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远从云婶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妹妹，小婴儿脸只有桃子大，长得也像桃子，尖尖的下巴近乎透明，眉毛淡的看不见，紧闭的细长眼睑上，卷翘着稀疏纤长的睫毛，鼻头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两只手攥着拳头拢在胸前，那小拳头只有鸽子蛋大，看上去格外可怜可爱。
望着连他抱着都没什么分量的妹妹，卫宁远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想办法让妹妹活下来才是关键！
七八岁的孩子，一瞬间就好像成熟了！
卫宁远在云婶的帮助下，将妹妹裹好，掩着耳朵，继续挂在胸前，他不放心把妹妹放在任何地方，只有和他这么紧贴在一起，他才觉得安全，安心。
“大郎，你娘肯定不希望你为了守灵糟践自己的身体，听婶子的，把难受都放在心底，面上该吃吃，该睡睡，照顾好自己，你好了，你这妹妹才能活下去，你就是你妹妹唯一的依靠！”
“婶子，我明白，您和大嫂的恩德，宁远没齿难忘，只盼将来有能力报答您们！”
卫宁远朝云婶弯腰行大礼，慌得云婶连忙把他扶起来，“行了，大郎，别这样，都是咱该做的，咱们还是去前面吧！”
卫宁远和云婶带着卫夜刚走到自家门口，就听到一阵喧哗声，他奶奶那原本并不高的嗓门都尖利了——
“你来干什么？你滚，你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家丈夫还不够，还要克死我儿媳妇，可怜我家文娘啊……多孝顺一孩子，就这么没了……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敢往灵堂上凑，你就不怕我媳妇半夜找上你啊……这世道是怎么了，纵着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上蹿下跳，你怎么不去沉塘？死的怎么就不是你啊……”
卫家大门口围了一圈人，义愤填膺，吵吵嚷嚷，卫宁远的爷爷卫有德驼着背，木着老脸，憎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卫宁远的奶奶云氏黄瘦的脸上老泪纵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灰白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变得越发凌乱。
而跪在他们老两口面前的女人，身材丰满，面容俏丽，正是寡妇李桃！
李桃哭得比云氏还惨，她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边哭一边诉说，“大娘，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文娘……我就是，就是感激卫林哥的帮助……结果喝醉了……我们做错了，谁知道会有了孩子，我就想着，大人犯了错，可孩子是无辜的，我只能找卫林哥商量，哪怕没名没份地留在卫林哥身边，孩子给文娘养，我也认了，谁知道让文娘误会了……”
满堂哗然！众人看向卫林的眼神都不对了，感情这两人不是一时做错事，而是通、奸很久了，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说什么酒后乱性，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喝醉酒的德行，喝得烂醉的情况下，命根子根本就站不起来，就不信女人还能强了男人，分明是卫林这小子假借醉酒，顺水推舟！！
卫林脸色灰白，却没有反驳，显然，李桃说的是真的！
大家愈发为意外惨死的文娘感到不值，对卫林也愈发不屑起来！
卫宁远听到这里，只觉得荒谬至极，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本就崩溃的父亲形象更是被狂风卷过，一丝也不剩了——
“你怀着谁的孩子，就找谁去负责，在我娘的灵前大闹，这是来道歉的还是来找茬的？你以为你没直接杀人就不算犯罪了？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咱们就报官吧，官老爷自然会秉公处置，是让你偿命还是别的，有我朝律令，若不然还有族规，你虽然不是卫云两姓人，但既然落户在梅山村，村长和两位族长总有权力处置你，是沉塘还是木驴游街，自有公道，若什么都不管，将来人人都学你这样偷人且害死别人，我们梅山村还有什么风气可言？”
卫宁远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明明是孩童的嗓音，却冰冷得瘆人。
“各位大爷大娘，叔伯婶婶，兄弟姐妹，宁远问你们一句，若是放纵这个无耻败类破坏我们梅山村的名声，传了出去，将来谁敢把女儿嫁给我们梅山村的男人，谁敢娶我们梅山村的姑娘？”
第57章 原创农女 第三话
卫宁远的话掷地有声, 充满了威慑力，顿时压下了满场乱糟糟的的声音。
“大郎——”
卫林近乎哀求地喊了卫宁远一声，卫宁远充耳不闻，稚嫩的脸上露出超乎年龄的冷静！！
众人面面相觑，从这一段桃色丑事导致的惨剧中回过神来, 他们忽然意识到，大郎说得没错啊, 这么严重的后果，大家都没法再抱着事不关己八卦别人的心思了——这‘跟寡妇偷情导致媳妇难产而亡事件’一出，不仅仅是卫家二房的卫林从此没了前途, 就是整个梅山村的少男少女们都面临着一个严峻的危机——娶不到媳妇, 嫁不出去！！
卫大郎虽然小, 可他是读书人，还是远近有名的神童，读书顶呱呱, 自他外公去后，就直接被县里的县学录取，束脩学费全免，据县里的夫子说，有望成为梅山村第二个秀才——第一个秀才就是他外公——梅山村从村长到族长到族老，对他都十分看重，况且七八岁的男孩, 在乡下有时候也算是顶门立户的男丁, 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门里门外, 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消失。
卫有德老两口茫然地看着跟以往大不一样的大孙子，嗫喏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俩口对这个特别会读书的心爱大孙子不自觉地产生了敬畏的心理。
李桃直接吓傻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毕竟只是个乡野寡妇，见识有限，她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想给自己抢来一个下半生的依靠，却不知道有时候豁出去不代表勇敢，而豁出去的代价也不是她能支付得起的。
卫林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神色，然而环视着周围乡亲义愤填膺的神情，只要他说一句不是，定然会犯众怒，他也不能当着外人驳儿子的面。
现场主持丧事的卫家大伯卫柱从屋里走了出来，憨厚的农村汉子吧嗒吸了一口旱烟，迟疑地瞅了瞅弟弟，瞅了瞅跪在地上的女人，这种糟污事完全超出了老实汉子的心理底线，想护着弟弟，心底却虚得慌，他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他看了众人一圈，最后试探地问向在场读书最多学问最好的卫宁远，“大郎，你说的事儿太严重了，咱们都不能做主，要不，我们找村长来问问？”
“就是，大郎，你伯家可有三个儿子，要被这**连累得娶不上媳妇，老子活劈了她！！”
老猎户云虎将旱烟枪在脚后跟上磕了磕，冷飕飕地斜睨着李桃，岩石样的黑糙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杀气腾腾，对这个早年曾打死过野猪搏斗过狼群的老猎人，谁也不会以为他只是在说笑。
“咱村里够岁数还没成亲的娃子丫头们可有十好几个，要都叫人带累了，那还得了？赶紧派人去找村长来！”卫有德大哥家的长子卫森，也赶紧开口，代表卫姓族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要不，我去喊——”卫家老三卫桐转了转眼珠，赶紧开口，也没敢看二哥的脸色，更没等大家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老爷们一表态，在场的女人都没有了开口的余地，况且比起男人们，女人对李桃更加反感，更是巴不得看这个勾人的妖精倒霉，没有一个同情李桃的。
卫宁远抱拳作揖，向众人深深弯下腰，双眼通红肿胀，沙哑着嗓子道，“宁远多谢各位长辈主持公道！”
众人心中也觉得不忍，最后是云虎扶着他的拳头直接把他拉了起来，“行了，大郎，男子汉别这么婆妈，你的腰板值钱呐，别给我们一群乡下刨食的大老粗弯腰，咱受不起。再说你一弯腰你妹妹也不舒服，这丫头以后就只能靠你了。你爹虽然是一时糊涂，却把个好好的家给毁了，他就算找回魂也迟了，这辈子别想再过上安生日子，甭跟这糊涂虫计较眼前，你且等着吧。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好好养你妹妹，好好读你的书，等你出人头地，你们兄妹过上好日子了，弟妹就是在黄泉路下也放心！”
“多谢云大伯教诲，我心里是明白这些道理，只是……”
卫宁远苦笑了一声，他现在连看都不想看那个曾经无比崇敬濡慕的父亲，只觉得他肮脏、恶心、无耻，多关注一点都想吐，又怎么能做到心平气和？
云婶是这么说，云虎也是这么说，卫宁远心里很清楚，长辈们的话才是世间最朴实的道理，他感激他们，与之相对的，就更恨那个所谓的父亲！
云虎仿佛很明白卫宁远的心情，默然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叹了口气，“小子，人活一世，就是为了迈过一道道槛，你这才哪到哪，在这里就绊倒了，算啥出息？”
云虎这番话，不仅卫宁远听了，连他怀里半睡半醒的卫夜也听进去了——可不是，她前面几辈子说不上一帆风顺，可也没吃过大苦头，一门心思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还给她做成了，好似老天都偏着她似的，从里到外透着不真实感，可能是前几辈子把气运消耗得差不多了，这辈子打一开始就不顺，还没走就摔了一大跤，生生把她从前几辈子养成的高高在上的心摔到了苦涩的“现实”中！
她可真是一世比一世亲缘浅，偏这辈子又有一位相依为命的哥哥，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还都把她捧在了手心里，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当卫夜的婴儿眼发育得能彻底看清楚世界时，她发现这辈子的小哥哥居然和卫央小时候一模一样，她简直是欣喜若狂，之前对自己气运是否用尽的怀疑瞬间泡到了爪洼国，这还叫用尽？简直是倒空的杯子又被灌得满满的好嘛！！
不管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内幕，她决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寿终正寝，一定要寿终正寝，和卫小哥哥一起快快乐乐地寿终正寝！！
——她不贪心，争一世算一世！！
……
梅山村的村长偕同几名族老一露面，这事儿也就定性了下来。
梅山村风气淳朴，氛围祥和，兴许是风水好，这块地儿上出生长大的老老少少都是出了名的豁达脾气，老人们也没严苛愚昧到拿人命去维护宗族威信的地步。
自梅山村落成以来，就没有动用宗族力量处死过犯错的族人，那什么浸猪笼骑木驴，也不过是话本里演的，大家看了嘴上说几句，真让他们决定别人的生死，他们却是不敢的。
那些男男女女，犯了错的，一律除族，净身撵出去，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到李桃这里，村长没有去询问卫家二房的家长卫林，而是直接同卫宁远商量，最后定下来，等李桃将肚子的孩子生下来，孩子留下，大人撵走，至于一个身无长物又背负偷人骂名的寡妇如何在外面生活下去，大家是不会过问的，能留她一命，已经是众人的仁慈了。
李桃本就是嫁进梅山村的外姓女，根基不深，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李桃婆家那边本就没有直系亲属，不然也不能纵着她偷、人，剩下几个够得上远亲的，就恨不得他们房头没娶过这么个祸害坏了家风，异口同声嚷嚷着要将人撵出去，而她继承自夫家的房子土地也罕见地没人争，都觉得不吉利，晦气，对于把土地当命根子的乡下人来说，要不是李桃的行为太恶心人太无耻，直接打破了他们的认知，他们也不至于连她的房子地都觉得脏，不敢沾手！
最后，李桃是被村里以云婶为首的几个妇人拖拉回她家，扔垃圾一样地扔在地上，完全不顾及她有可能怀孕，云婶还冲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文娘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想跟卫林一块儿过日子，想得美你，呸，不要脸的东西，害人害己，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桃瘫在地上，心如死灰——她明明只是算计着让文娘看见，好顺利嫁给二哥做二房，她根本没有害人之心，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根本不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变化，完了，她完了，文娘居然死了，就算她怀着二哥的孩子，二哥也不会娶她了！
而她的娘家，还有两个没出嫁的侄女，被她这么一连累，她哥嫂肯定恨毒了她，怎么肯为她出头？
村长定下了对李桃的处置，直接派人告诉了壁村李桃的娘家，李桃的娘家只剩下一对兄嫂，跟李桃关系平平，好好地待在家里，结果祸从天降，被梅山村传来的消息直接打懵了！
小姑子不好好守寡，偷人怀孕，结果被原配当场抓、奸，害得人家原配婆娘难产而亡！！
完了——李桃的嫂子当场就晕倒了！
李桃哥哥对着晕倒的妻子，正在相看婆家的大闺女，以及过两年就要及笄的小闺女，心里难受得简直能拧出苦汁子来！
如李桃所想，李桃兄嫂果然恨毒了她，好好的标志小姑娘，被李桃牵连，这方圆几十里，谁还敢娶他李家的姑娘？只能往更穷更深的山沟里发嫁，就算闺女不比儿子受重视，毕竟是身上掉下的肉，眼见能衣食无忧的下半辈子就这么毁了，岂能不恨？
对于李桃而言，眼前的苦难不过才刚开始而已，生活的冷酷残忍，在她踏错那一步的时候，就朝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第58章 原创农女 第四话
逝者已逝，而生活还要继续。
对于卫家二房来说, 卫林失去了相扶相持多年的妻子, 卫宁远兄妹失去了疼爱的母亲, 是天大的不幸，这辈子都未必能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 但对于整个梅山村的人来说, 同情怜惜过后，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谁也不会为了别人家的不幸, 就忽略了自家的生活, 相反，卫家的遭遇，可算是给梅山村的家家户户敲响了警钟，让大家对自己的小家更加用心了。
不到一个月时间, 梅山村就恢复了平静。
清晨，天麻麻亮, 卫夜就醒了，一扭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不像成年后那样轮廓深刻宛如混血, 如今俊秀的脸上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稚嫩中又透出一丝疲惫的痕迹，眉头微微皱着, 睡梦中也严肃得不行。
虽然卫夜并不想吵醒卫宁远, 但奈何生理问题迫在眉睫——
“啊啊——”小哥啊, 再不醒你妹妹就要水漫金山了！！
卫宁远一下子惊醒过来，就瞅见妹妹紧皱着淡淡的小眉头，小脸憋得通红，他二话不说掀开薄被跳下了床，熟练地解开妹妹的下半部分襁褓，扯下尿布，然后抱起来到尿桶边上，嘴里“嘘嘘”出声！
卫夜忍着羞愤解决了人生大事，不然能怎么办呢，尿床她更没法接受！！
一个月的时间，已足够卫宁远成长为合格的小保姆，他拿了块干净的细棉布，认真地给小婴儿擦了擦屁股，然后才又换了块干净的尿布包上。
