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伸出依旧纤纤白嫩的食指，十分娇嗔地斜睨着青年，点着对方的肩膀推开对方，口中却十分毒辣地道，“我还以为师兄死在哪个角落了，竟想不到还有再见之期。”
一旁的卫夜：……
懵逼脸，这是情人重逢啊，还是仇人相见？
祖母一转头，瞥见了小孙女张嘴发呆的蠢样，扶了扶额，唤道，“鸾儿，过来见过逍遥爷爷！”
“啊？”祖母这是逗我的吧？这二十多点的青年居然要叫他爷爷？
那俊美潇洒的青年上前一步，随意地捏了捏卫夜的肩膀，又上下打量了卫夜一番，目露感叹满意之色。
“怎么好苗子都生在你们家？我本以为秋水的资质就算上上乘了，谁知这小姑娘才是天生的仙灵根骨，任督二脉先天通畅无阻，这般体质，本是早夭多病的命，这孩子却活蹦乱跳地长这么大，也不知是不是师妹你一辈子行善积德的福报！”
祖母不以为然地道，“我行善积德，不过是为清洗我自个的一身孽报罢了，若真能惠及子孙，也生不出那样的孽障，这孩子体质特殊，说不定是她自带的福报呢！”
两人话中有话，卫夜却完全顾不上寻思，她已经被青年话里的那个异常耳熟的名字砸懵了！
秋水，你们家？李家，李秋水，卧槽，那我是谁？
“这孩子貌虽不扬，实则心宽似海，世事波澜，全不放在眼里，故而我赐她小字沧海，若有沧海之心胸，还愁不能一世安好？”
卫夜，大名李明鸾，活到快四岁，才发现自己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小名，叫做——李——沧——海！
——心好累！
李沧海啊，那个李沧海啊，据说体弱多病，从来没正面现身，还被姐夫反复yy，最终下场不明的李沧海啊！
这丫堪称是史上最神秘最悲催的女配吧？
该女配应尽的义务她都尽了，可该女配享受的权利待遇她好像半点都没享受到！
“秋水是谁？”她忍不住弱弱地求真相。
祖母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就是你爹那庶女，有几分小聪明，如今是你逍遥爷爷的三徒弟，若将来遇上了，你也无需客气，庶出就是庶出，在你面前，她还没有张狂的资格，师兄收徒向来不拘一格，在我这儿可行不通！”
西夏不如中原那般看重嫡庶，等级森严，但老祖母却是土生土长的汉室贵女，闺阁时的那些庶姐妹，也只配在她面前做个梳头倒茶的大丫头，例如阿源，就是她母亲身边女官生下的庶女，倒比其他庶女身份贵重些，才有资格陪着她远嫁西夏，拒绝了滕妾身份，一辈子忠心耿耿，比那些心大的还活得更久更自在。
打小就被这么教养长大的老祖母，连滕妾都看不上，何况贱籍所出的孙子孙女，相比之下，她倒宁愿儿子血脉断绝，哪怕过继一子呢，也比让那婢生子上位体面些。
在她昌王府，绝对不许乱了规矩，一介庶女，以为攀上好师父就能横行无忌了，还敢怂恿她那昏庸的儿子将那婢子扶正，哼，她还没死呢！！
——卫夜知道祖母厌恶梅氏，且厌乌及乌，连带也看不上便宜爹那对庶子女，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久负盛名的昌王府大郡主，她的庶姐李如凤，另一重身份居然如此惊人！
对于这位庶姐，她往日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外人对昌王府小郡主的印象，只有一个“深居简出”，只有在除夕宫里大宴时，才能看到这位小郡主的身影，穿着正品的礼服，低调地跟随在老昌王妃的身边，连头都很少抬。
有猜测她身体病弱的，有猜测她性情懦弱的，有猜测她痴傻愚笨的，总之流言蜚语无数，没有一个说她好的。
与之相反的是侧妃梅氏所出的长女，简直成为皇室女子贤良淑德的典范，容貌柔美高雅，举止娴静端庄，尽显皇家气派，昌王极爱之，亲手上书请封，得以从郡君进一级，受封郡主。
这些，祖母曾经都一点一滴地告知了卫夜，掰碎了揉透了喂给卫夜，生怕卫夜被这不公平的生活环境逼得长歪了，而卫夜的郡主之位，是祖母在她母亲病逝后，亲自入宫向太后求来的，可以说是一出生即受封，端的是贵重。
掌权的太后，不仅册封了她的郡主之位，还特地为她赐名“明鸾”，直接随了宫里公主的辈分，而不是昌王府内的“如”字辈，明眼人一听就知道，除了宫里的几位公主，再没谁能超越这位昌王府小郡主的地位。
梅妃自然没本事给女儿求来这等荣耀，但她有男人啊，枕头风一吹，昌王头脑一热就上书了。
卫夜在太后宫里，听皇帝半真半假地叹息，“朕本想让昌王世子再袭一等王爵，谁知昌王疼女儿更甚儿子，朕怎好无视他的一片爱女之心，索性成全了他，听说王叔这女儿和儿子乃同母所出，倒也不必计较太多。”
第4章 天龙游凤 第三话
当时，卫夜窝在奶娘怀里，都快要笑抽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李如凤就是李秋水，心中还猜测她那个便宜大哥李元旭知道自己到手的王爵就这么飞了，还愿不愿意跟李如凤秀姐弟爱了。
便是一向严肃的太后都忍不住泛出笑意，皇帝难得促狭一回，她也看得出来，皇帝是在为阿鸾出气，她心里也是赞同的，跟长瑶一辈子的交情了，难得她得了个心爱的后辈，眼珠子似的养着，自己可不得帮着护着，才对得起长瑶这么多年的扶持回护之情。
就这么着，梅妃长女的郡主之位是求来了，可儿子的世子之位却黄了，也不知道算是得还是失，纵然昌王唯有李元旭一个儿子，可西夏的爵位，不是那么好承继的，宗室中有一种说法，叫做庶子不得原级袭爵，在皇上那里得脸的，尚且要降个一两级，不招待见的，更有一种釜底抽薪的招数，叫做过继！！
这几年，昌王急得上蹿下跳，就为了心爱的儿子能继承自己的爵位，连卫夜都听说了，也听祖母身边的源嬷嬷嘀咕过，那位郡主大姐和弟弟李元旭的关系特别僵硬，卫夜只当是后宅**，反正和她没关系，冷眼旁观就算了，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出一名意料之外却又令她发自内心忌惮的人物——那郡主大姐居然叫“李秋水”！！
——在这巨大的信息量面前，卫夜退缩了。
晕头晕脑地回了房，她对着巨大的镜子挤眉弄眼，可是，无论做什么怪模样，镜中的女童都美丽精致得令人发指，顾盼流连间，仿佛汇聚了世间最璀璨瑰丽的光芒。尚未完全绽放，便已国色天香，一颦一笑间，勾魂摄魄，‘一顾倾人国’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以想象，等彻底长成后，这该是怎样一张颠倒苍生的祸水脸！
卫夜还记得，那本书中并没有写出李沧海的结局，但完全能够想象，长得足够美，又手无缚鸡之力，偏是无崖子的真正心上人，李秋水能放过她吗？
连巫行云那样的硬茬子，尚且没有得到无崖子的欢心，都中了李秋水的毒辣算计，李沧海又岂能避开凄惨的下场？
若是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撑，她怎么才能顶着这张招祸的脸好好过日子？
自此后，卫夜忙成了陀螺。
学习，学习，再学习！
北冥神功是个好物，入手也不难，隔三差五，逍遥子就携着她飞出昌王府，瞅准哪个罪行累累的緑林大盗，便制住了让卫夜吸取功力，虽然这些强盗的内力放眼江湖能排上流就不错了，但质量不行数量来凑啊，小水洼积累多了也能成池塘——就这么牛逼哄哄地作着弊，卫夜的内力坐火箭似的往上窜。
逍遥子一直低调地住在逍遥园，连他那一墙之隔外的三徒弟李秋水都不知道，他就像是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卫夜在他身边放肆地汲取着养分，却完全看不到出师的那一天！
而王府似乎也将昌王府的嫡次女忘在了脑后，一年到头连中秋除夕这样的团圆节都忘了叫她同过，最基本的脸面都不做了。
卫夜也不在乎，真要是叫了她，碍于祖母的脸面她不得不应酬，看着那一家子其乐融融，反倒膈应人，如今这样的疏远正好。
不过，忘了叫嫡女，总不能还忘了叫老娘，昌王的确是恭恭敬敬地来请老娘赴宴了，可惜，老王妃在问过卫夜，知道她毫无兴趣后，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儿子，然后，领着孙女换了身衣裳，高高兴兴地出门去梨园听戏去了。
打死昌王也想不到，自家老娘带着嫡次女，在梨园长年累月地包着一个厢房，梨园好些火爆全场的戏，还是他女儿提供脑洞、老娘亲手操刀的呢！
时间在卫夜六岁这年，夏然而止！
毫无征兆地，依旧年轻美丽风华绝代的祖母说倒就倒下了，头一天还神采奕奕地和卫夜一起出门看花灯，第二天便卧床不起了。
逍遥子给她把了脉，一声叹息逸出唇畔，若是生病，还有挽救的机会，可惜，师妹并无沉疴宿疾，只是时辰到了，外表完好，内里已经彻底衰败，生机断绝，他纵有通天之术，也救不得寿终正寝之人。
其实，对于老人而言，无疾而终，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只是对于被留下的活着的人来说，才是一桩痛苦而残忍的事实！
“鸾儿，等我走了，你就跟你逍遥爷爷回长春谷吧，那庶生子性子自私阴狠、报复心极强，又跟她那花魁姨娘学了一肚子歪门邪道，小小年纪，便水性杨花，这些年跟元昊颇有几分私情，元昊为人寡义重利，一旦元昊继位，她得势张狂，就冲你占着嫡长女的名分，这几年压在她头上，她也不会放过你，你虽然聪明，却犯不上跟小人死磕，我与陛下商量好了，你便去长春谷为我守孝吧，有你逍遥爷爷护着，等你有本事自保了，再出谷也不迟。”
丢下这番话，祖母溘然长逝，卫夜哭得撕心裂肺，几番昏厥，这世上对她而言唯一的亲人走了，走前依旧一心一意地惦记着她，前后两辈子，经历着相似的遭遇，卫夜的悲伤无处宣泄。
七七四十九天，办完丧事，卫夜身心俱疲，没有依照逍遥子的安排即刻离开，而是耐心地等了等，果然不到晚上，找茬的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可怜见的，才几天，下人们便不把妹妹放在眼里了么？竟放任妹妹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妹妹不怕，祖母去了，还有姐姐，往后便随姐姐住吧，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清纯貌美中透出一股高高在上仙气的袅娜少女，一袭雪白绫绸衣裙，轻盈飘逸，而卫夜裹着麻布孝服，表情麻木，双眼红肿如烂桃，依旧美不胜收，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眉眼间十分相似，气质却南辕北辙，一个如同山顶的雪莲，飘飘然若遗世仙女，一个好似一望无际的花海，披麻戴孝也掩不住那通身瑰丽到渊宏的震撼绝艳！
李秋水面上温柔婉转，仿佛世间最寻常也最亲切的姐姐，可惜眸中的嫉恨几欲喷薄而出，幼崽身成年芯的卫夜看着她的眼神做派，心里也是醉醉的。
她从来就不曾喜欢过李秋水这个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然也无所谓对方的态度，只是，在祖母的逍遥园摆出长姐的威风真的好么？难道她竟天真地以为祖母去世，自己没了靠山，就变成任人搓圆捏扁的小可怜了？
第5章 天龙游凤 第四话
“我母妃只生了我一个，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卫夜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此时此刻，根本不想跟对方虚以委蛇，撩着眼皮不喜不怒地道，“来我这刷存在感？你一个庶女在我面前扮什么高贵冷艳？”
一句话把李秋水怼到了南墙上，根本不留半点余地，饶是做好了万般心理准备的李秋水，也不知道自个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妹妹，居然是这么个嚣张跋扈虚张声势的货！
这简直不是嚣张，是没脑子吧？祖母都死了，再没人护着她了，她居然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敢在她面前摆什么嫡女的谱！
呵，昌王府里，父王心里，除了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哪来的嫡女？！！
李秋水这么想着，心中被“庶女”两个字激出来的火气也浮上眼底，声音却轻柔宛转，动人心弦，哪怕说着并不那么中听的话，也很难让人提心提防。
“呵，姐姐本是一片好心，妹妹何必恼羞成怒？我知道妹妹打小养在别处，兴许对我有些误解，可是，妹妹只图一时口舌之快，竟全然不顾自己的将来么？”
竟拿她的将来威胁她？卫夜仰头直视着李秋水，好笑地反问，“你以为，奶奶什么后手都没有给我留？”
李秋水顿时有些哑然，水眸底闪过一丝忌惮和愤恨，难道那个老不死的真留了东西给小贱种？也对，老不死的可是逍遥派的长老，手中怎么可能没有几张底牌？
再看面前年仅六岁的嫡妹，再不是那种看小可怜的充满优越感的目光了，李秋水聪明地放弃了原本明着拉拢暗里陷害的念头，这小东西，到底是那老不死的教出来的，怎么可能像寻常孩童那么天真易哄？
她得想想别的法子。
一句话镇住了李秋水，卫夜转身去找逍遥子了。
她祖母虽说一丁点逍遥派的武功都不会，可那是因为她的体质不适合习武，却不代表她不懂武功，数十年后，王语嫣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看破世间一切武功路数，不能不说是一种传承自祖辈的天赋。
祖母不习武，而逍遥园内却遍布她亲手调教出的绝顶高手，整个逍遥园的财富人手，祖母一丝一毫都没有留给儿子，反而全部留给了卫夜。
光是源嬷嬷一个人，就称得上江湖顶尖高手，有了她们，哪怕卫夜以六岁稚龄踏入江湖，也半点不惧。
临走前，卫夜也悄悄去见了那昌王府后院实际上的掌权人，梅侧妃，卫夜伏在屋顶上时已是半夜，难得梅侧妃居然没有休息，穿着一身极艳丽奢华的刺绣睡袍，在夜明珠的柔辉中，摇曳生姿宛若怒放的牡丹，洗去白日里刻意画得憔悴的妆容，竟是神采奕奕，兴奋之意溢于言表，正抓着李秋水倾诉十数年来生活在“老妖妇”的管束下不能随心所欲的隐忍委屈，以及如今无人压制彻底翻身做主的畅快得意！
李秋水温温柔柔地笑，仿佛没有听到亲娘嘴里对祖母的诋毁不敬之辞，反而见缝插针地提醒她娘，趁着祖母去世，皇家对昌王府有心加恩的时候，加紧吹枕头风，好把弟弟的世子位砸实……
卫夜所习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进步极快，刻意屏息之下，便是李秋水也难以察觉，母女俩对老王妃的去世不但毫不动容，反而透露出一股“怎么不早死”的遗憾，然后畅想一番一家四口未来的美好生活，一言一行全部都落入了卫夜眼底。
对卫夜不好，卫夜无所谓，反正也不当对方是亲人，可对祖母不敬，卫夜绝不允许——你们的一身一命皆来自于祖母，祖母除了漠视以外，更不曾苛待折磨你们半分，如此在老人家过身后污言秽语，神仙也咽不下这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