
何寄不明所以,尝了口汤,不过两个呼吸,整张脸都闷红。
“这汤里有你喜欢的油辣子,我还额外放了香椒子,你肯定喜欢,他们不吃辣,所以这锅为你特别烧的。”秦婠得意道。
茱萸碾制的油辣子在西北一带盛行,不过京城这边没人吃,怕辣。何寄从小嗜辣,肯定喜欢。
“咳。”沈浩初原正慢条斯理从肋排上撕肉下来吃,闻言嗽了两声,想起上回秦婠请自己吃这特制羊肉锅的情景——他有点同情何寄。
想扮好她哥哥这身份,可不大容易。
“喝酒吧。”他替何寄解围。
何寄咬牙连灌三杯酒,才强笑道:“多谢。”
“好吃吗?”秦婠殷殷期盼地望着他。
“好吃。”何寄抹着额上细密的汗开口。
“那就好,你多吃点。”秦婠更高兴了。
她笑得开心,何寄就痛得想哭。他瞧见她往自己碗里又捞了几块肉,那架式恨不得把整个锅都端到他面前,他突然想逃。
沈浩初爱莫能助,只能举杯表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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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罢秦婠陪沈浩初带何寄去见沈浩武,她在蘅园休养了两天已然闷坏,出了园子就又龙精虎猛的。沈浩武早被带到校场,沈家的校场可比秦家大多了,有靶场、木人桩与小马场,老刘头和沈逍两人一左一右把沈浩武拘在校场,沈浩武穿着练武的劲装被勒出一身横肉,正满脸恨意地站在场上,丝毫未装沈逍与老刘头放在眼中。
秦婠见到沈浩武,好似看到过去的沈浩初,不过这沈浩武可比沈浩初还要顽劣十倍。二房被沈浩初一番肃清动作打得措手不及,如今正缩着不敢吱声,她中毒那事还没了结,沈浩初虽然答应不分府,暂时饶过宋氏,却变着法惩治二房,已经向她问明后宅各院各房人的关系,但凡是二房或宋氏的爪牙,全部清换。
宋氏再毒,拔了毒牙的蛇也施不了法。
因着这些事,沈浩武更是恨上他们。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满身横肉肥得流油,就你这德性,还成天想学人风流快活,撒泡尿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别年纪轻轻风流没寻到就成了枉死鬼!”
才刚上前介绍完,沈浩武连声“师父”也不叫,把眼睛瞥得高高,不肯搭理何寄。
何寄可没老刘头的好脾气,他也了解沈浩武,这个弟弟当年承袭了三分他的脾性,却又不像他那样愿意吃苦习武,文不成武不就,比他更差,当下便开口嘲讽。
沈浩武才要反驳,忽然“唉呀”惨叫,耳朵已被何寄揪起往校场中间走去。秦婠没料想何寄直接动手,被沈浩武的惨叫吓了一跳。
“该,这兔崽子就要这么教,要是老侯爷还在,怕打得更惨。”老刘头这两天被沈浩武折腾得够呛,见状露出渍黄的牙笑了。
“侯爷……这没事吗?”秦婠却担心把人教坏。
“放心吧,何寄自有分寸。”沈浩初淡道。
校场中央,沈浩武不甘心被何寄揪着耳朵,伸手偷袭他,被何寄反手一个手刀劈在背上,疼得他嗷嗷叫,他又用身体撞向何寄,何寄闪身出掌,一记清脆的耳光听得校场旁边站的人都脸疼。沈浩武更是又疼又怒,发疯似的冲向何寄,何寄扫螂腿一勾,把胖墩勾摔在地,转头就单膝压到他背上,手如铁箍般掐着他的脖子就往砂里按。
“不需要你喊我师父,我只要你听话,对付不听话的学生,我通常打到他听话。”何寄俯头狠道。
沈浩武啃了满嘴砂,呜呜直哭,手脚拼命挣扎。
秦婠看他像块砧板上任人切割的五花肉,又想笑,又有点担心,便拉开沈浩初:“侯爷,咱们走吧。小八少年心性,当着咱们的面被折辱怕心里生恨,还是交给何寄哥哥吧。”
沈浩初点点头,带着她离开。
何寄压着沈浩武,不经意间抬眼,只瞧见秦婠与沈浩初远去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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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的阳光好,秦婠同沈浩初走得很慢,正随意捡笑话说着,前头忽然有个小影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头撞进秦婠怀里。
秦婠低头看去,却是邱清露的女儿,嘉字辈的长女,过完年虚龄六岁的沈嘉敏。
沈嘉敏穿着正月里头喜气的大红衣裳,膝盖上都是泥砂,玉雪似的颊上也沾着污泥,被泪水一浇黑糊一团,狼狈又可怜。见到撞了人,沈嘉敏忙站住,有些怯怯地看秦婠。秦婠与沈浩初对视一眼,蹲下身柔道:“嘉敏,你怎么跑校场来了?”
沈嘉敏抿着唇不作声,秦婠便拉起她攥紧的拳头展开,白嫩如藕的掌上几道沾着泥砂的血痕,她蹙着眉往伤口上吹了吹气,又取出丝帕轻轻拭走血痕上的泥砂,最后在她手掌上裹了一圈打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